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 78 章 破陣樂畢,參舞健兒在康……(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898 字 6個月前

破陣樂畢, 參舞健兒在康王率領下向高台方向行禮,得聖人嘉獎,退下後, 深目黑膚的馴獸官驅著百獸到來。

象、獅、虎、豹、犀,眾多猛獸列隊, 馴服地向著高台趴俯在地,再分列左右,演武隨之正式開始。六軍逐一自朱雀台前過,展現各自軍威,隨後變列,又化軍陣, 步列與騎列交替進退,三挑五變, 最後,各複其位,齊齊再次向著皇帝與公主參拜。

皇帝召來宰相、各尚書, 令對各軍今日的表現加以點評。有說整堅, 有說敢銳,有說令行禁止,軍容威武。

皇帝看去心情很是愉悅, 頻頻點頭,最後下令,為賀公主歸朝, 也為獎勵今日講武將士的精彩表現, 將士今夜就地,於營房受犒,共同參與慶元殿夜宴。

數萬將士發出山呼海湧般的萬歲、千歲聲, 高台下方左右的廷臣與命婦們各自如儀下拜。

在萬人的注目當中,皇帝在公主的攙扶下,於禦座起身,步下朱雀台,預備登輦離去。

整個過程,韓克讓便率著以裴蕭元為首的近衛,緊緊從隨在皇帝與公主的左右,忽然,他看到公主在登車前,竟好似特意停了一停,本不知她意欲何為,望去,見她竟轉過面,含笑望來,向他單獨點了點頭,如同致意,這才登車,隨皇帝離去。

韓克讓一時定住,等到公主乘輿去了,方反應過來,望向左右,見附近的範希明等人皆都入目,心下未免暗暗多出幾分受寵若驚之感。又想到自己之前誤會,險些開罪公主,忍不住暗自遷怒,轉頭望向身畔那個此刻面色如水也不知在想甚的下屬,抬手向著他,隔空狠狠點了幾下,這才匆匆上馬跟了上去。

當夜,六軍於營房宰牛烹羊受犒。蒼山行宮,慶元殿內,皇帝設宴,款待僚臣以及眾多此次隨駕而來的藩王、使節。

毫無疑問,新歸朝的公主,成為了蒼山萬人當中最受矚目的人物。今夜,她果然也如許多年輕兒郎盼望的那樣,現身夜宴,坐在了皇帝的身側。

和白天的樣子相比,公主今夜看去,又略有些不同。她仍發綰高髻,佩戴寶冠,但這一隻飾在她烏黑雲鬢上的寶冠,卻不似白天那樣莊隆而沉重。它是巧匠用金絲盤結而成的金鸞冠,華麗之餘,不失靈動,兩串珠玉步搖,自金鸞雙翼的翅尖懸垂而下,落在公主的兩鬢之側,在她行進之時,輕輕震顫。公主的額間是一朵金縷翠鈿,一雙鳳眉,用波斯青黛長描。在翠鈿與青眉的灼灼映托之下,粉龐上,那一雙烏漆似的明眸非但沒有被奪去光彩,反而愈發攫人眼目,若含光蘊華,顧盼生輝。今夜公主著杏金襦,束一籠飾散窠紋的孔雀藍裙,披淡紫紗帔,長長的裙幅連同帔子,如流雲,又如鳳尾,輕軟曳地。

隨著公主在兩列雲母紈扇的儀從下,到來、升座,這一座高大而深曠的宴殿,仿佛也在刹那間,因她行動時頭上和身上金珠、玉珞的燦閃,而映染上一層淡淡的霞光似的暈輝。

參與夜宴的眾人心知肚明,此位公主才是今夜這一場夜宴的主角。

她乘玉輅、擊金鼓,種種待遇,無不僭製。但皇帝顯然根本不在意這些,也不會聽臣下勸諫。他對他這分離多年新近才終於歸來的公主的寵愛,可謂是隨心所欲,完全不受任何規製的束縛。

