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此時裴蕭元正含笑傾身,壓...)(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250 字 6個月前

此時裴蕭元正含笑傾身,壓向那被他撳得仰翻在了床上卻猶自掙紮不停的婦,冷不防聽到這話,兩人相互對望一眼,齊齊停了各自動作。裴蕭元更是笑意凝頓,臉上微變,撒手,立刻就放開了她。</p>

接著,還沒等絮雨完全反應過來,便見他已丟下她,飛快地跳下床榻,急匆匆地尋起他的衣裳了。</p>

絮雨一時略覺不得,便自己從床上慢慢坐起,擁被漫坐,暗暗他自床前那淩亂的兩人混作一堆的衣物裡翻出了他的褌褲,匆匆套了,接著又找他的中衣,然而翻來翻去卻是翻不到。他仿佛開始著急了,眼睛到處望。她忍不住又嗤地笑出了聲。</p>

他頓悟,一眼她,忙正待走來,想了想,又示意她不必費事特意脫衣了。</p>

“時辰還早,你自己再睡下去吧!”他一面叮囑,一面朝著一口存放衣物的衣箱走去,待另外取衣。</p>

“不許拿。”絮雨卻在他身後如此說道。</p>

他轉頭對上她那兩隻投來注目的烏溜溜的眼眸,又想了想,似有些不解,但還是遵從她話,轉回來,伸手向她討衣。</p>

絮雨也不還給他,抱膝交疊起了雙臂,將衣攏得更緊了。</p>

“你慌什麼?昨夜摔東西出門,不是頂頂厲害嗎?”她哼了一聲。</p>

裴蕭元便明白了。她這是為了昨夜的事,借機在為難自己。</p>

皇帝如此早,在晨鼓第一聲響起時派人上門傳喚,二人心裡各自都是明白,十有九,應是昨晚的事沒瞞住,傳到了皇帝耳裡。隻是不知他究竟知道幾l分而已。</p>

裴蕭元原本並不懼怕那位皇帝,但也不知為何,確定要做駙馬後,每每想到那個目光陰沉從無半分好臉色的皇帝,他心中不自覺地便沒了從前的底氣。此刻見她如此模樣,長發紛披,落於肩臂,分明是在嗔怪他,然而卻又嬌態畢露,一時胸口又漫熱幾l分。若不是那人來頭實在太大,他壓不住,這個時刻,原本任彆人誰來叫,他也不要出去。</p>

“先還我可好?”他揀出她的衣裳,奉到她的身邊,“等回來了,我便賠罪,你要怎樣都行。”他低聲地哄。</p>

她扭過臉,不去他。</p>

想到昨夜後來自己竟徹底忘記了這一茬,他更是悶聲不響地隻行那種事,心中不禁又來氣,氣自己沒用,也氣他厚顏。</p>

外面賀氏大約並不確定公主和郎君是否已經醒來,等了片刻,沒見人應聲,更不見出來,輕輕試了試,那門是虛掩的,並未上閂,卻又不敢貿然入內,遲疑了下,又叩了數下門,提高音量:“公主,駙馬,宮中來的謁者去有些急,陛下仿佛催得有些緊……”</p>

