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器停靠在環形跑道上入港,服務人員熟練將其轉移至飛船停放塢。
摩天大樓燈火通明,各式飛船在防護玻璃罩子外來往行駛,蟲族思想野蠻而開放,促使科技發展到了銀河係時代前端,遠超人類社會。
星河裡,原始的巨蜂睜開一對複眼和三隻單眼,展開翅膀穿梭在飛船間,它在雲層裡翻滾,蜂群卷起顆粒颶風,遠方傳來蟲類的鳴唱,像亙古遙遠的風笛聲此起彼伏。
言諭睡了一覺,覺得這麼多天的疲憊像雲煙飄散沒了,他心情很好,趴在窗邊目不轉睛地觀察世界。
之後,慕瀾牽他的手下了飛行器,他很乖的讓牽,眼睛也一直在看玻璃罩外的星海。
偌大的宇宙遙不可及,野性與科技碰撞出文明,這些是他曾經在夢裡幻想過的景象,如今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他快要屏住呼吸。
慕瀾走路的步幅很小,他在配合言諭的步調,避免小蟲崽太專注於天空,撞到路上的蟲。
門口,三十位軍官肅立,他們的脖子上統一佩戴電擊器,上面有身份編號,這是正規場合的雄蟲著裝要求之一,為的是保護雌蟲安全。
他們低下頭,將慕修和慕瀾迎進去,“上將在一號廳。”
慕修點頭,“好的。”
慕瀾自然而然把小蟲崽抱起來,修長有力的手托著他的腿,讓他能在他懷裡坐起來,有意無意地擋住了那雙殘疾的腳。
他知道言諭從不因為天生的殘疾哭鬨,小蟲崽很堅強,不把缺陷當成遺憾,總是用淺淡的微笑去面對。
但是他不希望任何蟲主動問起言諭的陳傷,那對幼崽是反複揭開疤痕的傷害。
言諭對慕瀾的小心思毫無察覺,小小的身體靠在他胸前,耳邊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黑漆漆的眼珠靜靜地往宴會廳裡瞧。
軍部主辦的正式宴會,入宴者非富即貴,對待任何來路不明的蟲都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有可能是異族,甚至是渾水摸魚的人類間諜。
圓桌邊,慕斯上將拒絕了想來陪伴的雌蟲們,雖然雌尊雄卑已經刻入基因,但是S級雄蟲如他,軍銜穩健,地位卓然,想要主動倒貼給他的雌蟲不在少數。
言諭大概有一個月沒看見慕斯上將了,被慕瀾送到慕斯懷抱裡的時候,清幽的檀木香氣縈繞在他鼻腔裡,是言諭熟悉的費洛蒙。
慕斯把他抱坐在腿上,溫柔地撫摸他的背,安撫著他,“小諭,我聽說你最近心情不好,是在學校有煩心事嗎?”
成年雄蟲低沉的聲音像磁極的一端,很抓耳,透著濃烈的情感,身旁的軍官們彼此看了看,不約而同地退後,很有分寸地不去探聽上將的私事。
慕斯真的很擔心,他感覺到無措,想安撫卻又不知道怎麼辦,言諭天天在學校,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就算慕修慕瀾再靠得住,也一樣還是青澀少年。
慕斯心裡盤算著怎麼能讓言諭對他說真話,眉頭越擰越緊。
宴會上的所有蟲雖然是為慕斯而來,但都離慕斯很遠,他們畏懼這位高不可攀的上將,他五官的俊美反而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優點。
直到看見他和顏悅色地哄他懷裡的幼崽,所有蟲才意識到,原來慕斯上將確實是人形相當完美的高等級雄蟲,他眉眼放柔起來也是相當生動的美人。
言諭仰著頭看慕斯,他不想告訴慕斯他想送禮物的事,那樣就不驚喜了,這樣想著,他的眼珠更澄澈雪亮,“不,我睡醒就覺得好多了,哥哥最近累不累?”
慕斯年長言諭那麼多,不可能和他說自己工作上的壓力,故作輕鬆地點頭,“累,因為哥哥看不見小諭,小諭可以抱抱哥哥嗎?”
言諭抿了抿嘴唇,抬起纖細的胳膊,完全把他的脖子摟住,慕斯忍不住笑起來,也抱住他,“謝謝小諭,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言諭伸出手去摸慕斯的額頭,確認哥哥的精神力閾值保持在正常範圍內。
這個舉措落在其他蟲族眼裡並不稀奇,隻是孩子的玩鬨罷了。
但是慕斯卻陷入了深深的震撼當中。
他看見了一片從未見過的星海,來源於小蟲崽的潛意識海洋。
他被言諭共感了!
