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夏日冰工廠 三十三人不語(1 / 1)

神降(全息) 壺魚辣椒 13434 字 6個月前

石洪文年近四十, 凶悍未消,以一敵二打得黃文和沙宏泰這個年輕男人滿地爬。

熱力廠的員工出了鬥毆事故,早餐攤主識趣地沒報警, 而是找了楊鴻威這個廠長來調解,此刻幾人都坐在楊鴻威的辦公室裡。

李麗華和明秀蘭被楊樹平送回去後, 他跟著石洪文過來。

黃文和沙宏泰滿臉是血, 臉色陰沉地蹲在辦公室邊上,石洪文抱胸冷哼。

楊鴻威坐在辦公室後面, 滿臉鬱色:“這種事再有下次, 你們都給我滾蛋!”

楊樹平急切解釋:“廠長,這事兒不能怨洪文……”

“我不管誰的問題!”楊鴻威極其不耐地擺手, “熱力廠現在效益你們也知道, 根本養不起這麼多工人!”

楊鴻威說著說著猛一拍桌:“現在有人廠裡漲價的事情舉報到了市裡!現在正在嚴查, 廠子來年能不能開得下去都不知道!你們還敢鬨事!”

他這句話搭配著桌面上金閃閃的元寶擺件格外沒有說服力, 但楊樹平噤了聲,低頭不再言語。

雖然是同鄉, 但楊鴻威畢竟是廠長, 廠長發威, 他一個小司爐工也不能說什麼。

“回去吧。”楊鴻威揉著鼻根, 點了點他們,語帶警告,“現在不開你們, 以後就說不定了,做事注意點!”

出來之後, 黃文和沙宏泰離開了廠,似乎又去打牌了,這兩人沒心沒肺, 混一天是一天。

石洪文和楊樹平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和楊樹平這樣的技術工不同,石洪文隻是個運輸工,現在也年近四十了,要是因為廠子效益不好被開了是很難找到下家的。

楊樹平剛一開口,石洪文就心有靈犀般地揮手打斷了他,他仿佛早有預料地歎息:“你彆說,你說什麼我都知道,無外乎讓我去學點技術或者借錢給我。”

“我要是能學早就學了,我就不是讀書這塊料子,隻能賣力氣。”

石洪文摸了摸兜,他戒煙多年了,此刻居然從兜裡掏出一根皺巴巴,不知從哪裡攢下來的煙,含在嘴邊,沒點:“煤炭不是漲價了嗎?我準備去乾煤礦。”

“你瘋了嗎?!”楊樹平拔高了聲音,“你都是運煤的,你不知道現在煤礦都是黑煤礦,才出了好幾起塌方事故,一死都是幾百人!”

“乾煤礦錢多。”石洪文淡淡道,“死了也沒事,報紙上不都說安全事故賠得多嗎?我死了還能給秀蘭留點。”

他不知道想了多久了,出口全是平靜,一點起伏都沒有。

楊樹平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眼圈發紅,石洪文一見他這幅樣子就有點慌,又有點無奈:“我又不是現在要去乾,等下崗了再去乾。”

他開玩笑道:“你莫提前給我哭喪啊!晦氣!”

“真要去乾也不是不行。”楊樹平深吸一口氣,又絮絮叨叨起來,“要找正規的礦點,我到時候替你查查……”

兩人回宿舍的背影在朝陽下拉得很長。

一月後,大雪。

年關將至,天氣寒冷,工廠的運轉慢了下來,陸陸續續有外地的工人收拾東西,準備回鄉,宿舍裡的工人下工也越來越早,經常聚在一起打麻將或者閒聊。

早上剛下了雪,石洪文下了工,買了點鹵肉準備回家,他踩著雪回宿舍,剛一進宿舍,便聽到有些人嘰嘰歪歪地小聲聊天:

“給楊小花買了個金鐲子,可真了,亮閃閃的。”

“真有錢啊,不愧是廠長同鄉,難怪給他開那麼高工資,聽說來年還要搬新家呢!”

“他老婆可是老師呢,不知道背地裡收了多少家長紅包……”

“嘖嘖,這些錢都來路不正,要遭報應的!”

石洪文腳步一頓,目光陰沉沉地掃過去,拔高嗓門喝道:“亂傳什麼呢!”