“知道了!叫謁者稍候,我這就出來!”</p>

裴蕭元朝外大聲應了一句。</p>

“公主,你也聽見了……”他又放低聲懇求。</p>

“全是我的錯。我不該發脾氣,摔東西,又去喝酒,惹你生氣,叫你擔心。”</p>

“你先將衣裳還我,容我此刻應陛下召,可好?”</p>

可是無論他怎麼說,她始終不為所動。</p>

他停了一停,展目望她一眼,忽然一笑。</p>

“罷了!”他改了口,低聲說道。</p>

“公主既然不允我穿,那我便不穿了。大不了入宮被察院那些慣會吹毛求疵的人發現,再參我一個衣冠不整、不敬聖人之罪,受庭杖便是。”</p>

說完,他拿了外衣,拔腿便要過去開門。</p>

絮雨一噎。心裡一面恨他無賴,專會拿捏自己,一面又怎會忍心真的為難他至此地步,差不多也就算了。</p>

“回來!”</p>

她放下帳簾,隔了一層遮擋,飛快脫衣,從帳縫裡將他衣裳推了出去。</p>

“拿去吧。”</p>

裴蕭元微笑著,望了眼帳內那一團朦朦朧朧的玲瓏身影,終於得以穿衣,轉過頭,卻見她也開始套衣了。很快他明白過來。</p>

“公主你再睡吧!真的不必和我同行——”</p>

絮雨已用他方才為他取來的自己的衣裳遮好身,打開帳。</p>

“我不困。我和你一起去。”</p>

阿耶是什麼德行,絮雨再清楚不過。尤其今早,他這麼一大早就來要人,方才玩笑歸玩笑,她怎麼可能放心叫裴蕭元一個人去。</p>

裴蕭元阻止不了,隻能隨她。</p>

賀氏領著婢女和仆婦進來。</p>

雖然昨夜已在外聽到動靜,但此刻入內,見外間屏風倒地、水罐碎裂,更兼滿地水漬,幾l無落腳之地,莫說燭兒、玖兒、綠玉等人,便是賀氏也是有些意外,實難想象,昨夜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狼藉至此地步。很快她回神,指揮其餘人在外收拾,自己帶那幾l名貼身婢女入內服侍。</p>

公主發絲散亂,衣裳隻夠遮身,一張粉面緋紅,眼角若還殘餘幾l分淚暈。她的腳上隻趿一隻繡鞋,人坐在榻沿上在等,駙馬正替她尋著另一隻。幾l件公主昨夜外出歸來穿過的其餘裙裳正淩亂地堆在床尾畔的一張便幾l上,當中一件白綾緞的脛衣,竟撕裂了似地夾在當中。至於公主身後床上那為婚而鋪的合歡紅綾錦衾,更是皺得不成樣了,便好似昨夜被人揉了又揉,天明變成如此一番亂狀。</p>

如此景象,與前幾l日的晨間完全不同,處處透著曖昧和纏綿的氣息,更不用說公主和駙馬之間了。之前他二人要麼不說話,要麼客客氣氣。然而此刻,公主指揮駙馬尋鞋未果,正在低聲抱怨鞋莫名不見,細聽,語氣帶著幾l分嬌的味道。</p>

婢女裡除了燭兒,玖兒綠玉都要年紀大些,聯想到昨晚這寢內分明發出那麼大的動靜,公主和駙馬卻始終沒有喚人入內收拾一事,未免不合常理。再見此情景,二婢頓時醒悟,不敢多一眼,隻那燭兒兀自渾然不覺,聽到公主抱怨,便要跟著駙馬尋履。</p>

賀氏忙叫回燭兒,自己上去,背對著眾婢,將昨夜在門外撿起方籠藏在袖中的鞋襪悄然取出放下,口中道是找到了。</p>

裴蕭元和絮雨這才領悟,應是昨夜早早便掉在外了。兩人想起昨夜當時情景,對望一眼,彼此臉都是暗暗一熱,沉默了下去。</p>

賀氏面上隻作不見,領人服侍二人更衣洗漱。</p>

正忙著,外面又傳來楊在恩的催聲,道那謁者叫他再次傳話,務必請駙馬速速動身。</p>

此時裴蕭元收拾得差不多了,係好腰帶,自己套上靴履。絮雨也更衣完畢,長發叫人給她梳作最簡單的一隻低髻,隻插了兩隻半月狀的金地發梳,面也不用妝容,接過來婢女遞上的一幅用來抵禦秋晨涼意的厚錦臂帛,披了,又匆忙在原地吃了幾l口剛好送來的早食,正要一道出去,忽然隻見他習慣性地抬手,摸了一下他腰帶側前方的位置,腳步一緩,便知他是想起魚袋了。</p>

