第 123 章(屋門此時忽然被人打開,盧...)(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7259 字 6個月前

屋門此時忽然被人打開,盧文君從門裡疾步追出,追到了承平的身後。

承平的背影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停步,轉身對著盧文君,似笑非笑哦了一聲。

“對了,還有你。我好像也欠你許多……”

他話音未落,臉便被盧文君抽了一巴掌,發出一道響亮的啪聲。

接著,又是幾道“啪啪”之聲,她連抽不停,直到自己手心火辣辣,打不動了。

“你這惡人!你這樣逃走,是想徹底背叛聖朝,回去了做聖朝敵人,他日興兵複仇?”

承平一動不動,任這剛被冊封為和親公主還沒幾日的少女打著自己,直到此刻,方對上她的目光。

“文君,倘若你不是聖朝貴女,而是降生在另外一片土地上的人,部族過著朝貢和自稱臣下的生活。你的命運寄在彆人喜怒之間。皇帝認為和你有仇的鄰人能夠更好地侍奉他,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脫下你頭頂的帽,轉手給了你的仇人,還命令你去跪拜親吻仇人靴面,不許再複仇。為了叫你老實聽話,再將你的兒子傳入長安去當質子,過著人不如狗的生活。為什麼?就因為我們曾經打不過他!”

“我不信我的父親沒想過反抗,從不曾有過任何怨言。他隻是不敢冒險而已!我卻不想再過將命運寄托在彆人仁慈之上的日子!”

他說著,雙目越過面前少女,落到後面絮雨的面上。

“公主,我原本一直希望裴二能夠上位。倘若是他,我想我也願意如渤海王一樣,去接受教化,去施播中原人的禮義。因為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不用再忍受那種無常的不知何日就將降臨頭頂的羞辱。他是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自然,這個願望落空了。不過後來,我漸漸也明白了,那些不過就是我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而已。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的。我要複仇,隻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理由……”

“我殺了你——”

盧文君從頭上一把拔出一柄鳳頭長簪,朝著承平咽喉徑直插去。

承平並未躲閃,立看簪尖到來,面不改色。

盧文君的手抖了一下,閉眼,胡亂一刺。

“噗”的沉悶一聲。

她慢慢睜開眼,看到簪子已深深紮入承平肩頭,血正緩緩地洇滲出來,整個人不禁發抖得更是厲害。

承平抬起另臂,握住那留在自己體外的的一段鳳頭簪尾,將簪一把拔出,又在自己衣襟之上擦抹幾下,拭淨簪上汙血,遞還給她。

“多謝不殺之恩。”他看著他,輕輕道了一句。

她木然不動。

承平舉臂將簪插回到她頭上,接著,轉向停在幾步之外的絮雨,朝她鄭重下跪,叩首後,起了身,一把脫去身上外袍,丟在地上,隻著一件衩衣,隨即打開院門,大步而去。

絮雨終還是任承平走了出去。

施咄久久不見主人出來,已領人向這邊闖來,被許多侍衛擋在了外,雙方劍拔弩張。

對面雖不過幾十眾,人數相差懸殊,但個個都是悍不畏死之徒,交手起來,發出的動靜必不會小。

她不敢冒走漏風聲的險。此刻什麼都比不過裴蕭元的安全重要。

絮雨將掩面低聲飲泣不已的盧文君擁入了懷中。

庭院外,混雜著靴步和刀劍碰撞的嘈雜聲消失,夜終於歸於寧靜。

……

裴蕭元走下驛道,走得越來越遠。

他一人一馬,或騎行,或牽走,穿過大片古木森森的漆黑的原林,繞過表面積滿了枯枝爛草的仿佛已沉睡萬年的沼澤地,抵達由坡陂和山崗連綿而成的古原,終於,在五更之末,天光熹微的時分,來到了一處名為鷹愁塬的地方。

山塬的高處,尋常的鳥雀已是不大看得到了。微白的冬日曉天裡,除了南歸大雁,是幾隻不知是雕還是鷹的猛禽,在他身後的頭頂之上,不停地盤旋飛翔。

面前這座老山的不知何處的腹地裡,便是李延將要和他見面的地點。山下的一塊裂石裡,紮著一株不知何時遭天雷劈燒得隻剩一半的老柏。它半邊焦黑,半邊枝葉蒼翠油亮,並不難找。

他在柏下立了片刻,兩名樵子一樣的人突然從地底冒出似地朝他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便是李延身邊的得力親信李猛。

李猛走到他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請求在帶他去見主人之前,希望可以代為保管他的武器。

