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以前,臨柏最害怕的便是秋冬季節。
被困於寧安宮,毫無自保能力的少年時常挨餓受凍。春夏秋初秋時節倒也還好,臨柏時不時能想辦法打一些路過的野鴿野鳥果腹,等到深秋冬日,就很糟糕了。
可以獵捕的鳥雀一掃而空不說,光是那寒天冰雪,就能冷死人了。
要不是母妃早就教會了他生火和堆囤衣物的取暖方法,他可能也跟著母妃一塊就去了,根本活不到後面睡暖被窩的日子。
深知那種滋味實在不好受,臨柏不願讓趙予墨受這樣的苦。
更何況,這間宅子,從衣服到被子,從屋簷到床鋪,沒有一處不屬於趙予墨。
…萬沒有鳩占鵲巢,叫主人受難的道理。
拍完床鋪以後便把腦袋縮了回去,裹緊被子把自己給蛄蛹到床鋪內側,愣是給趙予墨剛出了兩個自己大小的位置。
少年想得簡單,做得更是敞亮,隻可惜被他邀請的鎮北侯並不是什麼心思單純的好東西。
其實趙予墨不止有一次機會搬到另一側廂房去睡,但他以外有眼線,怕兩人分居,消息走漏出去,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煩為借口留在主臥打地鋪。
聽得挺正經,然實際隻是為滿足他和臨柏同處一屋的私心罷了。
沒想到臨柏竟如此輕易地就邀請自己上去同床共枕。
……。
不,若真要細論,趙予墨是想過的。而且,這個結果也在他意料之內。
宮裡的人各個心機深沉,若非臨柏是一無權無勢且與基本同王位無緣的‘公主’,恐怕早就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被困在寧安宮的臨柏,雖然防備很重,心中的純善卻被宮牆好好保護了起來。
像是一顆乾枯的種子,隻要用善意耐心澆灌,即便是虛假的,他也會生長發芽,然後用嫩綠的芽葉蹭一蹭給他澆灌的人。
就像現在。
隻是……哎……
趙予墨在心中默默歎息。
他是真不明白這一句字數寥寥無幾的話,對一個日思夜肖想他,又血氣方剛的男人來說有多危險。
很顯然,他把自己當哥哥,當兄弟,當朋友,並無愛戀的心思。
趙予墨挺想讓他清清楚楚明白“心悅”這兩個字代表了什麼,又擔心他邁出這一步,會適得其反,把兔子推得更遠。
罷了,罷了,就先這樣吧。
一邊想著,趙予墨起身打包的行動可沒有任何停滯。
將地上的褥子收放到一側,他抱著被就鑽進帳中。
然後…然後就和睡姿端正的臨柏對上了視線。
屋子裡隻點著一盞燈,遠遠地在食桌那一側散著微弱的光。這點光僅供夜起時提供照明,並不會晃人眼睛,更落不到簾帳中,擾了睡意。
趙予墨就是借著這一點點的光,看清被被褥包裹著的散發少年。
然後心裡默默念著:瞧,他就是不知道。
這一覺睡的趙予墨又是高興,又是煎熬。結果就是,熬了整整一夜都沒能睡好。
與他相反,騎馬累了半天的臨柏這一夜睡得可是無比香甜。
然後在第二日成功收獲了酸脹疼痛的四肢。
疼疼疼…
他連早膳都不想吃。
但一想到隻要習慣了就能好好練習騎馬,他又依憑著自己堅定的毅力,從床上爬了起來。
侍女為他簪發時,問了一嘴:“夫人可要等侯爺一塊用膳?今兒侯爺未去上朝,應該一會兒就能回來了。”
沒上朝?
臨柏的眼會說話,侍女與他在銅鈴中對視,便清楚知曉了他心中疑慮。
心靈手也巧的侍女昨天剛得了侯爺厚賞,這會兒做事更是殷勤,直道:“侯爺一大早就往南院方向去了,啊,就是府裡飼馬的院子。”
聽侍女說,那裡有一處清泉瀑布,是趙予墨特地引來的山泉水,他經常會去那兒喂馬,很少讓下人過去伺候。不過臨柏身為侯爺夫人,自然是沒有不能進出的限製的。
還想著騎馬的臨柏這麼一聽,當即決定不管腿有多酸,也要去南院看一看。
腿腳酸脹,今日的臨柏走路比尋常要慢上許多。但這種程度的難受不算難受,都被又能騎馬的喜悅給抹消掉了。
來到南院,陪同的侍女與下人自覺在門外等候,臨柏順著道一路前行,還真就聽到了流水的聲音。
嘩啦嘩啦,瀑布流動。然而除去落瀑聲,還有一些細碎的動靜。
臨柏豎起耳朵仔細聽,似乎從著其中聽到了一些曖昧的,模糊不清的喘息。
其中還斷斷續續,夾雜著幾個零碎的單字。
咦?
臨柏總感覺,那幾個能聽得清的單字,拚湊起來好像跟他有關。
又走得近了一些,臨柏聽得更仔細,便更加能確定,那正是他的名字。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彆說是鎮北侯府了,就算是在宮裡,在其他地方,都不會有人直接喚他的名字。所以臨柏幾乎不怎麼用思考,就能猜到是趙予墨在喊自己。
可他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喊他?
這兒距離主臥如此遠,就算喊破喉嚨他都聽不到。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臨柏慢慢走到了清泉瀑布所在之地。
緊接著,他聽到更清楚的聲音。
“臨柏。”
是趙予墨在叫他的名字。
“臨柏…”
一聲一聲,低沉暗啞。
莫非趙予墨知道他到這兒來了?特地叫他過去?
如此想著,臨柏尋聲去,果然在清泉瀑布那兒看見了趙予墨。
隻是他表現得有些奇怪。整個人泡在清泉瀑布中不說,還弓著腰,一手扶池邊,一手入水中,規律行動。
看模樣,好像並不知道臨柏到這兒來了。
流動的水體反映著月光,自高處墜下,衝刷著趙予墨的頭發和背部,遊走於他略帶著小麥色的肌肉紋理之上。
臨柏的視線也跟著那水一塊流動,從趙予墨閉著眼,略有些扭曲的臉,和不斷呢喃著臨柏名字的唇上劃過。
最終落到手動作的集中之處。
臨柏也有,卻基本很少碰過的東西在趙予墨的動作中生長成了另一種姿態,此刻一半藏在水中,一半冒出水面。不過因為趙予墨始終沒有鬆手,臨柏也瞧得不全。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趙予墨開口呼喊自己的名字而吸引。
“臨柏…”
“臨柏…”
……
被呼喚著名字的少年瞳孔慢慢縮緊。
不知緣由卻開始面紅耳赤的臨柏整個人僵愣在原地,腳下如同灌了鉛,也不知該跑還是該停。
趙予墨卻完全沒有覺察到心上人近在眼前,依舊忘我。
直至一聲低低的呢喃在抖動中傾泄而出,和瀑布清水一塊兒濺在岸邊。趙予墨扶著池岸,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著,才算結束。
平複一陣,趙予墨睜開了眼。
眼角餘光卻好似捕抓到了什麼,他愕然抬頭。
……與駐足在院中的少年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