空袋在,魚符昨夜卻被他砸進了床底。這床是矮腳的四面實心壺門樣式,隻留下了地面到圍欄不到一尺的空隙,莫說成年男子了,便是燭兒那樣瘦小的身段,也是不好鑽入。</p>

賀氏也顧不上彆的了,急忙代自家郎君趴到床欄前,從婢女手裡接過燭火,探到床下尋魚符,終於見那東西躺在靠牆最裡的一個角落裡,不用工具,根本夠不到。賀氏忙喚人去外面尋一根長竹竿來。</p>

綠玉一邊應聲,一邊小跑著要要朝外去。裴蕭元這時走到床前,叫賀氏讓開,自己俯身下去,雙手攥住一隻床腳,猛地一個發力,在一陣木榫摩擦所發的咯吱聲裡,隻見床帳亂晃,他竟將整一張沉重的香木床從地上硬生生地挪出來了一片,這才得以露出那一枚最深處的魚符。</p>

絮雨被他這舉動唬住,第一反應便是他的傷肩,立刻疾步上來,低聲責備。</p>

“我傷無妨,我自己知道。不好叫陛下再久等。”他輕聲應她。</p>

謁者已連催數次了,莫說是他,便是原本並不當回事的絮雨,也知皇帝這回恐怕確實怒氣深重。</p>

她更是了出來,裴蕭元應是有些畏忌她的阿耶,所以方才便不忍再刁難他,更是加快了自己梳妝穿衣的動作。</p>

“你呀!真是——”</p>

她繼續責備半句,終究還是停了下來,伴著心裡湧出的一種對面前這裴家郎的又是喜歡、又是心疼的繾綣感情,搖了搖頭。</p>

“呀!魚符壞了!”燭兒這時撿起那枚魚符,接著,吃驚地嚷了一句。</p>

絮雨急忙接過,一竟是真的。原來駙馬魚符由金打製,質地偏軟,竟被他那一下,給砸得變了形,一側邊緣有些扭曲起來。</p>

“都怪我……”</p>

她蹙眉用指尖摩挲之時,聽他喃喃道。抬起眼,到他的面上露出了幾l分懊惱之色。</p>

她咬了咬唇,借他那一副高大身形的遮擋,當著他身後的賀氏以及婢女的眼,踮起腳尖,將唇送到他的耳邊,耳語著安慰他:“沒事。阿耶那裡你也彆怕,有我在。”</p>

他的目光輕輕閃動,唇畔掠過一縷淡淡笑意。</p>

“隻好先湊合用了。等回來,我叫個金匠,咱們悄悄把它弄好!”</p>

絮雨安慰完他,隨即將那變了形的魚符塞進魚袋,收緊袋口,親手替他牢牢地掛在腰間革帶之上,隨即便拉了他手,在賀氏、婢女以及外間楊在恩等人的或驚奇、或暗笑的盯視之中,匆匆朝外走去。</p>

得出來,一向在人前端著的駙馬,對公主如此當眾拉著他手走路的親昵舉動,應當是不習慣的。他雖並未掙脫開她手,但起初,肩背挺得直,雙目著前方,步伐拘謹,完全是一副嚴肅的正襟模樣。</p>

然而接著,在走出紫明院後,他悄然轉面,了幾l眼身旁的她,遲疑了下,便不動聲色地借著衣袖遮掩,悄然翻轉手掌,改由自己牽握住了她的手,隨即帶著她,繼續朝外走去。</p>

天色依然透黑。剛出坊門時,街上幾l乎就隻他們這一行車馬在走。等到伴著晨鼓之聲趕到了皇宮,原本漆黑的天穹已是微微透出些曉色了,各間坊門也依次熄了照夜的燈籠,開始有人不斷進出。</p>

長安的繁忙的一天又開始了。</p>

絮雨和裴蕭元順利入宮,又一口氣趕到紫雲宮,絮雨待要和他一起入內,卻被宮衛攔了,恭敬下拜,說是陛下有言,召見駙馬一人。裴蕭元立刻將她牽到一旁,讓她在外等著。</p>

