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半夜守夜都該拿出一樣的態度。”尤榮伊不冷不熱地擋了回去, “和什麼隊員都要好好相處，不可因人而異。”
沒等柏和同再說話，尤榮伊問：“有發生什麼嗎？”
“沒有發生什麼。”柏和同說, “有兩三隻血猴子過來巡邏過，但沒有進小區, 在小區外面繞了兩三圈, 沒發現什麼就回去了。”
尤榮伊一點頭, 若有所思：“看來石洪文不想大張旗鼓地找楊小花。”
楊小花可是個心智不健全的小孩子, 又是神降者, 要是找得厲害鬨出什麼事情來, 那可不太好收場，石洪文明顯不想楊小花出事，行事十分小心。
“接下來怎麼辦？”柏和同側眸看向尤榮伊, “楊小花在我們這裡，明天冰工廠無法製冰, 也不用送冰了，那你們還要回去嗎？”
“當然要回去。”尤榮伊緩聲回道, “石洪文穩得住, 其他人可不一定。”
淩晨三點，坩城裡霧氣蒙蒙，冰工廠內尤其。
突然, 一聲乒乓落地的聲響打破了這寂靜的夜晚, 煙塔不遠處的辦公樓三樓廠長辦公室燈光大亮，室內的亮紅木桌面上東西被掃到了地上，淩亂地散了一地。
怒氣和驚懼未消楊鴻威氣得臉紅脖子粗，他又氣又怕，接連猛拍桌面：“這群運輸工到底是誰！怎麼敢襲擊煙塔, 襲擊我的！”
“石洪文，你怎麼讓他們跑了！”楊鴻威氣得狠了，抬起手來指著對面正在低頭抽煙的石洪文鼻子罵，“你管著那麼多不人不鬼的東西，天天吃那麼多人，啊，連幾個運輸工都抓不住！”
“楊小花也被帶走了，明天的冰我們怎麼弄，耽誤一天，你知道工廠要虧多少錢嗎！”
石洪文耷拉著眼皮掃了楊鴻威一眼，他夾著手抖了抖煙灰：“你再指我一下？”
楊鴻威被石洪文看這一眼，猛地一個激靈，嘴裡的罵聲頓時小了下去：“……這工廠你也有股份，我也是為我們兩著想嘛……”
石洪文嗤笑一下：“為我著想？我看你是為錢著想吧。”
“楊鴻威，你給我聽清楚。”石洪文吸一口煙，語氣平淡地開口，煙氣從他口鼻當中徐徐噴出，罩著他那張黝黑又凶悍的臉，“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年做了什麼，我之所以讓你活到現在，隻是你離得近，好做事，手腕多，錢多事少願意幫忙殺人，我用著順手。”
“如果楊小花明天找不著。”石洪文那張臉上緩緩拉出一個讓楊鴻威毛骨悚然的，狠戾的笑，“老子就拿你的頭皮鹵肉下酒。”
楊鴻威一個哆嗦，不敢再說話。
石洪文悶頭抽了一根煙，煩躁地摁滅在楊鴻威保養良好的紅木長桌上，留下一個讓楊鴻威心痛不已但屁都不敢放一個的黑色煙疤。
“那四個運輸工死了兩個，跑了兩個，就是這兩個帶著楊小花跑了的。”石洪文冷冷地說，“我看剩下兩個跑的快，方向也確定，肯定有人在接應，不知道是不是條子在背後攪事。”
“如果找到了，確定接應的人是條子。”楊鴻威遲疑地詢問，“……那我們怎麼處理？裝死還是……”
石洪文言簡意賅：“殺。”
*
冰工廠，第四日清晨，宿舍內。
尤榮伊躺在床上，睜開了眼睛，他旁邊的黃景輝和Leo睡得七歪八扭。
昨晚淩晨四點多的時候，他們三人離開了棋牌室，重新潛入回了冰工廠內，柏和同一隊出了事，但他們一隊明面上還沒有問題，是要回來的。
得益於Leo此人神出鬼沒的高速移動，他們昨晚回來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走之前，尤榮伊交代好柏和同和陶芙照顧好包間內的楊小花，又出錢向宣傳辦主任又多包了三日棋牌室，借口是要用棋牌室來寄放冰塊，當做轉運的倉庫，這樣可以方便午間給外城的大家送冰。
宣傳辦主任一聽，這是大好事啊！便不疑有他，乾脆同意了。
尤榮伊看了一眼時間，此刻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但起床的號聲卻沒有響，外面一個送冰裝貨的工人都沒有。
宿舍樓下，工人都在議論紛紛，說為什麼今日冰工廠停運了，今兒天這麼熱，城裡那些要靠冰度日的居民該怎麼過。
還有什麼，今天一大早楊鴻威廠長和石洪文主任就出了門，不知道去做什麼去了。
尤榮伊依在陽台上聽了一會兒，確定了情況之後轉身進了宿舍，宿舍內Leo已經起了，挑眉問：“怎麼樣？”
“和我們預估的完全一致。”尤榮伊說，“楊小花不在，冰工廠停運，楊鴻威和石洪文出門找楊小花了。”
