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小柳氏的屍首被抬走,侍衛...)(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8410 字 6個月前

小柳氏的屍首被抬走,侍衛和宮監們也退了出去。</p>

恢複了空曠的西殿內,隻剩下絮雨和抱著她的裴蕭元。</p>

“都怪我來得太遲!都怪我,叫你受驚了……”他不停地安慰她。</p>

柳策業的餘黨依舊為數不少。昨夜起他便忙於此事,直到今夜,想到皇帝狀況不佳,擔心她在宮中的狀況,安排好事後,脫身回來想一下,不想卻遇到如此一樁意外。</p>

想到方才若是慢上一步,她便或已倒在了小柳氏的刀下,他便感到無比的後怕。他索性將她抱出這座呼吸裡仿佛還殘留著血腥氣味的大殿,來到外面,在一處有著清鮮空氣的無人空台上,盤靴背靠在一道梁柱上坐地,解了外氅,將懷中仍在不停戰栗著的人裹住。</p>

他不再說話,隻叫她全然放鬆地躺在自己的懷中,雙臂緊緊地抱著她。</p>

終於,他感到懷中的人慢慢地停止了顫抖,沉沉蜷縮。</p>

就在他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忽然,她仿佛記起什麼似的,睜開眼,輕輕嚷了一聲:“阿娘!”</p>

接著,她一下就從裴蕭元的懷中跳了起來,丟下他,匆匆便往西殿返去。</p>

西殿裡,此刻正有七宮監在匆忙來回奔走。有人趴在地上,擦拭著地面上的汙血,有人清理著沾染在牆上的血漬。</p>

那處的底圖本是蓮花雲氣,血已洇滲入了色料。拭去一層表印之後,再擦,雖然那小宮監已極是小心,卻還是漾開了血色。他慌忙補救,然而越拭,令底圖變得越是模糊起來。</p>

“住手!誰叫你擅自動這裡了!”</p>

領事宮監見,急匆匆地奔來阻止,當到那被動過的壁畫部分如蒙了一層淡淡紅霧,與周圍完好的原畫對比,極是顯眼,不禁大驚失色,頓著腳,連聲怒罵該死。唬得小宮監臉色發白,慌忙趴跪在了地上,不住磕頭求饒。</p>

皇帝陛下對這幅壁畫如何珍,在此做事的宮監有目共睹。常能到他在夜深人靜時分來此,或徘徊躑躅,或遠遠相望,有時甚至對牆一坐,便能坐到天亮。</p>

如今這畫雖已遭柳後刀劃在先,毀損實在不輕,但一碼歸一碼,事後清理不當又毀一片,倘若皇帝遷怒……</p>

領事宮監著牆圖上那一大片漾開的紅痕,自己也是心慌意亂,正無頭蒼蠅似地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是好,發現殿口立著一道身影。</p>

是公主去而複歸了。</p>

他慌忙奔去迎接,話未出口,先便跪地請罪,接著吞吞吐吐將事說了一遍。那闖禍的小宮監更是嚇得癱在了地上,人瑟瑟發抖。</p>

絮雨走到畫牆之前。</p>

她身後的所有人起初皆是屏息斂氣,提心吊膽,很快卻又意外覺察,公主與方才剛被駙馬救下時的樣子截然不同了。</p>

她的情緒似乎已恢複了過來,隻沉默地望了片刻傷痕累累的美人,目光最後掠過那一片被小宮監不小心損毀的畫面,用帶著幾分壓抑的聲音說道:“無事。你們下去吧。”</p>

眾人鬆出長氣。領事人謝恩,帶著手下之人匆匆退出西殿。隨後,另些集賢殿直院裡做事的宮監在楊在恩的帶領下到來。他們抬來工案,將備的畫、顏料以及修補壁畫用的鏟刀、石灰、白泥等許多物件一一放好,取來梯,再在殿內添加明燭,光足以映亮整面畫壁。準備好後,宮監們退出,殿中剩了絮雨一人。</p>

她從西殿角的小間裡走出,已是褪去釵環,換了便於作畫的畫工衣裳。</p>

她來到工案之前,拿起鏟刀,來到畫牆之前,舉臂,開始鏟起牆上那被刀所劃出的一條條橫七豎凹凸不平的印痕。</p>

天漸漸亮,又天黑,掌起了燈。她一頭撲了進去,不覺渴餓,不知疲倦,獨自接連修繪了一天一夜,終於,在次日的深夜時分,於美人那被傷的臉上,添上了最後一顏料。</p>

壁畫修複完畢,恢複如初,畫中人如再次踏雲而來。</p>

她立在高梯的頂上,和光裡美人那一雙含著微笑的靈眸定定地對望了許久,長長籲出一口氣,放下她那早已酸脹無比的手臂,穩了穩神,低頭正待爬下去,一頓,慢慢地回了頭。</p>

身後正靜靜地站著一個人。</p>

是裴蕭元。</p>

他就等在梯下。俟她回頭,便向她伸來手,接著,不等她有所回應,雙臂伸來,環抱住了她的腰身,輕而易舉地將她整個人從梯上抱了下來。</p>

他的懷抱穩健而有力。疲倦此時方鋪天蓋地般地朝她襲來。她安靜地依在他的臂懷之中,由他將她送入那小間裡,臥在了一張榻上。</p>

他又替她除鞋,將面巾在清水裡絞過,擦去她鼻頭上不知何時沾來的幾片顏料,再依次為她擦淨雙手,最後摘下自己腰間係的一柄便刀,放在榻旁的一張矮幾之上,隨即熄了燈,和衣躺在她的身邊。</p>