裴蕭元便從蹀躞帶上摘了掛著的長劍、便刀,再將靴靿內的一柄匕首也取了出來。李猛示意同伴收起,又拿一條目帶,望向裴蕭元,面露為難之色。

裴蕭元笑了笑,閉目。

在目亦束上青布後,他乘上一頂抬架,於山中迤邐而行。或往上,或下坡。或似經過一片經年不得日曬的懸崖幽穀之地,或似漸漸攀升,將溪山和林泉棄在身後。也不知走過了怎樣的曲折複道,在四周的鳥鳴聲從稀疏變得啁啾清亮不絕於耳,又再次轉為稀落,大約如此,在深山峭壁上走了半日,終於,他身下的抬架落地,周圍的人也無聲無息消失。

他雙足落地,獨自靜立了片刻,感到此間那充盈著草木冷鮮味道的空氣正貼著他的皮膚慢慢流動。除去草木,他仿佛還嗅到一縷隨風送來的若有似無的帶著膿血似的腥膻氣味。他慢慢解開眼前蒙布,霎時,當頭一片明亮得刺目的朝陽徑直射向他方從黑暗中脫出的雙眼,逼得他偏過臉,微微閉了閉目,片刻後,待眼睛適應這新的光線,睜眸,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敗不堪的不知被荒棄在深山何處的淫祠神廟裡。廟中那不知原形是為何物的金身早已坍塌,露出黑泥的胎身,四面壁畫風化剝落,殿角和屋梁上蛛絲飛布,頭頂到處是破漏的空瓦,正午的耀目日光從空蕩蕩的瓦椽裡斜射下來,正投在他落腳的地方。

看得出來,此廟雖遭廢棄,看起來斷了香火多年,但在當年,那出資修廟之人,應當非富即貴。時至今日,除了屋頂破漏,殘餘的壁畫之上,依稀仍有金粉銀塗的痕跡,牆面厚實而堅固,至於門、梁等所用的木材,更是質堅如鐵,曆經多年,不見腐爛,應是尋常人根本擔負不起的檀木之屬。

正當裴蕭元打量四周之時,隨著一縷風來,鼻息裡的那股腥膻味隨之愈發濃烈,源頭來自身後。他倏然回頭,目光因意想不到的一幕而微微一定。隻見在他身後的地上,鋪著一張顯是由波斯工匠手工寸寸織成的價值不菲的表現有百獸伏拜神王內容的猩紅色厚毛地簟,李延正盤膝坐在上面,他一身白衣,背靠一張憑幾,凝望著他。在他的身前,擺了一張金銀平脫案幾,幾隻牙盤盛著佳肴,左右相對擺了兩幅包金頭玉箸。而在李延的腳邊,正伏著兩隻肌骨勁健的成年花豹,恰暗合地簟織花的內容。那兩隻花豹,一隻趴跪,作略聳雙肩狀,雙目幽綠地盯來,另隻則伏在李延腳邊,一動不動,然而眼兒亦是半睜半閉地在打量裴蕭元。

方才裴蕭元嗅到的那混雜了膿血氣的腥膻味,應便是來自這兩個花豹。

李延對上他的目光,面露笑容,起身站了起來。兩隻花豹立刻跟著一躍而起,仿佛得到某種暗示,四隻幽目緊緊盯著裴蕭元,呲牙,各自露出一副已不知撕啖過多少新鮮血肉的黃色利牙,喉底,發出一陣叫人聽了為之膽寒的威脅的低沉嗚嗚之聲。

“趴下!”李延低低嗬斥一聲。兩頭花豹受到訓斥,慢慢地退縮到了角落,貼著牆根趴下。

李延笑指花豹解釋:“裴郎君勿見怪,我並無彆意。你莫看是兩頭畜生,卻是我十幾歲時便收養了的。記得當日,皇祖父帶著寵臣和皇家侍衛浩浩蕩蕩去往狩獵,僥幸我蒙皇祖父不棄,也背抵在身親自教導。那母豹遭遇侍衛,被亂射射死,侍衛們又循著獸蹤,發現了這兩隻當日才數月大的小畜生。我看它們可憐,請求皇祖父賜我,幸蒙恩準。我視若珍寶,終於將它們養大,總算還聽我的話,狩獵之時,是極好的幫手。”

他一頓,繼續道,“當年平亂過後,我奉父親之命出京去迎令尊,當時便帶著它們。原本是想轉贈令尊,以博一笑,表我對令尊的敬仰之情,不料——”

