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榮伊站在廟外抬首望去, 廟宇之上赫然吊著一個牌匾——【黃道十二宮神殿】。
廟內,楊樹平領著小小的楊小花進了正中的殿堂。
殿堂上高懸的字匾上寫著——【第六宮神殿】。「注1」
踏入之後,這主殿和其他山間廟宇也沒什麼太大區彆, 最正中擺著一座兩人高的神像, 外掛了一層蒙蒙白紗, 看不太真切神降的模樣,殿堂正中擺了三個蒲團, 旁邊是一個功德箱。
楊樹平一進神殿先從荷包裡掏了幾塊錢, 塞進楊小花的手裡,讓她丟進功德箱。
楊小花接了錢噠噠噠地去了,楊樹平望著功德箱上落的一層薄灰,不由歎息:“這年生, 菩薩也不好過,也不知道能保佑我們幾分。”
等楊小花回來, 楊樹平雙手合十,姿態虔誠, 慢慢跪下, 旁邊的楊小花似懂非懂地學著他動作跪下。
兩人跪在蒲團上, 神殿內空無一人, 楊樹平閉眼輕聲念叨:“求佛祖保佑我小花兒未來能自力更生,最好有大能耐, 出人頭地,保佑坩城來年轉暖,彆再這麼冷, 保佑熱力廠效益轉好,大家都能有錢拿。”
他說完,虔誠地叩了三下, 楊小花不懂拜佛,她也學著楊樹平念叨:“保佑爸爸說的都對。”
說完也認認真真叩了三下。
楊樹平聽得噗嗤一聲笑,他摸一下楊小花的頭,把她拉起來:“走了!”
“施主留步。”那僧侶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功德箱旁邊,突然出聲嚇了楊樹平一大跳,“我有東西要交於你。”
楊樹平嚇得一邊撫心口一邊問,他一怔:“有東西要給我?”
那僧侶眼珠轉動,看向他牽住的楊小花,面上浮出一個詭異又滿意的笑:“不是給你,是給你的孩子,楊施主,我觀你手上這孩子與神有緣,剛剛我接到神諭,六宮殿主要送她一樣東西。”
楊樹平一聽在心裡哦了聲,他拜佛拜廟拜得多,大部分寺廟對小孩的態度都很友好,隻要家長捐了香火錢,就會給點開了光的糖果水果給小孩吃,算是結個善緣。
聞言他爽快地一點頭:“你去拿吧,我在這兒等你。”
不多時,那僧侶嘚嘚嘚地回來了,他手上捧著一個紅木匣子,不知為何,楊樹平覺得他行動步履之間靈動許多,不像之前一樣僵直,仿佛換了一個人。
他舉著匣子對著楊樹平緩緩打開。
楊樹平看見裡面的東西時,不由得一窒。
——那是一隻小孩手腕大小的金鐲子。
“這不能行!”楊樹平頓時扯著楊小花退了八米遠,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要!”
“不要著急推拒。”那僧侶不緊不慢,緩緩說道,“這不是純金的,隻是鍍金的裝飾鐲子,便宜貨。”
楊樹平這才停下,那僧侶拿下鐲子,遞給楊小花,楊樹平遲疑了許久,才點頭準許楊小花接過。
佛祖善意不可輕易推辭,他長期拜廟,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楊小花很懂事,她接了鐲子沒著急戴,而是遞給了楊樹平。
楊樹平掂了掂,小聲嘀咕:“……這分量還挺重的。”
“裡面是銅的,當然重。”那僧侶嗬嗬笑答,“我們一介小廟,施主不會以為我們會拿純金的鐲子送訪客吧?施主未免想太多了。”
楊樹平撓了撓頭,也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
僧侶半蹲下身,拿過鐲子握住楊小花的手腕,作了個準備試鐲子的手勢:“我能幫她試試嘛?”
楊樹平點頭。
“小施主。”那僧侶的聲音此刻透出一種莫名的溫柔和蠱惑,神色也不再僵冷,仿佛被什麼東西附體一般,驟然盈出柔柔笑意,“是叫楊小花是嗎?”
楊小花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點了點頭。
“不錯的心智與身體。”僧侶頗為滿意地點頭,他垂眸攤開手掌,那金光閃耀的鐲子躺在他掌心,表面縈繞著一股白色的寒氣。
他說:“這鐲子裡有一位神仙,司掌冷與冰的權能,若有朝一日小花受到欺負,便可喚出鐲子裡的神仙。”
僧侶的眼眸裡泛出一陣幽藍的光暈,他含笑低語:“神仙便會出來附在小花身上,保護你,替你清掃一切。”
楊小花聽不太懂,但那僧侶手下一用力,她被冷得一個激靈,手上便多了一個金鐲子。
那僧侶仿佛憐憫般摸摸她的頭:“好孩子,你已被神選中了,以後注定非凡。”
尤榮伊定定地望著這僧侶,他眼眸驟然一眯,心間不知為何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之前那個行動僵直的僧侶仿佛是個傀儡,而眼前這個僧侶就像是被注入了靈魂,眼波流轉,一舉一動皆有了活氣。
這僧侶送走楊小花父子,轉身就朝著另一個神殿去了,尤榮伊緊緊跟在他身後。
石洪文此刻已經拜佛完畢,剛從神殿裡踏出一腳,就被這僧侶喊住了:“石施主請留步!”
