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花在尤榮伊的敘述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空氣中的冷霜凝結停止，她喘息著縮成了一小團。

尤榮伊眸色沉靜地望著所在椅子上的楊小花：“我們是冰工廠新來的運輸工, 發現了你石叔叔的秘密，他到處殺人喂養你，產出冰，整個坩城在他手裡已經死了幾百人。”

楊小花在聽到死了幾百人的時候肩膀輕輕顫抖。

“我們在逐漸調查的過程中，查到了神官這種東西，也就是你們身體裡的那種東西，在我們的努力追查下, 我們查到了關於神官的很多信息，你應該清楚, 我們沒有說謊。”

“如果你相信我說的話, 願意配合我們抓住你的石叔叔。”尤榮伊語調輕緩，帶有極強的信服力，“相信我, 我有辦法讓你們來生過得很好。”

楊小花聽完之後, 不再保護性地將自己繼續縮成一小團, 而是猶豫地看向了尤榮伊。

尤榮伊安撫性地用毛毯裹住了她, 垂眸：“這些也就是先和你說說，你也不用著急回複我。”

“我們的確很需要你的幫助，坩城繼續這樣下去, 大家都會死的, 不過你今天經曆了這麼多事，也累了, 先休息吧。”

“你考慮清楚了再回複我。”尤榮伊隔著毛毯拍了拍她微顫的背，神色柔和地寬慰，“但畢竟是件大事。”

楊小花頓了頓：“好。“

尤榮伊將楊小花安置在了隔壁包間, 又給小姑娘拿了兩件換的乾淨衣服遞進去。

楊小花身體裡的神官並不像洛斯那樣司掌【不死之血】，可以讓身體永遠不長大，但因為她一直被石洪文關在地下，身體乾瘦得非常的不正常，雖然已經八歲了，但看起來和五六歲的小女孩沒有太大區彆。

楊小花進側包間的時候還有點緊張，她隔著門露出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通白的眼瞳望著門外的尤榮伊，問：“……這門能不能關住我嗎？”

她抿了抿唇，似乎極為痛苦地回憶起了什麼，捂著腦袋嘶啞開口：“一定要找結實的門，不然我衝出來……”

吃人的。

尤榮伊知道她在說什麼事情，平靜點頭：“你放心休息，我們都守在門外，不會讓你出來的。”

楊小花躊躇許久，還是抵不過疲憊，一個人進去睡了。

棋牌室雖然不寬敞，但和煙塔裡的地下牢籠比還是好太多了，她縮在尤榮伊用三根椅子拚成的“床”上，蓋上厚厚的毛毯，不多時就沉沉昏睡了過去。

尤榮伊將門反鎖，如他所說，和另外三人都守在門外。

“我很好奇。”柏和同餘光緩緩看向尤榮伊，“你為什麼對神官這麼了解？”

“我並不了解。”尤榮伊淡淡回視他，“我隻是根據我知道的一些遊戲內外關於神官的信息，理論上推斷出了這個可能存在的輪回機製。”

“然後用這個可能是虛假的信息誘導一個身世悲慘的小女孩給你做事？”柏和同輕聲說。

“嗯。”出乎意料的，尤榮伊並沒有否認，而是冷淡，甚至是冷酷地直接承認了，他雙手環胸，後背倚在楊小花熟睡包間的門扉上，抬眸毫不避退地直視柏和同，“無論她過往多麼悲慘，選擇被神降的理由多麼充分。”

“但當她選擇被神降的那一刻，吃人的那一刻，她就是我們的敵人了。”

尤榮伊的神色之間有種隱忍的殘酷和無機質：“遊戲內如此，遊戲外亦然。”

“人的憐憫之心隻能給同樣對自己懷有憐憫之心的人，如果給了惡魔，禽獸，無心者，就會和這副本故事裡的石洪文，楊樹平，李麗華一樣——”

尤榮伊緩緩起身，俯身在柏和同的耳邊輕語：“會被害死的。”

“我絕不會憐憫一個以我為食物，以我為獵物的生物。”

柏和同臉上的神情很輕地一靜。

尤榮伊擦肩從他身旁走過，他就像是什麼都沒有說過一樣，態度平穩開始吩咐黃景輝：“用椅子拚張床，大家準備休息。”

折騰一晚上，所有人都應該累了，這是黃景輝的想法，反正不管Leo和柏和同這兩個體質好到變態的人累沒累，他和尤老師是累了。

他四處拖來凳子，試圖像尤榮伊給楊小花搭床一樣搭出四張床來睡覺，但這個棋牌室是個老舊的棋牌室了，最好的三根椅子都被尤榮伊用來給楊小花搭床了，剩下隻有一些凳子。

凳子少又窄，隻能勉強搭起一張能睡下的床。

“今晚估計要守夜了。”黃景輝活動了下肩膀，望著這簡陋的凳子床無奈道，“隻有一張，誰睡凳子，誰睡地上？”