他停了一下,掌心朝向酒席,示意裴蕭元入座,自己率先坐了回去,端起一隻銀酒瓶,斟了兩杯。

“今日來見裴郎君,我心中歡喜。故將這一對靈獸也帶了出來。倘裴郎君還看得上眼,便轉贈於你,也算是彌補從前的莫大遺憾。”

裴蕭元目光從那兩隻花豹身上掠過,道:“既是殿下心愛之物,又跟隨了多年,裴某怎敢橫刀奪愛。請殿下自留便是。”

李延雙目凝落在他的臉上,沉默了一下,不再提此事了,轉而環顧此廟,似陷入了某種回憶,半晌,緩緩又道:“裴郎君定也在顧慮,我何以安排在此見面。說來話長,我父親當年曾經做夢,夢見西北方向有犯太歲,求問高人之後,於此地為其暗修靈感廟,以香火供應。”

他輕輕歎了口氣,“恍惚之間,多年已是過去。人常言,物是人非,然而於我而言,物也是難保。如此一座靈廟,也是難逃衰敗之運。”

他的神色陷入悲涼,但很快,自己醒神過來,轉笑,再次邀請裴蕭元入座:“欣聞裴郎君改了心意,願助力於我。請入座,我願與君詳談,共商大事。”

裴蕭元沒有立刻應答。他微微仰面,目光從頭頂那隻剩道道光禿禿椽檁的廟頂向外望了出去,狀若出神。

屋頂之外,便是大片的青天,幾朵白色雲絮散浮其上,近得仿佛觸手可得。在過去一排南飛鴻雁之後,又有一隻盤旋不去的鷹雕之屬出現在了視線之中。它似乎一直在附近盤旋,飛得極高,望去如同一隻黑點,漸漸地,此物降下,隱隱已能辨認,仿佛是隻白頭青隼。

李延循著他的目光,亦仰面看了一會兒,笑道:“此地以鷹愁為名,自是不缺鷹雕。” 接著,語氣一轉,“裴郎君請入座。”

他第三次發聲邀請。

裴蕭元終於收回目光,落到對面李延面上,道:“古之帝王為謀政,當以百姓之心為心。蒙露臉相見,懇請聽我一言,就此罷手,勿作繭自縛,執迷不悟,到了,不過是害人害己,悔之晚矣。”

李延目光一定,露出失望之色。他靜靜望了裴蕭元片刻,唇邊露出一抹苦笑:“一定要如此嗎?我誠心誠意來此見你,是為真心延攬。”

“你出身不同凡俗,故心存執念,本也是人之常情,但你為達目的,做過多少不擇手段之事,你再清楚不過。我怎可能效力於你?”

李延端起一杯自己方才斟的酒,低頭,慢慢飲了一口。當抬起頭時,他的目光已是轉為森冷,語帶譏嘲。

“裴二,你果然不知好歹。幸而我早有防備。隻是你未免也過於狂妄了。你固然武功過人,但憑你一人,就能將我拿下?此刻屋外全是我的人,隻要我一聲令下,你如何死都不知!”

“你怎知我是一人來此?”

就在他話音落下之際,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一人衝了進來,面帶惶色。

“不好了殿下!崗哨發現有一支人馬正往這裡來!目測至少有數百人!很快就要到了!這裡不能留了!殿下快撤!”

李延面色微變,從地簟上慢慢地站起身,雙目死死盯著對面的裴蕭元。

“我不信!這個地方,阿史那也不知道!你的人怎會來的這麼快?”

裴蕭元有一個小廝,除了給他惹閒生氣之外,生平無大用處,來長安後,學那些紈絝玩雕,倒是無師自通,上手得飛快。

就在昨夜下半夜,裴蕭元出發之際,這小廝放出了一隻原是由彆人寄養、如今卻已被他教得極是聽話的白頭青隼。那青隼聰神異常,目力奇絕,數裡之內,沒有看不到的地上走兔,何況是人。

青隼一直在天上跟飛裴蕭元,而他預先安排的人馬,循著青隼一路尾隨,追到這裡。

李延話問出口,忽然想到方才一幕,猛地抬頭,望向破漏屋頂外的那還在青天上盤旋的隼影,霎時領悟,面色大變。

李猛疾步入內:“殿下!阿史那毀約了!沒按照約定帶著人來!”

李延雙手微微顫抖,咬牙切齒:“反複無常的胡兒!我就知道不能相信!”

“殿下快走!再晚,就走不了了!”

李猛衝那兩頭若感應到了主人情緒、已在來回走動不停的花豹發了個信號,隨即推著李延,疾步朝外而去。

為了能繼續更新維護本站內容,請書友們動動手點一次廣告,再開啟廣告攔截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