和心善好騙的楊樹平不同,石洪文雖來拜佛,但對廟裡的人也有警惕,見僧侶過來第一反應是側過身子,硬邦邦道:“你彆推銷,我不算命!”
“不是算命。”這僧侶笑得春風拂面,他指了指石洪文後面這神殿,“你拜了我們九宮殿主(注2),她欣賞你,決定給你饋贈。”
石洪文一皺眉:“什麼饋贈?”
這僧侶跟變魔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個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紅木匣子,悠然一開——這次不是金鐲子,而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護身符。
石洪文忍不住嗤笑:“我可不捐香火錢換你們這些開光的東西啊,我沒錢,你去找彆人買吧!”
他說著一擺手,揮開對方就要走,那僧侶身形鬼魅般地一晃,又擋在了他的面前。
“流年不利,世道不安。”那僧侶悠然開口,他望著石洪文的眼瞳深處有種說不出的蠱惑,“這符祭在九宮殿主之前多日,配者雖難大福大貴,但可保親友平安。”
石洪文略微遲疑了一瞬。
這僧侶又繼續說:“這符中有一神官,是九宮殿主座下小仙,司掌太陽,與這神仙心意相通者可掌管一地太陽熱力。”
他輕笑道:“這樣的天氣,這符求來是剛好。”
石洪文的眼神緩緩挪到僧侶掌中符咒上,他靜了許久,伸手拿過:“這符多少錢?”
天色乍亮,兩家人求佛完下山。
楊小花被楊樹平抱著,伏在他肩膀上睡得昏昏沉沉,手上的金鐲子閃耀明亮,石洪文有一下沒一下地撚著荷包裡的平安符,面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尤榮伊的目光緊緊盯在楊小花右手上的金鐲子,他心裡那點微弱的猜測閃爍。
下山回家,兩家人找了個快收的早餐攤子吃豆花,石洪文迎頭一望,他眉間狠狠一跳。
黃文似乎打了通宵的牌,不知道從哪個牌館子裡剛鑽出來,一身煙氣地坐在他們對面唏哩呼嚕地喝豆花。
他對面坐著一個長相凶悍的男人,石洪文認識這男人,叫沙宏泰。
熱力廠這幾年效益不好,降了工資之後有些老運輸工跑了,就從社會上招了一批新的,這一批新運輸工裡就有這個叫沙宏泰的。
這人之前是混社會的,混到實在沒錢才來熱力廠裡乾工,很快就好賭的黃文攪到了一起,兩個人一下工就去附近的茶樓通宵達旦地打牌。
黃文之前還勉強收住了賭性,沙宏泰這個牌搭子一來打得一發不可收拾,兩個人都跟楊樹平借了幾千了。
他為此還和楊樹平狠吵了一架,因此一見這兩人就不太愉快。
黃文呼嚕完豆花,一抬頭眯眼望向了這邊,眼睛一亮,一拍旁邊沙宏泰的肩膀,兩個人勾肩搭背地走了過來。
“楊哥,嘿嘿,帶老婆孩子出來吃早飯呢?”黃文客氣了一句。
沙宏泰就完全不客氣了,他餘光一掃睡眼朦膿吃豆花楊小花的手腕,哼笑了一聲:“可以啊,楊哥,夠發達的,都買起金鐲子了。”
他手一伸就把楊小花的豆花碗給拿走了,挑眉略帶威脅道:“這不給兄弟再借點?”
楊小花揉著眼睛,呆呆地望著自己眼前突然空掉的桌面。
楊樹平人是老實,但不是受氣包,他猛地站起,怒道:“把小花的碗拿來!”
黃文一見這場面猛地給了沙宏泰一個眼色,伸手搶過豆花碗又放了回去,好聲好氣道:“不好意思哈楊哥,他昨晚一直輸,才發的工資都輸沒了,運氣不好脾氣也有點不好,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知道輸就彆賭了!”楊樹平又氣又無奈又不能理解,“這錢拿來乾什麼不好,非要拿去賭!”
沙宏泰熬得發紅的眼睛從楊小花手腕上的金鐲子上一掃而過,難掩嫉恨和陰陽怪氣:“那是不比楊工哦,錢多得都能買大金鐲子了,我這輩子掙不到。”
石洪文喝到一半把豆花碗“噔”地一放,陰森森地站起:“沙宏泰,我勸你做事彆太過分,上次要不是老楊救你,你他媽現在手指都被放高利貸的剁乾淨了!”
沙宏泰一頓。
石洪文心氣兒剛順一點,就聽到沙宏泰陰邪的目光瞄向楊樹平旁邊的李麗華:“行,要是楊工真是大善人要拉我出苦海,楊工,我沒女人,那發發善心把你老婆給我玩玩唄!”
“我操你媽!”石洪文雙目赤紅,他抬手就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