夜宴開始,參拜過後,座中的一些清顯老臣,以太子太傅為首,不約而同,幾乎全都垂頭斂目,沉默不言,以此方式來表達他們對皇帝公然僭製的暗自不滿。

但皇帝的心情,顯然絲毫也未受到這些木雕老臣所表現出來的抗拒的影響。他笑容滿面,神采奕奕,命樂工奏散樂,俳優於殿中空地上演百戲,吞劍、戲繩、透梯、緣杆。又有龜茲舞人登場獻舞。

那些老臣的沉默反抗,在今晚這場夜宴之中,注定隻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怨艾了。在隨之而來的更多的向著公主示好的聲浪面前,如滴水入海,完全掀不起半點的浪。

夜宴開始不久,先是太子親自出位,向公主贈了一套以金銀絲線和百色羽毛織就的斑斕儀衣,並一隻寶匣,打開,內中是十二莖紫芝,交錯玲瓏,有如龍鳳。

太子稱,這是不久前他在東宮發現的地生靈物,當時不明所以,隻小心采擷,貯入寶盒。今日公主阿妹歸來,他方頓悟,此必是上天給予他的吉兆,兄妹血親,情深如海,故不敢藏寶,今夜趁時贈與公主。

又說,陛下多年以來日夜思念公主,以致入疾,自己空有孝心,卻無法為陛下分憂,晝夜不寧,如今公主終於歸來,往後承歡於陛下膝前,叫陛下龍心順遂,則自己再無所求。

說到動情之處,太子跪拜皇帝,低頭灑淚。

滿殿一時靜悄。皇帝凝視太子,良久,緩緩點了點頭,命他起身。早有儀官將太子贈公主的儀衣與寶匣獻上。絮雨收下,親自起身下座,含笑將太子攙扶而起,禮謝。

一時間,滿殿都是對太子孝心的讚歎之聲,就連皇帝看著太子的目光,仿佛也變得柔慈了幾分。

康王暗妒,怎甘落後,立刻跟著出位,敬贈公主阿姐一頂珠花玉鳳金冠,一件拂塵寶衣,一面百寶菱花奩鏡。

就在今早,當他認出玉輅車送來的公主竟然就是曲江宴沉船上的那個宮廷小畫師,震駭莫名,更是懊悔萬分。隨後獻舞,心神不寧,幾次踏錯節拍。原本想憑著領這一場破陣舞,在皇帝面前展現威姿,以便在蒼山行的的開端便壓過太子風頭,沒想到險些出醜。

白天閱武結束後,他立刻悄悄和外祖馮貞平等人密會,緊急商議如何彌補。唯一慶幸,便是除了那一場意外,他並未得罪過這位公主阿姐。在他出生的時候,她已流離在外。比起自己這個對她毫無敵意的阿弟,她更有理由厭惡的,似乎是太子李懋。

明白這個道理,加上他面皮毒辣,知拿得起放得下的道理,事已出,也隻能儘力彌補,故白天當場派人緊急趕回長安準備珍稀儀物,終於在此刻,如期獻上。

他金冠玉帶,一身華服,神色熱切,仿佛什麼事都沒有,滿口阿姐阿姐,喚個不停,看去實是討人喜歡。

絮雨也含笑收下。又因他是幼弟,也算初次見面,回贈一隻飾玉扣的香草袋。康王畢恭畢敬,雙手接過,珍重地當場彆在腰間,又再三致謝,這才歸位。

太子和皇子過後,是包括新安王李誨在內的一乾皇族子弟來拜見公主,敬獻各自儀物。

李誨應當還是沒從這個新發現裡醒神,喚絮雨為姑姑時,看去欣喜無比,但又帶著幾分拘謹,不像旁人那樣,全是奉承討好之意。

絮雨對這個堂侄,也是暗多幾分偏愛的,回贈見面禮時,特意給了一面她親手繪寫圖紋的團羅扇。

李誨趕忙歡喜地雙手接過。下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張望此刻正侍立在殿中一道大柱旁的一排金吾執戟,一眼便見師傅也在其中。

