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1 / 1)

下一個滿月的時候,琴酒還在醫院裡。

當然,他自己的生理狀態毫無問題,之所以會在醫院,無非是來陪伴那位已經躺下的老人。

被無數人期待其死亡的老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神色非常安寧,像是下一秒便會陷入長眠。

烏丸蓮耶現在從精神到□□都非常虛弱,雖然沒有什麼特彆嚴重的疾病,但衰老已經足以奪去他大多數的精力,即便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琴酒還是感覺到些許與之前不同的惆悵之情。

或許是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

琴酒按動床邊的按鍵,床的上半部分緩緩地抬起來,停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半闔著眼的烏丸蓮耶睜開眼,對著他微笑:“不出去辦事?”

“不至於缺這點時間。”琴酒無奈地說。

組織現在確實事情很多,但反正都是些早就有所預料的事情,等過了這段時間去辦也來得及。

“不是很想讓你看著我去死。”烏丸蓮耶歎了口氣。

“您忘了,”琴酒平淡地說,“我已經見過兩次了。”

烏丸蓮耶先前兩次的意識遷移都是在琴酒的注視下完成的,他這麼說倒是一點也不為過。

“那哪能一樣啊。”boss輕笑,“這次可是真死。”

“您要是不想死的話,可以試著遷移進網絡。”琴酒說著,但並未當真。

雖說烏丸蓮耶的精神已經非常虛弱,但網絡世界裡有澤田弘樹,還有他製造出的諾亞方舟,要保護一個意識體並沒有什麼困難的。

“那還是大可不必,”烏丸蓮耶果然微笑著搖頭,“我可不想繼續為組織鞠躬儘瘁一百年。”

恐怕也沒有幾個人想吧……

他微微出神,隨即想到了什麼:“那孩子的去處安排好了嗎?”

“Tequi在安排了,”琴酒點頭,“初步計劃是送去中國,和他父母一起。”

澤田弘樹這樣的天才不可能不被多方關注,接下來的組織也不可能護得住他,這種情況下必須找個靠得住的後台——組織在中國沒有什麼勢力,這也就意味著對澤田弘樹虎視眈眈其他人在那也沒什麼勢力,這算是當前情況下最好的選擇。

至於他在那裡的生活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小孩子的適應力總是很強,更何況是天才,而龍舌蘭真的買了很多房子。

“不錯,”烏丸蓮耶微微點頭,“總之,不能讓他留在日本。”

說完這句話,他垂下眼簾,似乎是在休憩,又似乎是在思索,非常安靜的幾分鐘之後,boss才重新抬起眼:“那麼,那個孩子呢,你覺得他怎麼樣?”

就算沒有直說琴酒也知道他指的是誰,對於這個問題,銀發男人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才給出答案。

“膽大包天,”他平靜而篤定地說,“很適合現在的組織。”

他既沒有談論對方的智商和能力,也沒有評價道德和手段,至於這段時間裡工藤

新一和組織成員的往來,以及他詭異的事故體質,就更是完全沒出現在琴酒腦子裡,這位組織的頭號殺手隻給出了短短一句話的評價,關於那位首領預備役的性格。

以他和工藤新一短暫的接觸來說,那個高中生確實稱得上是膽大包天,作為一個普通的平民,對上組織這種龐然大物,既不退縮也不求助,就帶著一腔熱血往裡闖——說是沒心沒肺也不為過了。

“哦,那很好。”

烏丸蓮耶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我就知道他可以的。”

想要接手烏丸蓮耶死去之後的組織,讓它平穩地降落,其餘的品質當然也很重要,但膽量——初生牛犢的熱血,橫掃一切的自信,永不退縮的堅定——才是最為關鍵的部分,隻有擁有這樣的品質,在看到組織那沉屙遍布,百孔千瘡的現狀時,才不會被嚇退,也唯有這樣膽大包天的人,才敢於在接手這一切之後,有信心把它拖上正軌,或是沉入水底。

這讓烏丸蓮耶感到放心,琴酒確實很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才會把那個“畢業考”設計成這樣,隻有不斷地往對方身上加壓,才能激發出那孩子的潛力,讓他從一塊璞玉,變成足以支撐起這座坍塌大廈的棟梁。

至於對方究竟能做到怎麼樣……就不是他一個將死之人要考慮的事情了。

短暫的沉默,又或者說是休息,之後,烏丸蓮耶緩聲繼續道:“我聽Vermouth說,你騙她去見Sherry?”