一群人掃他一眼,一頓,頓時作鳥獸散。

石洪文捏了捏口袋,遏製住心裡的躁氣。

熱力廠效益不好,廠工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楊樹平一家兩個讀書的,收入穩定,算一枝獨秀,上次之後,沙宏泰又把楊小花戴了個金鐲子的事情傳得滿天飛。

哪怕楊樹平這傻子平時散財再多,為人再和善,也抵不住這些酸溜溜的流言。

他忍不住想要罵,有本事這錢你們去掙啊!楊樹平和李麗華的錢也是自己辛辛苦苦讀下來,一日一日攢下來的,但話到當口,石洪文又收住了。

說了又能怎麼樣呢?這些人又不是不懂,隻是恨自己過得苦,彆人過得好。

無關緣由,隻是怨恨罷了。

石洪文在樓下停了半晌,等到肩膀上的雪都融了,才提著涼掉的鹵肉上了五樓。

楊樹平的家,或者說宿舍在502,石洪文掏出鑰匙——他有楊樹平家的鑰匙,一開門,迎面便撲來滿臉的熱氣。

李麗華和楊樹平在廚房裡熱熱鬨鬨地做飯,明秀蘭帶著三個孩子,燉湯熱菜的氣息和融融的暖氣襲了石洪文一身,滿身的冷氣仿佛都散了。

“怎麼才回來?”明秀蘭看向他,她正在嗑瓜子看電視,笑容懶懶的,“鹵肉呢?你要不買回來,那我們一家可就是白吃人家了。”

“你白吃我的時候還少了嗎?”李麗華一邊笑一邊嗔怪地罵。

兩家人吃東西都是今天你吃我的,明天我吃你的,基本不分你我,通常隻有一家開火,今天是楊樹平家開火。

石洪文在門口站了站,終於笑了起來:“買回來了,就是有點涼了,要熱……”

他一邊說一邊把門帶上,轉頭的一瞬間看到黃文帶著沙宏泰回來,沙宏泰那仿佛淬了毒的眼神盯了這熱氣騰騰的房間一眼,很快在石洪文皺眉的瞪視下收回,擠出了一個乾癟的笑。

“楊哥又吃這麼好啊?”沙宏泰說,“滿漢全席啊!”

他陰惻惻地開口:“我和黃文都沒吃呢,楊哥好心,給點下酒菜唄。”

楊樹平淡淡地回了句:“沒有,要吃自己去買。”

石洪文聽得一愣。

要是以前的楊樹平,那指定是要給點的,但上次沙宏泰說了李麗華,這事兒徹底惹惱了楊樹平,終於收了對沙宏泰的善心。

沙宏泰在門口僵了半刻,被黃文扯走了,石洪文心裡大快,哼笑一聲,轉身進了楊樹平家的門。

另一頭,黃文帶著沙宏泰回了自己的宿舍。

沙宏泰是新來的運輸工,隻分到一個又破又小又爛的宿舍,基本不回去,成天就在黃文這裡鬼混。

黃文的老母有些神誌不清,近乎於半身癱瘓,坐在森冷無比的宿舍中間搖搖椅裡對進來的兩人毫無反應,隻是一個勁地發抖,臉色青白,黃文一進門看這場景就暗道一句糟糕!

“你媽的!”黃文罵道,“楊鴻威把我暖氣停了!”

“楊樹平那傻逼不是給你借了幾百交暖氣費嗎?”沙宏泰一進這屋子也打寒戰,他皺眉問,“怎麼會停?”

黃文囁喏半晌:“……輸乾淨了。”

沙宏泰暗罵了句,緊接著就凍得哆嗦起來,他一邊搓著胳膊一邊在房間裡打轉,餘光掃到不遠處一個煤爐子,伸手過去就要點。

“誒!”黃文猶豫地誒了一聲,“還是彆點爐子了,我媽聞不了那味兒,一聞就咳嗽,楊樹平也說不安全……”

兩人相對無言地僵持半晌,黃文的老母凍得誒誒直叫。

“……”黃文一咬牙,“我去給楊樹平磕頭,他見不得我媽這樣受凍,會借錢給我的!”

“借你麻痹!”沙宏泰滿腔的鬱氣發泄了出來,他暴躁地罵,“他連點肉都不給,還幾把借錢呢!你真當他好人呢!”

“我看他那樣子,以後都不會借了!好個屁,都幾把是裝的!裝的!”

黃文臉色一白,他平日工資大半都輸乾淨了,過日子基本都靠楊樹平接濟,一聽這話慌了:“那怎麼辦?我就說你之前不該說那個話,那畢竟是他老婆!”