師傅今夜兜鍪著身,腰懸禮刀,看去威風凜凜,然而不知為何,大約是禦前執勤的緣故,他看去卻全然超脫於外,雙目平視前方,靜靜立在一排金吾衛士的後面,毫不顯眼。

禦前如此熱鬨,他卻好似和這一切全無乾係。若非刻意尋找,險些看不到他的身影。

李誨知師傅和公主姑姑的關係很好,隻能暫時忍下想和他分享喜悅的念頭,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接著,此次也隨聖人到來的崔道嗣,不顧那些清顯同僚的側目,打頭當場獻詩,慶賀公主歸來。

皇帝聽完,當場嘉獎,命賜進德冠一頂,玉帶一條。

這在聖人一朝,可算是破天荒了。第一回,有人竟因獻詩而得如此殊榮。

須知,聖人原本最是厭惡這些顯然流於浮泛奉承的所謂應製詩文,曾批一無用處。今日非但不怪,反而厚賞?

繼崔道嗣之後,禮部侍郎、秘書監、中書舍人、國子博士等等,這些平日素以文才見長的堂官見狀,紛紛也爭相獻詩,個個口吐華章,翻著花樣地讚頌公主仙姿佚貌,內德動天,簡直就是瑤池天女下凡,能給聖朝帶來祥寧。

皇帝喜悅不已,各也賞賜,叫人再當場記錄下來。

聽著這些一首比一首肉麻的頌詩,絮雨漸覺耳熱,忍不住側目望向皇帝,覺他有些過了。然而她的皇帝阿耶卻好似渾然不覺,不但如此,意猶未儘,竟又命現場參宴的有品百官,不論文武,當場若是作不出來,寬限一夜,回去之後再作,明日全部獻詩,他要從中擇優,刻印成書,以傳民間。

眾官面面相覷,很快,紛紛應是,表示回去一定秉燭夜思,明日交詩。又稱頌,聖人愛女之心,感天動地。

皇帝面露怡然之色,顯然很是受用。

若非夜宴裡有幾百雙眼在盯著,絮雨幾乎就要掩面了。

作完了詩,接著,眾官又開始獻祥瑞了。

起初是豐州一名入京述職並有幸隨駕的刺史稱,所管地界有一條泉河,向來黃濁,然而就在他動身入京前的幾日,泉水轉清,當地民眾歡喜,紛紛前來跪拜。刺史稱,原本此事他也未加在意,然今日親曆公主歸來,頓悟,此應當便是天下清和的祥瑞之兆。

刺史的表奏,叫皇帝龍心大悅,問近旁吏部尚書,被告知他在外政績斐然,如今回京正待授官,當即命擢節度使。

開了這個頭,接著,許多人跟著表奏祥瑞。有說白霜降於梧桐,有說鳳凰現,空中有光如火,落地之後,掘出金元。有說,當地一座寺廟裡,古井上面聚有五色雲氣,有金凰之影現於井中,想必就是公主回朝的預兆。最後竟還有說,當地後山有醴泉破地而出,近旁山石化作食料,遠近貧寒者紛紛前來取食,稱頌天恩。

這些所謂“祥瑞”,越說越是離譜。

絮雨悄然望向一旁的皇帝阿耶,見他依舊含笑聽著奏報,面上並無異色。忽然,好似覺察她在看他,隨即轉面,悄然向她霎了霎眼,眼露一縷無奈之色,顯是在暗示她,忍忍便是。

絮雨一時又是好氣,又覺幾分好笑。

恰此時,又一名官員出來,躬身提著隻用錦緞覆的鳥籠,奏稱,前些時日,京畿北山之中,有眾鳥數萬齊集,前後成群,飛翔朝向京城方向,三日才散。當中有一隻白鸞不去,停在梧桐樹上,山民捕之,他便趁著今日機會進獻公主,此為極大的祥瑞。

眾人望去,見出來說話的是長安令。他獻的那一隻白鸞,通體雪白,鳳尾紛披,望去,果然如他所言,狀若神鳥。

絮雨命人將神鳥拿近,看了看,認出是隻鳳尾白雀。

從前她隨阿公在外遊曆,走遍名山,自然也遇到過類似的雀鳥。固然少見,然而,哪裡又是什麼神鳥?