“您認為我能騙得了她嗎?”琴酒輕笑,“她隻是需要一個契機。”

他當然知道貝爾摩德來對boss“告狀”過,但這無疑是好的現象,證明對方已經接受了在研究所的生活,也許不久之後她就能恢複正常,或者即便不能,也可以活得更好一些。

“確實,”烏丸蓮耶也笑了,語氣中帶著感歎,“莎朗對自己太殘忍了,她本就應該擁有更多的機會……”

“她可能會說,”琴酒溫和地說,“這是學您的。”

烏丸蓮耶很輕地笑出聲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停下,緩緩地喘息片刻,琴酒拿起一旁的呼吸設備,老人微微搖頭,表示不需要。

“我不喜歡這種機器。”他有些任性地說。

這不是一模一樣嗎。琴酒無奈地想,將手上的東西放下,繼續專注地觀察老人的狀態。

烏丸蓮耶的呼吸慢慢地回複了,他開口道:“她和我可不一樣,組織對她而言,更多的是束縛……但這世界上讓她留戀的東西還有很多。”

所以貝爾摩德根本不可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死亡,就算那是她一直以來都知道的事情,就算她在活著的時候也時刻忍受著痛苦,莎朗·溫亞德不是童話裡的人魚,她從不追求愛情,也不向往永恒的靈魂,她隻是困在不斷腐朽的軀殼中,愛著這個鮮活的世界。

而烏丸蓮耶從來不愛這個世界。

“所以她應該活下去,”烏丸蓮耶平和地說,“而我應該得到安眠。”

“您會的,”琴酒的眸光平穩極了,“您做得已經夠多了。

他如此努力如此痛苦地讓自己活下去,也不過是為了讓組織對世界的傷害小一點。

烏丸蓮耶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安心的笑,他再度像是休憩般地沉默片刻,然後緩緩說道:“這具身體,就像之前那些一樣,也燒了吧,之後……最好是像之前一樣灑進海裡。”

烏丸蓮耶“死”過兩次,他甚至曾經親手將自己的骨灰灑進大海中,如今安排起後事來可以說是很熟練,他倒是不擔心自己死後的事情,就算會有不少人對這具身體感興趣,但有琴酒在,總不至於落到其他人手上。

“好的,先生。”琴酒點頭。

“你也很熟練了,是不是?”烏丸蓮耶輕笑,“但這一次可不是演習了,事情會比之前麻煩得多,我還沒能給aptx4869找到出路,組織的培訓也根本沒法停下來,還有Rum和Whisky……”

“這都不是您需要操心的事情了。”琴酒說。

boss的話語停住,他緩緩點頭,像是對此很信服,然後老人轉頭向琴酒,他渾濁的雙眼對上那雙鎮定的眸子,一瞬間有些出神。

老人緩緩地轉過頭,沒有再去看床邊的人,他有些出神地望著面前的虛空,聲音飄忽:“我曾經想過……要是能看到你為我落淚就好了。”

這十幾年來,他一直在死亡的邊界線上掙紮,一時生一時死,就連自己都變得麻木,當然更不能強求本就對生死很不敏感的琴酒,可是他仍然會這麼想,有一部分是因為,他希望“自己的死”這樣的刺激足夠強大,能激發出琴酒更深的情感,但他同樣得承認,或許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渴望著從自己認可的同伴那裡得到一些感情上的慰藉。

但是……

“但是,”老人緩緩地說,“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他沒有去看琴酒的神色,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總是認為……擁有感情對你來說是很必要的,但其實誰能保證呢?就算沒有情感,你在這世上還是活得很好,那麼我何必要讓你落淚呢?”

他說出來的話語已經有些模糊不清,邏輯也變得混亂,但老人沒有停下來,琴酒也沒有打斷他:“說不定是我錯了,誰也不能定義正常是什麼樣的,同樣不能妄言美好,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的話……”

“先生,”琴酒很輕地開口,“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的。”

烏丸蓮耶停下了述說,發出輕緩的歎息:“你當然不會,你一直都是那個……最包容人。”

“我想沒人會同意您的這個說法。”琴酒微笑。

boss緩緩搖頭,他整個人已經開始因為疲憊而有些呆滯了,但那些話語還是本能似的流瀉而出:“如果不愛所有人,那麼和愛著所有人又有什麼分彆呢?強求特殊並非什麼好事。”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包容,隻是您從未真的強求過我而已,”琴酒回答,“而我確實覺得這些變化很好,否則我又怎麼會接受您的饋贈呢?”

烏丸蓮耶似乎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琴酒乾脆站起身,彎腰凝視著他:“我不知道這會讓您考慮那麼多,但是。”

“我喜歡您帶給我的這一切,包括所有特殊的部分,”他說著,伸手合上老人的雙眼,“無論我是否會落淚,這一點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