沙宏泰怒意未消地給了黃文一巴掌:“我都說了,楊樹平根本不是什麼好人,借錢就是施舍,你他媽還不清醒!”

“他他媽大魚大肉地在旁邊吃著喝著,老子兩個和你老娘連熱氣都沒有,凍得半死!他要真是好人,怎麼不把房子讓給我們住!怎麼不把老婆讓給我們草!”

在極端的情緒衝擊之下,沙宏泰這個十年沒有讀過書的腦子,居然離奇地想起了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一句古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懂不懂啊!”

黃文被扇得頭暈眼花,磕巴問:“那我們,怎麼辦?”

“燒爐子。”沙宏泰滿臉陰森快意地抬起頭,揚了揚下巴,“你不是有管子嗎?把那廢氣排他們那邊唄。”

黃文遲疑:“不好吧,這廢氣是有毒的,萬一他們要是出了事……”

“會出什麼事!”沙宏泰不耐煩地揮手,“有排氣管,最多吸點廢氣,你老娘身體不行吸不了,他們一家條件那麼好,還吸不了嗎?”

尤榮伊靜靜地站在這屋子中央,他眸光平寧地看著黃文鼻息粗重地喘了一會兒,終於從房屋邊緣拖了梯子過來,拿著錘子走了上去,在牆面上砸出了那個他見過的洞。

一切的一切,就從這時開始了。

此刻隔壁熱氣蒸騰的屋子裡,佯裝喝醉了的楊樹平正在借著酒勁給石洪文的兒子偷偷塞紅包,他滿臉潮紅,眼睛發紅又發亮,在心底暗暗想——

——我向神佛誠心許願了的。

來年一定會變好。

次年正月,隆冬,正午。

廢氣泄露事故爆發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有意識,包括處在正中心的楊樹平,他恍恍惚惚地從午睡中清醒的時候,猛地嗆咳不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楊樹平猛地驚醒,他一瞬之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廢氣泄露!

他拚命晃動自己旁邊已經失去意識的李麗華,對方已經軟塌塌地陷在床鋪裡,一動不動,瞳孔散大,無論他如何晃動都沒有反應。

楊樹平渾身一顫,他來不及去確認她還有沒有活著,起身將李麗華背了出去,嘶聲力竭地大聲喊:“快跑!有廢氣泄露了!”

他一邊背著李麗華往下跑,一邊挨家挨戶地敲門,崩潰地大喊大叫:“快跑!廢氣泄露了!”

人群驚慌地從宿舍裡逃竄了出來,有人慌亂地大聲問:“怎麼會有廢氣泄露?”

電光火石之間,楊樹平驟然一頓,他想起了他曾經在黃文宿舍裡見過的那個巨大煤爐子!

黃文出去打牌了,他老母還在宿舍裡!

楊樹平將背上的李麗華背到了空地之後,忍住心肺虛軟,捂住口鼻又上了五樓!

已經有人打了120和110,空地上全是人,有人昏倒在屋內,有人正在往下跑,整個一棟宿舍一片混亂。

明秀蘭已經帶著兩個兒子跑了出來,在空地上照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李麗華,她一邊笨拙地按照自己學習到的急救知識搶救李麗華,一邊大滴大滴地掉眼淚。

“求你!”明秀蘭忍著眼淚,“麗華!你努力點!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石洪文此刻不在宿舍內,楊小花正午鬨睡,不肯睡午覺,楊樹平就托石洪文帶出去玩了,石洪文買了幾隻煙花等著晚上放著玩兒。

此刻楊小花正騎在石洪文寬厚的肩膀之上,舉著買的煙花玩兒,石洪文隨意敷衍她顛了兩下,遠遠望著一片慌亂的熱力廠,他目光一頓。

遠遠地,他看到楊樹平背著黃文的老母出了宿舍,眼白一翻,軟倒在了地上。

石洪文翻身抱下楊小花,表情一片空白地跑了過去。

宿舍下的空地裡,慌亂的人群之中,楊鴻威終於抵達了,他風塵仆仆臉色極黑,一眼掃過整個宿舍樓有種大勢已去之感,如果不是旁邊的人扶住,他幾乎站不穩。

特大安全事故,三十幾人的廢氣泄露事故,熱力廠完了!

這麼多人,如果政府追究責任,要他承擔安全事故責任挨個賠工人賠錢,他能賠死!