長安令見左右紛紛讚歎,面上暗露得意之色。不料,座上公主在端詳神鳥片刻之後,竟開口,命人將其放掉。

長安令一怔,趕忙下拜勸阻:“公主不可!此為平生難得一遇之神鳥,況且,必是百鳥知公主歸朝,方齊聚北山,如同朝拜。微臣這才特意將此神鳥進獻公主,以為朝賀。”

公主一笑:“神鳥固然罕見,你亦是有心。但在我看來,此並非祥瑞。”

宴殿內的眾人紛紛展目,屏息望向公主。

“時和年豐,才是嘉祥。國家得賢,才是良瑞。又譬如,今日講武,有那些將士悍不畏死,同心齊力,護我聖朝,叫我聖朝教化遠播四方,無邊弗屆,子民得安居樂業,永無饑餒。這些,才是真正的祥瑞!”

“至於這一隻鳥,它便是再靈瑞,哪怕真是天上飛來的神鳥——”

她再看了一眼。

“又何足賀?”

“放它歸山吧!”

公主的話語之聲並不高,然而字字清音,送入今夜宴殿內的每一個人的耳中。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殿內凝寂了片刻。

皇帝斜靠在身後憑幾之上,面含淡淡笑意,靜望面前群臣。

忽然,不知是哪個帶的頭,高聲頌是。滿殿之人跟著醒神,隨即紛紛頌讚公主英明嘉慧。

早有侍臣依公主吩咐,將那一隻白鸞拿出宮門,放飛於野。長安令羞愧不已,俯趴在地,連稱受教。好在公主也讚他有心,並未當眾令他過於難堪,皇帝陛下甚至還哈哈大笑,命人贈他一酒,替他壓驚。但有這個前車之鑒,剩下那些大臣當中,有心本想借機奉承再獻“祥瑞”的,也是知曉,座上這位剛回朝的公主,看去不是可糊弄之人,哪裡還敢繼續出來自討沒趣,遂紛紛閉口。

又有宴使也照皇帝之命,將公主方才的話,悉數轉達到此刻正在營房參與犒宴的將士當中。很快,那邊仿佛爆發出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公主千歲的呼聲。縱然隔著數裡地,這歡呼聲亦是越過了這片夜色下的蒼山山麓,隱隱傳來,響蕩不止。

裴蕭元自大殿的柱後,緩緩轉面,目光越過殿中的華燈和參差的人影,望向了遠處那道坐於殿中央的周身仿若爍動著迷離金光的紫色倩影,不覺看得發癡。

然而今夜這殿內,發癡之人,又何止他一個。

正當樂工重新奏樂,歌工欲獻喉時,忽然,砰的一下,有酒盞落地,雜音引得眾人望去,見是座下西蕃王子所發。

如今的這位西蕃王子,名叫賀都,是三年前,西蕃戰敗後,國內重新爭勢繼而稱王的新王長子。他勇猛無儔,號稱高原雪鷹,每戰必身先士卒,不但深得西蕃王的喜愛,在西蕃軍中也得人心,很受擁戴。此前在戰事中,便曾給聖朝軍隊帶來過不小阻力。西蕃最後戰敗,賀都作為人質來了長安,以示新王對聖朝的臣服。