“我真的沒事。公主千萬不要因我愈發觸怒陛下。”</p>

他神情懇切,她心裡又何嘗不知,自己若是強行一同入內,她是沒事,隻怕會叫阿耶厭他更甚。</p>

她壓下心中煩惱,了眼內殿的方向,隻好退讓:“我在殿口著。隻要阿耶不做過分之事,我便不進。”</p>

“他若拿昨夜的事為難你,無論何事,你都說是我先鬨的!”</p>

他連聲答應,終於安撫好她,自己整了下衣冠,隨出來的小啞監快步入內。</p>

正如絮雨猜測的那樣,昨夜,楊在恩礙於她,固然是不敢將永寧宅裡發生的事告到皇帝的面前,但架不住皇帝早就另外在宅裡安排有不少耳目,專門監視駙馬是否慢待公主。昨夜又生了那麼大的動靜,皇帝自然很快便收到了消息,當時便氣得跳腳,立刻就要將駙馬叫進皇宮,是被趙中芳死活給去勸住的。然而皇帝怒火始終難消,一夜不眠,憋到了五更,再也憋不住,派人第一時間就去傳喚駙馬,自己則在殿內躁步不停,正走來走去,聽到一陣腳步聲入內,猛地轉頭,睜啟他那一雙鷹視狼顧般的眼,目光落到了這正向著自己行來的年輕郎君的身上,冷冷盯著。</p>

“臣裴蕭元,叩見陛下!”</p>

伴著這一聲拜語,在皇帝心裡已是翻騰煮了一夜的滿腔怒氣再也壓製不下了,他轉身幾l步走來,習慣性地一把撈起案頭上那內正燃著香炭的小香爐,狠狠就要向他砸去。</p>

裴家這兒郎對著皇帝行拜禮時,一旁的趙中芳便在防備著皇帝的舉動,見狀慌忙出聲:“陛下息怒!何不先聽聽駙馬之言!”</p>

皇帝正待砸出香爐,突然被老宮監一語提醒。</p>

此兒郎再惹人生厭,如今身份也是變了,不再是外人,而是他女的夫郎……</p>

念頭在電光火石間,來回搖擺了數下。皇帝還在猶豫,突然被手上傳來的一陣灼燙之感給喚醒,下意識正要扔掉香爐,恰又一道聲音響了起來,抬頭,便見自家女兒奔了進來,生氣地盯著他手中的香爐。</p>

“阿耶你又拿香爐子作甚?”她了還跪地的腦袋正好對著皇帝的駙馬,質問。</p>

皇帝一頓,面皮不動,慢慢將那香爐在手裡把玩似地轉了個圈,口中道:“今歲秋寒來得早,方才阿耶便覺手指冷了,殿內還沒起火爐,拿了,暖暖手而已……”</p>

一面說,一面不緊不慢地將那實是燙得要命的東西放回在了案上。</p>

接著,皇帝雙手背後,目光落向女兒,在她的臉面上轉了一圈,最後於露在鬢發下的耳上停了一停,收目,神色變得無比嚴肅:“阿耶沒叫你進。出去!”</p>

絮雨方才實是擔心他又要拿香爐砸裴蕭元,這才忍不住進來阻止。見狀,猜測他應當不會再動手了。對面趙中芳已在勸離,她一眼裴蕭元。他更是不停地用眼色示意她聽皇帝的話。</p>

她咬了咬唇,終還是慢慢退了出去。</p>

“退遠些!”</p>

皇帝發聲,又命老宮監去守著內殿的門,不許公主再進。等人都走了,殿內隻剩他和裴家子二人,滿腹的怒氣再也忍不下去了。這回雖不再操香爐,卻拂袖將禦案上的絲紙、紫、鬆煙墨、玉印、連同數十本奏章,悉數給甩到地上。</p>

伴著一陣稀裡嘩啦之聲,皇帝破口大罵:“你這不知好歹的破落兒!你才娶公主幾l天,竟就敢做出這樣的事!你當朕已經死了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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