除非他能找到肇事者證明這不是熱力廠安全事故問題,把鍋推到這個肇事者身上!

“廠,咳咳,廠長。”楊樹平被石洪文攙扶起,他臉色青白,楊鴻威此刻心神全亂,幾乎沒辦法聽人說話,但楊樹平一句話就把他拉了回來。

“事故源頭很可能是私自燃燒的煤爐。”楊樹平一邊嗆咳一邊說,他做了這麼多年司爐工,對相關的安全事故了如指掌,敬職敬業地彙報,“泄露源頭是黃文在宿舍裡私自燃燒的煤爐,我剛剛上去關了。”

楊鴻威臉上的喜意剛一亮,就熄了,他微微拔高聲音:“是黃文?!”

楊樹平不明所以:“是黃文,怎麼了嗎?”

楊鴻威咬牙,面色一片灰敗!

是黃文就糟糕了!

黃文是一個賭鬼,家裡一分錢沒有,就算確定是他,最多的也就是判刑坐牢,根本一分錢賠償都拿不出來,員工的相關經濟賠償會以工傷論處,還是要輪到他賠!

不少煤老板因為一次塌方死點人就要賠得傾家蕩產,他風光了一輩子,可不想落到這下場!

除非這個肇事者是有相當經濟賠償能力的,不然工廠一定要大賠……

楊鴻威閉了閉眼,手掌發顫,攥緊人才能站住,他就聽到楊樹平略有些疑惑的喃喃道:“但奇怪的是,他的管道接口連在了我的牆上,廢氣是從我這邊走的……”

“你說什麼?”楊鴻威猛地睜開了眼睛,他放緩了語調,“排氣是從你這邊走的?”

楊樹平一無所知地點了頭,旁邊的石洪文望著楊鴻威的眼神,心口不知為何,一陣狂跳。

“好。”楊鴻威拍了拍楊樹平的肩膀,徐徐笑道,“我一定好好調查,給所有人一個公道。”

李麗華被迅速送去了醫院,緊接著是神誌有些不清的楊樹平和其他人。

尤榮伊跟在楊鴻威的身後,終於迎來了他一直等待的謎底。

楊鴻威清空了空地之後,脫了鞋子,隻穿襪子和鞋套,提著一桶速乾水泥拿著一把小鏟子從緊急通道冷靜地繞後上了五樓。

此刻五樓空無一人,遍地狼藉,501黃文的宿舍門戶大開——楊樹平剛剛才從裡面背出了黃文老母,沒來得及關就直接衝下了屋。

楊鴻威先是進了黃文的屋子,小心地繞過所有東西抹了灰,最後還抹了點舊水泥灰做舊遮掩,然後掏出了鑰匙,502楊樹平家的鑰匙。

尤榮伊沒有猜錯,楊鴻威的確有楊樹平家的鑰匙,他先是冷靜地轉門而入,把502的煤爐子搬到了501,又將502的牆面補好。

做好這一切之後,楊鴻威冷靜地等待速乾水泥乾,並且做舊痕跡,在櫥櫃下面還堆了兩大包煤,做出楊樹平家長期燃煤的跡象。

楊鴻威可以說不愧是心狠手辣的生意人,從起意陷害到完成,一點猶豫沒有,乾脆而完美。

尤榮伊望著楊鴻威做好這一切,又小心下了樓,眯眼輕聲說——楊鴻威對楊樹平的誣陷“物證”齊全了。

但還缺最後一環。

人證,也就是“動機”。

楊樹平家的熱力繳費記錄每個月都交,再加上兩口子的風評和工資收入,很難相信這是又一家會私下燒煤的家庭。

倒是黃文不僅沒錢好賭,還有“竊熱”史——未繳納熱力費私自開啟熱力管道,還是楊樹平幫忙補的錢。

兩方誰更容易燒爐子,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楊樹平燒爐子的動機不足。

這件事不僅尤榮伊知道,楊鴻威也知道。

楊鴻威進了辦公室換了身衣服,把沾了灰的老衣服在廠後的垃圾庫裡燒了,起身匆匆趕往醫院。

此刻整個醫院一整層樓,都是剛送過來的熱力廠員工,這些人蕪湖連天地鬼喊鬼叫,楊鴻威低眉一掃,就知道這些人的情況大多不重——還有力氣鬼叫呢。

廢氣是從五樓還是泄露的,症狀最重的就是楊樹平和黃文一家,其餘人因為楊樹平喊得及時,跑得都挺快的,此刻這麼故意喊,理由也很簡單:

誰不知道出了事故能拿賠償?

