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承平應聲,慢慢睜目。他沒...)(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0337 字 6個月前

承平應聲,慢慢睜目。</p>

他沒動,依舊那樣四仰叉地仰臥在枕上,睜著一雙滿是醉意的紅眼,和裴蕭元四目相對。</p>

“怎的想到來我這裡了?”</p>

終於,他開口,長長伸了個懶腰。</p>

“聽說外面這幾日亂得很,抓人,殺人,長安城裡血流得到處都是。你應當忙得很。”</p>

“你也知道,我這人天□□熱鬨。要不是害怕出去了會被長公主一刀砍死,隻能這樣躲在家中避禍……”</p>

他指了指床邊幾上淩亂傾堆著的七隻酒壺。</p>

“我必也是要去的……”</p>

他話音未落,隻見裴蕭元探臂,五指攥住他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衩衣衣領,一下便將他整個人拽坐起來,粗暴地拖到了床沿之外。</p>

“那日在禁苑,我走之後,你又乾了什麼?”裴蕭元問。</p>

承平被他攥得呼吸不暢,艱難地扭著受勒的脖頸。</p>

“你……你先放開我……”他含含糊糊地嘟囔著。</p>

裴蕭元一把撒開。</p>

隨他鬆手,爛醉的承平坐不穩身,晃了一下,人便撲跌到了床榻前的地上。他掙紮了幾下,終於爬坐起來,歪歪扭扭地憑靠在身後的幾上,這才穩住身體,接著,他仰起頭,又盯著對面的裴蕭元瞧了片刻,唇角慢慢上翹,最後彎出了笑意。</p>

“呃。”</p>

他打了個酒嗝,招了招手。</p>

“裴二你來了正好,且和我說說,如今外頭情況如何了?我請你喝酒……”</p>

他胡亂地往後探臂,去夠身後幾上的酒壺。</p>

裴蕭元忍無可忍,上去,端起一隻還剩半的酒壺,彎腰朝著承平那張仰起的臉便澆淋下去。</p>

酒液灌進承平口鼻,他嗆住,痛苦地彎腰,咳嗽了起來,一張俊臉漲得通紅。</p>

裴蕭元著終於止住咳的承平,扔掉空壺冷聲道:“清醒點了嗎?”</p>

“回答我的話。那日後來你又乾了什麼?康王……”</p>

說到這裡,他抑不住心中那已暗忍了數日的隱怒,蹲下身,猛地掀起承平還耷垂著的腦袋。</p>

“康王是不是你殺的?”</p>

他壓低聲,一字字地逼問。</p>

承平歪著臉,和他對望著,慢慢地,面上那慣掛著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p>

“怎麼,你心疼?不願意康王此刻便死?”</p>

他的醉眼依舊通紅,然而目光卻變得銳利,盯著裴蕭元,忽然如此說道。</p>

裴蕭元皺了皺眉:“勿指東畫西。回答我的話便可!”</p>

“公主當真是我見過的最為聰明的女子。”</p>

承平卻繼續端詳著裴蕭元,點了點頭。</p>

“當初還在蒼山之時,她叫我助她,讓你做她駙馬。來她的目的達到了。我是真的後悔,我就不該幫她的!當時我本也不願,然而對著那樣一個美人,一時糊塗,還是應了下來。我色相迷心也就罷了,我還以為你和我不同。</p>

怎的原來你也和我差不多,是個見色忘義之徒?駙馬做了幾日,你便忘記你的來路,真將自己當成李家之人,痛李家之痛?”</p>

他抹了把還掛在臉上的亮晶晶的酒液,指著裴蕭元哈哈大笑。</p>

“裴二,你變了。你和從前不一樣了。難道你自己竟都無知無覺?”</p>

“所以,人真是你殺的?”</p>

裴蕭元神色陰沉無比。</p>

他並未回應承平的那些瘋醉之言,隻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p>

承平止笑,抬起眼點頭。</p>

“是,是我殺的!”</p>

裴蕭元一頓,緩緩從地上直起了身。</p>

“你為何要這樣做?”</p>

承平面不改色。</p>

“他是你仇家之後,早死晚死,都是個死!更不用說,萬一將來由他繼位,你便要完,不如我替你早些殺了,免除後患!何況柳策業那些老家夥,誰都知道聖人已是容不下他們了,他們唯一出路,就是和聖人刀槍相見,可偏偏還是縮手縮腳。那日和你分開,我本是要走的,恰好遇上康王,還口出不遜。上天既然叫他撞到我的手裡,我自然要幫忙推柳策業太子他們一把,免得到時他們又慫了回去,不敢動手,拖拖拉拉,到底還要等到何時!”</p>

“此為我之事!我早就告訴過你,無須你插手!”裴蕭元厲聲說道。</p>

“以你我的交情,你裴二他日若是淪為他人刀俎上的魚肉,我能獨善其身?”承平應。</p>

寢屋裡陡然沉寂下去。</p>

“阿史那,你休想瞞過我,你還是沒說實話!你這麼做,到底意欲何為?”</p>

半晌,裴蕭元再次涼聲發問。</p>

承平此時扶著幾,從地上站了起來。</p>

“還需我特意再說嗎?你心裡分明清楚的!”</p>

他邁著醉步,晃到了窗前,啪一聲,一肘重重擊開被裴蕭元閉鎖的窗扇,那力道之巨,令窗扇驟然斷裂,幾根翹出的木刺深深紮入他的肘臂,血立刻洇染了衣袖。</p>

他卻渾然未覺,揚起血袖,手指著窗外。</p>

青天之下,遠山疊嶂,一片黛影。</p>

他回過頭。</p>

“你,這壯麗的江山!繁華而偉大的長安!憑什麼就是李家獨有?”他的雙眸精光閃閃。</p>

“我生平沒服過誰,你裴二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你為什麼不自己謀取這一切?女人也好,長安也好,隻要你要,我便是再喜歡,也無條件讓你,為你助力,心甘情願!”</p>