自然,聖人也未虧待這個來自久為勁敵之國的王子,一來便封他做了威衛將軍。他也是白天那一百二十名健兒當中的一個。當時雖然位列末尾,並沒看得十分清楚,但已覺聖朝公主高貴至極,美麗至極,心向往之,及至今夜,華燈映燦,公主近在眼前,瓊鼻櫻唇,貌若天仙,雪白肩膊隱在披帔之下,令賀都看得目不轉睛,心猿意馬,一刻也舍不得將眼挪開。待她方才說話,展眸一笑,他更覺她那雙明眸看的就是自己,登時神魂顛倒,一杯杯不停喝酒,以致於失態,酒盞失手落地,骨碌碌地滾出地簟,一直滾到場中一名樂工的腳邊,這才停了下來,引得周圍之人幾乎全都看了過來。

這賀都王子索性借著酒勁,大步出案,來到聖人面前,參拜,高聲說道:“小臣賀都,時年二十有六,國中並無妻子,今日有幸得見聖朝公主之顏,如見天人。小臣鬥膽薦婚,倘若陛下肯將公主下嫁,從今往後,我大蕃國臣服聖朝,千秋萬載,此誌不渝!若有違誓,叫我折翼高原,不得好死!”

滿殿人被他嚇了一跳,等聽清他的所求,無不瞠目,心中也就隻能感慨一聲,果然是番邦外屬,絲毫不知禮節為何,竟然當眾自己便如此跳出來求婚,也不怕貽笑大方。當中有人更是嗤笑出聲。惹得賀都面紅耳赤,呼道:“陛下難道不信我的誓言?”

皇帝顯也是沒防備,愣怔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恢複常態,含笑道:“王子是英雄之士,更是有心,朕頗為欣賞。不過,公主方始歸朝,朕正待與她共敘天倫,至於彆事,日後再論。”

賀都不甘,一雙醉熏熏的虎目轉向座上公主,見她眉目微斂,神色平靜,好似方才說的事和她完全無乾。然而,就這一副冰雪玉人的模樣,反而叫人越看越是眼饞。他撿回酒杯,歸座,在心裡盤算了起來。

他來長安也有段時日了,自然知道些聖朝人的禮儀,知自己方才的舉動確實貿然,也難怪被人嗤笑,皇帝不當他一回事,心中思量,今夜立刻派人趕回去,叫父王速速替自己遣使求婚。

他剛下去,座下又起來一名身著華服的青年男子。

他和方才的賀都不同,長身玉立,文質彬彬。

此人係渤海國的小王子,名蘭泰,因身無政事,來長安已定居多年,熟讀經書,去年參考科舉,一舉奪得探花,不但如此,武功亦是出眾。他還擅音律。種種加身,令他成為長安許多高門青眼有加的貴婿,然而他卻孤芳自賞,曾經放話,除非是他心儀之女子,否則,寧可終身不娶。

隻見他出來,從樂工的手中接過一面琵琶,用撥子調音數下,隨即轉向殿上的皇帝,恭敬行禮,道:“今日公主歸朝,得見陛下天倫圓滿,小臣亦是不勝歡欣。方才殿中諸位大臣現場賦詩,小臣不才,獻醜現場賦得一曲,名凰歸,以示小臣拜賀之心,還望陛下許可。”

皇帝聞言略意外,隨即笑允。

王子便抱琴入座,當場彈奏他方作的賀曲,果然是音度清美,又隱隱暗傳情愫。一曲罷了,餘音繞梁,周圍之人無不神醉,皇帝喜悅,下令嘉獎。

這時,隻見為賀聖人萬壽於不久前才來長安的渤海國丞相走上,敬拜過後,恭聲說道:“我王心向聖朝,更得蒙陛下恩典,王子在京,早晚得擊鐘鼎食,腰懸金紫綬,貴不可言,然而至今未得婚配,終究是莫大缺憾。此事,不止我王,我國萬千子民,亦是懸係在心。王子對公主心存仰慕,臣下鬥膽,今夜代王子向陛下求親,懇請陛下垂愛。”

“王子一片冰心,日月可照,此求若能得陛下恩準,那便是我王,我渤海萬千子民的莫大幸事!”