彼時的慕斯尚且不知道這片星海的意義,他從未站在這樣匪夷所思的視角,見到隻有原初蟲母才能看見的精神鏈接視野。
那是留在蟲母血脈裡的種族本能,隻有蟲母才能看見。
以慕斯的年齡來說,他和原初蟲母不是一個時代的蟲,還沒有接受過精神鏈接,所以他根本不懂這是什麼。
言諭確保慕斯精神力平穩,睜開眼,眼前的星海消失,斑點的光逐漸消散,雙眼對上慕斯驚詫的視線。
“……小諭,告訴哥哥,”慕斯低聲說:“你是生病了嗎,還是說你一直都看得見這片星空?”
“嗯,”言諭如實回答,小聲說:“我在實驗室裡的時候就看得見,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沒有任何感覺,實驗員叔叔說我是在臆想,我看見的那片星空是不存在的。”
小蟲崽有點委屈,慕斯皺緊眉頭,他想說不要在意那些實驗員,以前的日子都過去了,以後他不會讓言諭再過可憐日子。
然而他聽見了一陣高談闊論的聲音,貴族蟲們走過來,說一些蟲崽不適合聽的話。
“……玩物而已,誰會在乎一個不能用的雄奴?”
“根本不能調訓,我花了那麼多歐加在黑市買回他,結果呢?體弱多病,一抽就暈了。”
慕斯心裡燃起一股火,把小蟲崽按進懷裡,用軍製披風完全籠罩住他。
同為雄蟲,他早就習慣了,但他不願意讓言諭過早接觸到成年蟲的世界,他還沒來得及長大,對這個世界充滿期待,他不舍得讓言諭聽見。
那麼大一件墨藍色的披風把言諭蓋住,他小小的身影快要被披風淹沒,隻留出一張巴掌小臉在外面,像是個瓷娃娃。
言諭迷茫的看著他,但是嘴巴緊緊閉上,“……”
慕斯本來是情急之下的反應,但是看見他這個樣子又覺得可愛,長眉一挑,手指擱在唇邊,很無奈的笑了。
他餘光掃到滿桌的佳肴,有幾道清淡的食物,很適合小孩子的口味,應該是副官特意吩咐過。
“小諭餓不餓?”
言諭也看向那桌子菜,他剛睡醒,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做夢,有這樣一桌好聞的飯菜擺在眼前,這不是枯燥的營養液,而是貨真價實的魚肉蛋奶,因為精心調配過味道,聞起來更香更糯。
這些食材在荒星簡直是無比罕見,蔬菜水果很貧瘠,價格異常昂貴,蟲們甚至可以為了一枚蛋打得頭破血流。
言諭本來沒有覺得很餓,軍校裡的食堂飯菜都是非常樸素的,有利於學生保持身材和體脂率。
可是擺在言諭面前的是真正的一餐飯,他真的控製不住自己的胃,他覺得很餓。
慕斯把餐具拿起來,發現他一直盯著這桌菜,但他沒有動,隻是眼巴巴地看著,就像等待投喂的小動物。
慕斯怕他餓,舀了一勺甜羹,遞到言諭嘴邊,言諭抿著嘴,沒有喝。
慕斯有點疑惑。
蘭諾與旁人寒暄過,也走過來坐到他身邊,看了看情況,他和慕斯交換了眼神,望著蟲崽沒什麼肉的臉頰,溫聲勸:“小言諭,你實在太瘦了,所以一定要多吃一點好不好?”
儘管慕斯和蘭諾這樣勸他,言諭對這樣豐盛的一餐飯還是有些猶豫。
慕斯看著他,蟲崽白皙的臉頰很緊繃,好像在思慮什麼艱難的事,呼吸也變得很慢。
小的時候沒人照顧言諭,他就是件被丟棄的實驗品,所以比起同齡人,他生長的更緩慢。
難道他不喜歡這些飯菜的味道?慕斯掃了一眼,每一道菜都堪稱巧奪天工,是聞著香吃起來更香的好食材,幼崽應該會喜歡。
是因為藍星的飲食習慣不同?慕斯想,該去把主廚請來,請他做幾樣蟲崽喜歡吃的,清淡一點的。
結果,他聽見蟲崽小聲說:“食物好貴,不可以都吃掉,會生病的,哥哥,我們回家吧。”
慕斯愣住了,他想了很久才明白言諭的意思,正是因為這些飯菜接近人類飲食,言諭才不敢吃。
慕斯不敢想象實驗員是不是從不給言諭吃飽飯,騙他吃多了會生病,因為丟棄他的時候想讓他少吃壓縮餅乾,多活幾年?
言諭牽著慕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爬下高椅子,卻被慕斯反握住手腕,“…小諭。”
他艱難壓下憤怒的情緒,把言諭重新抱回腿上,把甜羹遞到他唇邊,“你想吃多少都可以,不會生病,就算這些食物再貴,哥哥也養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