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1 / 1)

在為這場“決戰”準備的場地之中,赤井秀一正在……發呆。

說發呆當然並不確切,準確來說,他隻是站在這棟建築的中央,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並且很長時間沒有移動而已。

雖然時間緊迫,但FBI還是對這裡進行了一些必要的安排,他們拆了不少東西,堆了些障礙物,放置了幾個炸彈和道具,還把所有的窗戶都封死了,因此,當赤井秀一走進來的時候,這裡已然是一片廢墟的樣子,昏黃的燈光映照著散碎的灰塵,和他上次透過狙擊鏡看到的樣子相差甚遠。

上一次——當然就是他和琴酒真正的初次任務,那時這裡還是個很適合集會的地方。

雖然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個月,雖然據說那場屠殺發生的第二天這裡就被清理過了,但空氣中仿佛仍然殘留著琴酒留下的血腥味,就連地面上都沁著不祥的暗紅色,如果有迷信的人進來,大概能感覺到冤魂在其中飄蕩。

他上一個見到的如此詭異的地方大概還是……啊,是黃昏彆館。

看起來正在發呆的赤井秀一輕輕地笑出了聲,心說組織真的創造了很多的都市傳說。

大概也不僅僅是都市傳說,就像這裡的鮮血並非虛妄一樣,黃昏彆館背後應當也有什麼故事,隨著彆館的消失而徹底消散。

這不奇怪,即便已經知道組織的真相,赤井秀一仍不認為它是純白無辜的,毫無疑問,琴酒並不曾在這上面隱瞞過他,在和琴酒搭檔的第一天,那個男人就已經把組織最黑暗的部分之一展現在他面前了。

或許黃昏彆館也是其中之一,或許還有更多掩藏在“培訓”之下的罪惡,不過,當他在心中回顧這一切的時候,赤井秀一並未因此感到什麼良心上的掙紮——笑死,如果真的要掙紮,早在他加入FBI的時候就該已經掙紮過了。

所以,與之相反的,現在的赤井秀一感覺到的是一種,相當純粹的——興奮。

他沒有對詹姆斯說謊,他確實一直在期待這一天,從第一次在狙擊鏡裡見到琴酒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們之間遲早會有一場對決的,儘管這其間發生了太多事情,但毫無疑問,結果並沒有什麼改變,甚至於可能比他一開始設想的還要更好了。

因為正常情況下,他應該很難得到和琴酒一對一的機會。

要在達成自己的目的同時不能讓人起疑,確實不算容易,他都有點好奇組織是如何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裡一直成功完成“臥底培訓”的,如果一切塵埃落定,他一定要好好討教一番。

假如琴酒真的是個在他身後緊追不舍的瘋子,而他又不知道組織的真相,那麼要殺死對方的構想反而更容易完成一些,冒點風險,搞上些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就行了,但即便以上假設都成立,赤井秀一也不會這麼做,他可以對詹姆斯說上一千個活著逮捕琴酒的理由,不過歸根結底隻是因為他想要這麼做。

倒是在知道組織的真相之後,他反而得到了許可,雖然不能使用自己最擅長的狙擊,但琴

酒把銀色子彈交給他,就使得他有了“奪取對方性命”但“並不是殺死”的機會,不過這念頭隻在他剛拿到子彈的那一兩天閃現過,之後就被赤井放棄了。

且不說這並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要因為被許可了就去做?他又不是拿到糖就非吃不可的孩子。

所以最終,赤井秀一隻是站在這裡,等待著,他非常確信琴酒會明白自己的意思,大概在所有人眼中這都是一個陷阱,但他更願意稱之為一場邀約。

現在,輪到他來為這場“臥底畢業考試”選擇舞台了。

舞台外圍的那些東西攔不住琴酒,他的同事們當然更不能,要不是知道了組織的真相,赤井秀一甚至不會讓自己的同事們出現在這裡。

不過那不重要,這些安排不過是用來說服上級的工具,甚至之後的安排也一樣,所有一切都是為了現在的這個機會。

很快,他將要直面那個純粹的,冷靜而狂熱的,非人般的琴酒了,他將要直視那雙眼睛,見證其中全部的力量與毀滅。

如果不努力地想些彆的,他真的會因此而興奮到戰栗。

一聲巨響在不遠處響起,隨即是接連不斷的爆破聲和零星的槍聲,頻道裡不斷傳來詢問、討論、求助和指揮的聲音,赤井秀一沉默地聽了一會兒,拿下自己的耳麥關機,站直身體,開始深呼吸。

他之前受的傷還沒有完全好,這點上來說有些吃虧,因為琴酒的恢複能力他是見識過的,不過再怎麼說外面那些東西也該起一點作用,這樣的話他們應該還能算是公平對決。

幾分鐘之後,琴酒從一扇本來應當已經被封死的窗戶衝進來,碎玻璃稀裡嘩啦地散了一地,像是在昏暗的環境裡下了場小雨。

他幾乎沒有落地就向著赤井衝過來,一點沒有受到光線變化的影響,好在赤井秀一也沒有,他們不約而同地沒有掏槍,冷兵器撞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赤井秀一露出笑容,而琴酒面無表情,兩雙相似的綠眼睛直直地對視,像是玉石相撞。

在這一下接觸之後,兩個人立刻分開,琴酒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人,幾乎沒有辦法從他的反應中看出眼前就是他追殺了整整一個月的叛徒。

“好久不見,Gin。”赤井秀一微笑著說,“新造型不錯。”

對琴酒來說,這大概確實算得上“新造型”,雖然說到底不過是換了個發型,但也著實不同於往常。

知道對手和自己一樣鄭重其事,實在是讓人……熱血沸騰。

“我倒是一直看著你啊,Rye。”琴酒完全沒有回應那後半截話,他露出森冷的笑,比這屋子裡所有可能存在的冤魂都更像鬼魂。

“感覺到了,”赤井笑著說,“我受寵若驚。”

“很高興你有這樣的覺悟,”琴酒收起手中的刀刃,拿出那把從赤井秀一手上取回的伯萊\塔,“希望能一直保持。”

赤井秀一也拿出槍,他歎了口氣:“早知道不還給你了。”

琴酒舉

起槍:“被它殺死難道不是一種榮幸嗎?”