渤海王族向來仰慕聖朝華章禮儀,歸化已久,國人容貌,亦與聖朝之人類屬。如眼前這蘭泰王子,若不是認識之人,看他便和長安城中的清貴郎君無二。

不但如此,渤海國長久以來,為聖朝羈縻周圍異族,故聖人對渤海王族一向厚待,不吝籠絡。

實話而言,殿中不少人此刻都覺,倘若有朝一日皇帝欲降公主於駙馬,眼前這位蘭泰王子,實是極好的人選。

皇帝沉默了片刻,也不知他在想甚,接著,笑道:“王子與丞相的誠心,朕自然體察。隻是方才如朕所言,公主歸朝不久,朕尚無意議婚。先退下吧。”

蘭泰與丞相自然也知皇帝不可能如此輕易便將剛歸朝的公主下嫁,方才不過是看到有人開頭,跟出來表明心意,好叫皇帝先行留下深刻印象而已,如此,待日後哪天,皇帝若要擇選駙馬,自然會想到自己。

二人行禮,隨即退下。

承平此時已飲得半醉,斜靠在案後,轉目,望了眼殿角柱後的那道身影,略一遲疑,向身旁的使官使了個眼色。使官心領神會,急忙也跟了出來,拜請皇帝,下嫁公主。

狼庭王子一早便想求娶聖朝公主,此事幾乎也是傳得人儘皆知了。故此刻這狼庭使官出來代王子爭婚,眾人並不意外。

皇帝聽了,循著方才口風,自然也是婉拒。隨即展目,在殿中遊走一圈,又道:“沒想到公主歸朝第一日,便有如此眾多的兒郎們競相向朕求婚。朕索性再問問,爾等在場之人,可還有誰懷有尚主之心?”

皇帝話音落下,眾臣紛紛四顧,隻見殿中大步走來一名俊俏的銀袍郎君,噗通一聲,雙膝落地,跪到了皇帝面前,鄭重叩首,完畢,響聲道:“有!臣對公主長懷愛慕之心!今夜這就叫人回去,叫我父王遣使,表臣尚公主之心!”

眾人定睛看去,見竟是西平郡王世子宇文峙。

一時間,殿中眾臣相互交頭接耳。

在一片不絕於耳的嗡嗡聲中,皇帝微微笑道:“爾等對公主的心意,朕明了了。先這樣吧,今夜並非議婚之宴。”

皇帝一錘定音,接下來,自然無人再敢提此事,宴樂完畢,太子領著百官恭送皇帝和公主回清榮宮歇息,隨後,眾人這才三三兩兩地議論著,慢慢地,各自散了。

韓克讓目送皇帝和公主身影消失在宮門之後,轉頭沒看見下屬,急忙到處找,終於在宮外的一處夜哨崗附近尋到他。他正和值夜衛士在核對今夜口令。韓克讓按捺下性子,等完事了,將人招呼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之處。

“大將軍有事?”裴蕭元問道,神情如常。

韓克讓端詳他片刻,謔了一聲,搖頭:“你是怎麼了?竟還不緊不慢?我看你就一點兒都不著急?”

他說完,見下屬依舊沉默,自己倒是急得險些跳腳了。

“今晚你都看見了吧?好家夥!這才第一日,就這麼多各方來的兒郎子爭著要尚公主,搶當陛下的駙馬了!”

他還是不言。

韓克讓急得恨不得給他一拳,極力忍下衝動,道:“明日狩獵,不用你擔任儀衛放警了!”

裴蕭元抬目望他。

韓克讓看了眼左右,湊上去,壓低聲道:“滿朝廷的人都知道你和公主之前關係親近,她還在你家裡住過!明日你也給我上!好好表現給陛下看!”

“阿史那王子是左武衛,宇文世子是龍武衛,賀都是威衛,還有那個什麼渤海王子是驍衛,探花郎,小白臉,還會彈曲兒,更是了不得啊!”

“我也不怪你瞞我恁久,就一條,這要是到了最後,公主被彆衛的兒郎給搶走,你丟我堂堂天子近衛金吾衛的臉,我唯你是問!”

韓克讓撂下話,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