一瞬間，四個人，包括陶芙的視線都看向了尤榮伊。

尤榮伊作為一個脆皮F級體質，睡這種剛被楊小花寒霜浸潤過的地面，不出問題的概率簡直是零。

他坐在機麻桌旁邊，支著額頭擺手，淡淡道：“讓陶芙去睡床，她是精神係天賦，比其他人更需要良好休息保證感知和精力。”

陶芙剛要開口說自己不困，畢竟她是個A級體質，就見尤榮伊不容拒絕地手往下一壓：“去睡吧。”

不知為何，陶芙這個在自己隊裡長期隱形控場的玩家，在尤榮伊面前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她拖著一張薄毛毯，遲疑地躺在了凳子床上。

“那我睡了？”陶芙小聲說，“你們不會晚上把我喂楊小花吧？”

“安心睡吧。”尤榮伊輕聲回，似乎是一晚上的計劃都進行得很順利，他神情罕見地放鬆了下來，帶著點淺薄笑意，“既然當初我沒動你，那就不會讓你死在我面前。”

嘴上說著不睡，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經曆了一晚上混亂離奇甚至是慘痛經曆的陶芙實在是累極了，隻是沾上凳子便迅速昏睡過去，守夜的還是殺了她兩個隊友的敵對方。

這一切的經曆讓陶芙入睡之前都感到有些迷幻，但這迷幻一閃而逝，她很快陷入了夢鄉。

*

夜漸漸深了，水汽和冰氣都很重，因為之前楊小花失控過，棋牌室內一片迷障般的霧氣。

尤榮伊最後睡在了門邊的角落裡，他裹著一條毯子縮在地面上，旁邊是跟他一樣裹了跟毯子往地上胡亂一睡的黃景輝。

尤榮伊似乎是有點畏寒，不自覺地裹著毛毯往黃景輝那邊縮，兩個人頭碰頭地睡在了一塊。

上半夜守夜的Leo守得無聊。

今晚他也沒出什麼力，光看戲了，精力旺盛到睡不太著，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守夜搭子，在門外抱胸閉目養神的柏和同說話，便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也沒和柏和同打招呼，轉身就一個人回了屋子裡。

剛一進屋子，Leo就看到自家隊長和黃景輝挨著頭睡在了一起。

尤榮伊微卷的長發散開落在頸邊，眼睫輕垂，臉上落下一片淺灰的陰影，毛毯裹在纖瘦肩膀上，斜倚在旁邊睡得頭都縮進毛毯裡的黃景輝身上，姿態放鬆，吐息均勻綿長，似乎睡得極沉。

Leo頭一次看到尤榮伊這麼毫無防備的樣子，忍不住屈膝蹲下，稀奇地湊近了觀察。

他發自內心地感歎尤榮伊這張臉哪怕睡著了殺傷力也這麼強，比如這眼睫毛，可真夠長的。

看了一會兒，Leo突然手癢，伸出手準備揪兩根尤榮伊的眼睫毛下來，想要測測一下尤榮伊這長到離譜的眼睫毛具體有多長。

他剛一伸手，似乎深睡的尤榮伊驟然睜開了眼睛，冷冷地望著他抬起來已經放到他眼睛前的手。

“我還以為你睡著了。”Leo一點被抓包的自覺性都沒有，還滿臉笑眯眯地湊了過去，“原來沒有嗎！”

尤榮伊推開湊過來的Leo，緩緩起身，他一邊用綁在手腕上的發帶綁起頭發，一邊側過頭斜眼掃Leo，淡淡道：“你又無聊了？”

“是啊。”Leo沒有站起，就那麼懶懶地蹲在地上望著尤榮伊，“石洪文沒找過來，血猴子也沒有過來，守了大半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他托著臉，發自內心地歎息：“還沒你的眼睫毛好玩。”

尤榮伊對這個評價不置可否，他利落地綁好頭發，把毛毯丟在了Leo的臉上：“換班，我去守，你去休息。”

他推開房門，滿小區因為製冷而產生的濃重的水霧頓時撲面而來，寂靜的夜色裡，能聽到小區裡傳來隱約老人咳嗽聲。

柏和同正靠在牆邊，抱胸閉目小憩，聽到門開頓時睜開了眼，側過頭和推門出來的尤榮伊對視了一眼。

“睡得怎麼樣？”他語調很輕。

尤榮伊斜眼掃他一眼：“我以為你會譴責我讓你守全夜。”

他排的守夜是上半夜柏和同和Leo守，下半夜他來換Leo的班，柏和同接著守。

這樣排班的理由很簡單，柏和同是盾，很適合守夜，尤榮伊自己沒什麼用處，不需要太多休息恢複精力，睡個上半夜就差不多了，可以守下夜，但黃景輝和Leo是重要隊員，都需要好好休息。

“上半夜有些排斥。”柏和同平穩矜持地接過尤榮伊的話，“下半夜的話，就還好。”

下半夜守夜的尤榮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