“陛下那裡我方去問過了,暫無大礙。離天亮也還早,你好好睡一覺吧。”</p>

在暗下來的這間西殿小間內,他為她蓋好了被,不疾不徐地說道。</p>

她的手沿著他的臂,摸索著,來到了他的左肩。</p>

“傷還疼嗎?”</p>

她輕輕撫了下,問他。</p>

“不疼。已經好了。”他應。</p>

“這是什麼?”</p>

她的手又摸索著往下,在黑暗裡,觸摸到他腰帶上還係著的一隻正硌著她的堅硬之物。</p>

“是魚符。符寶郎又給我打造了一隻。”</p>

他將那隻符寶郎特意為他趕著打造出來的的駙馬魚符從身上摘下,也拋在了幾上,免得繼續硌著她。</p>

“摔壞的那隻呢?”</p>

她閉著目,信口又漫問,“我那日聽符寶郎上報時提過一句,你沒有還上去。”</p>

“是,不曾還。舊的被我粗心弄丟了,找不到了。”</p>

他頓了一頓,解釋道。</p>

她不再說話,依在他的身邊,將臉深深壓在他的懷裡。</p>

柳家一夜傾覆,小柳氏也死了,還是她親手殺的。可是她一點兒也沒有複仇該得的快慰之感,反而陷入了一種極為強烈的不安定的感覺之中。仿佛下一刻,隨時便會有什麼的可怕的不祥將會輪降到她的身上。她此刻分明已經倦極,想睡一覺,或許醒來,那種叫她深心裡暗覺惶恐的念頭便會消失。但閉上眼,耳中便刺響著小柳氏歇斯底裡的怨毒的惡咒之聲,眼前又浮現出一灘從廢宮的門縫裡慢慢流到殘破石礎前的汙血,還有阿耶,他那觸手冷冰的枯瘦的手……</p>

“裴郎,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離開我……”</p>

她整個人忽然又被那莫名的不知何來的巨大無力之感緊緊攫住了,在片刻後,控製不住自己,用壓抑的聲音低語。</p>

他仿佛一怔,很快,用更加溫柔的聲音應道:“我答應你。”</p>

“我不信……”</p>

暗夜裡,她喃喃地說,身子壓著他的一臂,朝他更緊地依偎了過來,雙臂柔若無骨,如打濕了的草那樣,攀抱住了他的脖頸。</p>

“我不信。”她的語氣帶了幾分固執。</p>

“裴郎你證明給我……”她又似囈語般地糾纏著他。</p>

靜默了片刻之後,他剩的還能動的一隻手開始解起腰間的蹀躞帶。抽出後,隨手再拋在了幾上。</p>

在蹀躞帶的銅扣和刀柄魚符相撞發出的一聲短促而輕微的碰撞聲裡,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p>

“嫮兒……”</p>

終於,他用微微戰栗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叫出了這個他在今夜之前隻在心裡想過的名。</p>

這完全不在他預料之中,臨時莫名便發生的情動,卻令裴蕭元感到了一種此前從未曾得到過的分外的酣暢和快慰之感。它不同往日,它如發自他心魂血髓的深底。到了後來,他已是記不清到底叫了她多少聲的嫮兒,要她回應。</p>

在她一聲聲壓抑而纏綿的裴郎的應聲裡,那長夜未央,歡永續,仿佛也再不是一個綺夢了。</p>

宮漏報過四更。她終於在他身上耗儘了身體裡剩的最後一絲絲的殘餘力氣,再不用困於驅之不散的胡思裡,沉沉地睡了過去。</p>

裴蕭元仰在紫雲宮西殿隅角這小間的窄榻上,胸膛起伏,待到喘息平定,熱汗也緩緩消去,他睜眸,悄然坐起身,用被衾將她的裸身仔細地掖裹好,隨即,自己翻身下榻,動手一件件套回衣裳,係了腰帶,穿好靴襪,再係上刀和魚符。收拾完畢,他輕輕開門,步出這小間,向著值守在殿隅裡的楊在恩交待了聲,吩咐她若醒來,告訴她,他另有要務在身,需去緝捉尚未歸案的叛朝餘黨,隨即步出紫雲宮,向著宮門行去。</p>

長安從太子逼宮起,便再次施行嚴格宵禁。包括坊內,禁止任何擅自的夜間活動。有違令者,一概當逆黨處置。</p>

他自是例外。他獨自一人悄然停在一所進奏院的門外,叫開,走了進去。</p>

因了宵禁令,整間進奏院內漆黑無光,連燈籠也不見一盞。</p>

後院,月光從開著的一面窗中漏入,映出床榻上的一條身影。</p>

那人一動不動,仿佛已是熟睡。</p>

裴蕭元推開虛掩的門,閉閂,入內後,走到窗前,將窗戶緊緊關閉,再擦擦地打了幾下火石,點亮一盞殘燭。</p>

在燭火漸亮的光照裡,他轉向榻的方向,盯了片刻床上的人,冷冷發聲:</p>

“起來,我有話問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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