“不是我們預估的完全一致。”Leo哼笑，他抬手虛空點了點尤榮伊，“是你預估的，我可不會用我的腦子來乾這種事情。”
“接下來呢？按照你之前說的行事？”Leo問，“在冰工廠裡布置布置，準備今晚的大戰了？”
尤榮伊點頭，他眸色轉深：“嗯。”
Leo懶懶地比了個OK的手勢，抬腳踹了踹床上的黃景輝：“小黃狗，起來給你尤老師乾事了。”
黃景輝被Leo輕輕一踹，直接從下鋪翻了下來，迷迷糊糊地啊了一聲，翻身起來被尤榮伊拉起，拍了拍身上的灰。
“這計劃風險很高。”尤榮伊輕聲說，“如果有什麼不對，你們及時撤退，存活是第一位的。”
“風險最高，和石洪文直接對峙的部分是你來吧？”Leo似笑非笑地傾身，“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你，我的隊長。”
尤榮伊淺淺糾正了他一下：“還有柏和同。”
Leo直起身子，無所謂地聳肩：“我又不在乎他。”
*
晚上八點，冰工廠外。
一整日沒有冰的日子折磨得坩城內外城的居民都苦不堪言，被炙烤了一整個白天的居民在轉涼的夜晚之時都出來乘涼了，畢竟這種天氣，待在屋內開空調還沒有出來吹風涼快。
人人搖著蒲扇坐在大樹下，三兩成群，在漸涼的夜色裡抱怨或者愉快交談。
路邊的燒烤攤此刻正是火爆，男人和女人在燒烤攤上點一盤燒烤，三瓶啤酒，在炎熱的夏季末尾聊著什麼私密的話題，有人臉紅，也有人鬥毆，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
“我和你說，最近我買到了便宜冰！就是一個小夥子買的！又穩定又便宜，以後我家女兒夏天看書再也不用受那苦了！”
“那個售票員突然就失蹤了，誒，好好一個大姑娘，還沒結婚呢，人也好，說是被血猴子擄走了，造孽啊！”
楊小花幾乎是瑟縮地坐在一個燒烤攤的桌子旁，她被柏和同用帶紗的頭巾裹著，望著這許久不見的人間市井。
她聽著周圍人討論著她產的冰，她吃的人，幾乎泫然欲泣。
“對不起。”她通白的眼睛裡流下淚，喃喃的，不知道向誰道著歉，“……對不起。”
她的父親母親一輩子做好事，是一對沒幫到人都要愧疚到輾轉反側的良善之人，她被他們養大，此刻卻吃了上百人。
柏和同安靜坐在旁邊，望著落淚的楊小花，等著行動，陶芙舉著烤串，眼神複雜地望著這個表情生動的遊戲npc，她聽尤榮伊說過這小姑娘的故事，很難不心生憐惜——一個被神編織了悲慘命運的神降者。
“給。”陶芙沒忍住，遞了一串烤鵪鶉蛋給楊小花，“吃嗎？還挺好吃的。”
楊小花失神地望向陶芙，緩緩地搖了搖頭：“……謝謝姐姐，我吃不了這個。”
石洪文見她吃人崩潰，也不是沒嘗試過用彆的東西喂養她，但吃不了就是吃不了，她吃任何普通的人類食物都會嘔吐，就算勉強吃下去，也一點飽腹感也沒有。
她的確是個怪物了。
她真的會有來生嗎？
夜色漸濃，沒有太陽的照耀，地面越發涼爽，出來乘涼的人也越來越多。
正在尋找楊小花的楊鴻威幾乎焦頭爛額，這麼多人在外面行動，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根本不好找！
石洪文臉色陰沉：“今天不好找了，先回去。”
楊鴻威不得不點頭：“走吧。”
越過人群聚集乘涼的樹下和燒烤攤旁，楊鴻威忍不住嫌棄地走遠了點，他一向看不上這些窮人待的地方，生怕靠近了就要沾染窮酸氣，以後就要過這種下賤日子。
石洪文叼著煙，沉默地跟在楊鴻威身後走過，當他走到路的鏡頭，冰工廠門口那一刹那，不知為何，他突然轉過了頭。
繁華的夜景裡，他從無數燒烤桌旁或喜或悲的人間剪影裡窺見了自己年輕時刻的一隅。
二十多年前，他也是這樣和楊樹平坐在一個燒烤桌上，楊樹平低頭問他的時間，黃文逗趣般地哈哈大笑。
石洪文面色恍惚，他以為自己再也想不起這些事情了，因為已經太久遠又隔了那麼多事情，一切對他來說應該已經像是前世一樣模糊不清晰。
但此刻，此時，此地，他面向著相似的場景，石洪文才失神地發現自己居然什麼都記得，什麼都沒忘記。
他甚至記得那天晚上他們點了什麼燒烤，喝了多少瓶啤酒，以及楊樹平屈膝靠在臟亂的燒烤攤旁，抬頭認真和他說：
“你人這麼好，肯定會有人喜歡你的。”
——那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