“做駙馬當真這麼好?你甘心一輩子被李家人所用,替這所謂的聖朝賣命?彆忘了,聖人的手上,或許就沾著你父親的血!至於公主,他日你若自己主事,難道你還捏不住一個女人?”</p>

他踉踉蹌蹌,走回到了裴蕭元的面前,搭掌,一把握住他臂。</p>

“裴二,我等著你。但是,你若真的不取,我便——”</p>

寒光動處,裴蕭元已握刀架在了承平的脖頸之上。</p>

醉語戛然而止。承平那手依舊握著他臂。他慢慢抬頭,望向裴蕭元。</p>

“阿史那,你再胡言亂語——”裴蕭元語調嚴厲。</p>

“你待如何?”</p>

承平面露冷笑,打斷他話,撒開了他,收回手,接著,一把撕開自己衣襟,暴露出了他那整片布著刀劍舊痕的精健胸膛。</p>

“來,裴二!向這裡刺!你最好此刻就殺了我,以絕後患!或者把我交給皇帝,告訴他,是我殺了他的兒子!”</p>

“死在你的手裡,我無半分不甘!”</p>

夜風吹得那一苗殘燭火光晃個不停,閃得胡兒一張殘留著半乾酒液的面顏也半明半暗。裴蕭元握著刀把的手慢慢收緊,手背上的幾道青筋縱橫暴突。</p>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破窗裡跳著滾入,他撲跪到裴蕭元的面前,循著胡人的禮節,雙手抱住靴靿,極其謙卑地俯首下去,親吻他的靴頭,哀告不止。</p>

“裴郎君!裴郎君!勿信少主之言!他喝醉了!大醉!求郎君放過!勿和醉漢一般見識!”</p>

是承平那族人施咄。他的面頰還布著幾道外翻的尚未愈合的勾刺樣猙獰鞭痕。是前幾日被袁值捉去問話所留的印記。</p>

裴蕭元和一臉不在乎樣的承平繼續對望了片刻,慢慢地,從承平的脖頸一側收了刀,一揮入鞘,轉頭而去。</p>

他走出了進奏院的門,獨自行於暗街,金烏騅跟在他的身畔,走完一段坊牆旁的長街,伴著群起的馬蹄之聲,對面火杖光動,來了一隊夜緝的武候。</p>

他抬起眼。</p>

認出是他,對面的頭領急忙下馬行跪拜禮,又說韓大將軍尋他,叫他得訊去找。</p>

裴蕭元收神上馬,往金吾衛衙房行去,快到時,在街道的拐角裡,忽然閃出來一名暗候著的金吾衛士兵,向他稟了一件事,隨即立刻又消失在了來處。</p>

西市後坊的民宅區裡,裴蕭元入了一條深長而漆黑的窄巷,進到儘頭處的一扇低矮小門裡。</p>

顧十二正在門後等候,待他入內,探頭出去察了一番,將門反閂,隨即領他人穿過破舊的前院,走向後面的一間柴房。</p>

那夜,韋居仁隨太子闖入皇宮逼宮,中途憑著經驗感知不妙,遂當機立斷,棄太子臨陣脫身,本待徑直出城先行逃走,不料行動還是慢了一步,諸多城門皆被封死,無路可去。</p>

他是韓克讓親點的頭等要犯,所幸逃得早,平日又會做人,親信對他忠誠,賣命掩護,他輾轉藏到了人員複雜的西市裡,躲在一間是他自己人的布店的地窖裡,這才僥幸暫時避過了頭幾輪的全城搜捕。</p>

他原本計劃等這陣風頭過去之後混出長安,再圖後計,然而運氣終究還是到了頭。</p>

那西市裡的顧十二從前被裴蕭元編入陸吾司後,便認他為主,一心想立功勞。此番到處搜集消息,憑著從前在市井的人脈,終於收到一條密報。有張家布店的鄰人稱,店主這幾日行動可疑,他便領人上門搜查,竟真叫他捕到了人,隨即秘密通知陳紹,合力將人轉在此處,等著裴蕭元來。</p>

陳紹親守在柴房外,見裴蕭元到,快步上前相迎,行禮低聲道:“人在裡面,駙馬進去便可。卑職和顧十二替駙馬守著。”</p>

裴蕭元走到門前之時,忽然頓足,停了下來。</p>

在長久的遲疑過後,終於,他仿佛還是下定了決心,緩緩抬手,推開了門。</p>

柴房地上的角落裡,點著一盞昏暗的青燈,但門和小窗後面,用黑布蒙得嚴嚴實實,故從外面去,柴房漆黑無光。地上的一堆亂草上,倒著一個被捆做粽子一樣的人,那人須發蓬亂,臉上布著刮擦的傷痕,眼蒙黑布,嘴裡緊緊塞著一隻口塞。</p>

不過短短數日,曾經的太子妻兄,散騎常侍韋居仁,便淪落成了如此一副模樣。</p>

他聽到開門的動靜,變得緊張不安起來,掙紮著從地上坐了起來。</p>

裴蕭元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抬手,將他目罩扯開。</p>

韋居仁睜開眯縫的眼,清面前之人,眼裡放出喜悅之光,又拚命點頭,口裡發出含糊的嗚嗚之聲。</p>

裴蕭元將堵嘴的口塞拔了,順道將他繩索也解開。</p>

韋居仁呼出一口氣,雙膝跪地,朝著裴蕭元感激叩頭。</p>

“聽說你要見我?”裴蕭元淡淡道。</p>

“何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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