現在人沒事了,他們不就等著拿賠償了嗎!

楊鴻威一進病房,一群人的喊叫聲都更重了,他了若指掌地一擺手:“我來談賠償問題,你們把其他人都喊來,能動的我們去旁邊茶館談,不能動的家屬跟著我來。”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彆喊石洪文,楊樹平,和黃文。”

一群人跟著楊鴻威去了茶館,楊鴻威點了個大包間,垂首慢悠悠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緩道:“大家都知道,出了安全事故,最麻煩的就是賠償問題了。”

見到這一幕,尤榮伊所有疑惑都已經心下了然。

他知道楊鴻威要做什麼了。

有人陰陽怪氣地搭了一句:“還有楊廠長賠不起的?”

“如果是我的問題,當然是我給大家賠。”楊鴻威把茶杯一放,他嗬嗬假笑道,“現在電視上也長期播,安全問題打的嚴,出事了必定賠償。”

一群人的眼珠子都是一亮。

“但是呢。”楊鴻威的語調又是一轉,“這可不是安全事故,是個人事故,有人私自燒煤爐子導致廢氣泄露,理應肇事者賠償,廠子裡不負責。”

這就是在說假話了,如果肇事者沒有承擔能力,工作單位理應適度賠償工人損失,但這個適度就完全看情況了,現在打得嚴,如果這些見錢眼開的工人鬨得大,那很有可能就不少。

楊鴻威一分都不想賠。

他敲敲桌面,四平八穩地說:“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大家不用多想,廠子裡不會賠,是個人賠償。”

“個人賠償?”有人拔高了聲音,“那是誰賠?”

“是黃文……”

“好像是黃文燒的爐子。”

這句話一傳出來,全場沉默——黃文賠?這賭鬼能有幾個錢!

“賠不了也可以判刑。”楊鴻威好心地提醒。

判刑?!黃文坐牢有個屁用,他們要錢!

“但目前說是黃文,大家也不要以人品就判人死刑。”楊鴻威輕言細語地說,“我聽小楊說,這排氣口是從他這邊走的,雖然我也相信肯定不是他乾的,但調查組的人一來,還得看大家的口供……”

整個茶館裡的氛圍微不可查地一變。

如果是個人賠償,那當然是賠的人越有錢越好,這宿舍樓裡最有錢的,不就是楊樹平嗎?

尤榮伊靜靜地望著這一切。

這個年代,沒有DNA,沒有攝像頭,痕檢跡檢發展的都不夠完善,大部分安全事故線索的調查靠得是走訪和口供,如果是機械類的安全事故還好,這種小型安全事故是最難調查的,涉及到很多人情世故。

如果三十三家人眾口一詞地說是楊樹平一家燒爐子,並且還伴有鬨事等行為,結果就會很不好說了。

“不過呢,確實很有可能是黃文。”楊鴻威若有所思道,“畢竟他還有過竊熱記錄,還是小楊幫忙補交的。”

“補交的是楊樹平,單子開在楊樹平的頭上。”有人突然說,“當初竊熱的事情又沒細查,真論起來,竊熱的是誰還說不好呢。”

“他們家最近又買鐲子又買房子,說不定就是省了這熱力費的錢!”

“對!楊樹平花錢一向摳搜,他都不抽煙喝酒,一時鬼迷心竅燒爐子也很正常。”

“還有那個李麗華,農村來的,習慣小家子氣得很,說不準就把農村裡燒爐子的習慣帶上來了!”

楊鴻威一頓,他微不可查地笑起來:“你們說得也很有道理,是我想當然了。”

醫院內。

明秀蘭臉色煞白地抱著自己兩個兒子蹲在搶救室外,石洪文一遍心急如焚地等,一邊疑竇暗生,病房內的家屬突然少了一大半,是去乾什麼去了?

醫生終於推開了門,旁邊是蓋上白布的推車,明秀蘭全身一垮,一瞬間隻剩嘴唇顫抖,哭也哭不出來。

楊樹平杵著根輸液杆從拐角出來,他呆呆地望著蓋上白布的李麗華,隔了許久,才去揭開。

李麗華安靜地躺在上面。

楊樹平心神俱顫,他軟倒在地,乾嘔兩下,整個人捂著心口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