手\槍無疑是近身戰鬥中的王者,王就王在它又快又準,隨便中一槍就能廢掉大半戰鬥力,如果在擅長的人手中,哪怕隻有一顆子彈,也能達成碾壓的效果。

所以,當兩個擅長槍械的人消耗了一整個彈夾的子彈還沒能分出勝負,就隻能證明他們的戰鬥能力過於接近,又或者,對對方過於了解。

赤井秀一很想問琴酒一句,他是不是看過自己的資料,畢竟在他們共事的這段時間裡,萊伊基本上是沒有近戰機會的。想到此時的環境,他到底沒有問出來,轉而笑道:“我好像是沒有那個榮幸了。”

在敵人面前換彈夾也是個很考驗人的技能,所以從一開始赤井就隻帶了一彈夾的子彈,他猜琴酒也一樣。

琴酒看著他,那雙銳利的眸子當中沒有絲毫情感,他一言不發地收起手中的槍,然後偏過頭,緩緩地笑起來。

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琴酒並非一個面癱角色,他的表情雖然稱不上豐富,但也著實不少,作為他的搭檔,赤井秀一其實見過他很多笑的樣子,不僅是嘲諷或者冷笑,甚至包括比較愉快的或者溫和的笑。

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琴酒笑得這麼……開朗。

應該是開朗吧,赤井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那種純粹的,像是看到喜歡的玩具一樣的表情,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從那個琴酒臉上看到。

“忘記告訴你了,我很高興,Rye,”琴酒微笑著說,“很高興在這裡見到你。”

下一刻,他抽刀如利刃一般襲來。

事後回想起來,赤井秀一甚至說不出這場戰鬥持續了多久,因為所有一切都太快了,在感官上甚至快過飛馳的子彈,當你直面殺戮機器的時候才能意識到他的恐怖之處,這種恐怖有時候並不來源於戰鬥力本身。

血液像是虛假的血漿一樣流淌和飛濺著,落在那早就曾被血液覆蓋過的地面上,不管受了多少傷,琴酒都像是完全沒有知覺一樣,繼續著自己的進攻,每一次都依然精準而果決,他能夠想象琴酒之前的對手是如何在這樣的對決中倒下的,當你的對手像是完全不知疲倦又沒有弱點,單是心理上的壓力就足以把人壓垮。

好在他面前的是赤井秀一,赤井秀一隻是更興奮了。

他傷得比琴酒更重,幾乎能輕易地感覺到自己體力的流逝,然而他依然強硬地對上那殺手每一次的進攻,那雙眸子即使在黑暗裡也依然熠熠生輝。

在這一刻,他甚至沒有思考組織和關於死亡的承諾,在不斷迫近的危險和如刀鋒一般凜冽的對手面前,赤井秀一唯一想到的是要戰勝他,以力量以智慧以生命,在這一刻他的思維空前地燃燒著,如果赤井秀一冷靜下來,大概就連他自己都會驚訝自己有這樣的一面。

武器被打掉在地上,琴酒抓住赤井秀一因傷處而導致的破綻,抓住他的肩膀把人摔在地上,然後直接用身體的力量壓上來,在陰暗的環境裡那雙眼睛當中仿佛燃著幽幽的鬼火,赤井秀一喘著氣,鼻腔中都是濃鬱的血腥味,這一刻他毫不懷疑對方會取了自己的性命。

奇怪的是,他好像也沒有覺得很遺憾。

琴酒抬起沒有壓著他的右手,從衣服裡抽出一根細長的劍,這看起來有一些像是去掉了劍柄的西洋劍,他揚起手,那劍刃反射出寒月一般的銀光。

就在這一刻,像是——像是所有故事裡在最後一刻才會姍姍來遲的警察,警報聲突然間響徹夜空,熾熱的燈光照進這個昏暗的空間裡,有一瞬間赤井秀一錯覺這真的是場舞台劇。

他甚至沒有聽清外面的詹姆斯在喊什麼,儘管這一開始就是他自己安排的戲碼,但是此時此刻,他的視野裡好像隻有琴酒那雙冰冷的,燃燒著的眼睛。

足以被千百人用以認證其死亡的眼神。

琴酒的動作甚至未曾因這巨大的變故而有絲毫變形,劍刃落下來的瞬間赤井秀一沒有閉眼,不完全是因為他已經喪失了抵抗的力氣,他睜大眼睛,躺在地上無比清晰地看到這劍向著自己的肩頭刺下去——然後擦著左肩的位置直直地插進地裡。

琴酒俯下身,他的長發在方才的戰鬥中散開了,現在垂落到地上,在燈光下打出一道道的陰影,如同銀色的囚牢。

在近乎麻木的疼痛和揮散不去的血腥味之間,赤井秀一聽到有人微笑著,在自己耳邊低語。

“你畢業了,R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