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二十章 磨刀(1 / 1)

曹福這話雖然突兀, 但她想一想就明白了。

她十二三歲到的興元府,什麼事不在曹福眼中呢?她每一天都排得滿滿當當,就為拉扯起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她攢下了三千個訓練有素的士兵, 還有兩千餘的預備兵,雖然放眼大宋算不得什麼, 但在帝姬當中,她絕對已經是驚世駭俗的那一個。

相公們過去拿靈應軍當成官家與帝姬修仙修瘋了的一樁玩笑, 太原之戰後就不會了。靈應軍有了名聲,她有了名聲,那他們就勢必要指手畫腳, 想方設法,將一個具有戰鬥力和野心的皇室女性扼死在搖籃裡。

與此同時, 金人又很可能在她身上打些壞主意:一個正常的武將擋在他們面前, 他們需要物理消滅;一個超級名將擋在他們面前,他們需要找壞筍來“莫須有”;但一位公主擋在他們面前,他們隻要派個使者過來求親即可——所有的人都知道, 她是個未婚的年輕公主!

大宋的壞筍和金國的壞筍一拍即合, 大宋可以留下她的技術, 但賣掉她這個人,金人可以鏟除掉她這個後患, 根據她的姿色決定她到底是去洗衣服,還是伺候夫主。

她坐在書桌前, 握著信紙的手指泛著蒼白的色澤,靜了一會兒。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有什麼可以反抗的籌碼呢?

她的靈應軍是很忠誠的,但目前她手上隻有三千兵,實際上他們去堵了個忻口, 隻堵一天就有百餘人的傷亡,現在隻剩下兩千九百個靈應軍士兵了。

而大宋在紙面上有五十多萬禁軍,她還沒把各地的廂軍義勇算上。當然,禁軍曆來有闕額積弊,她爹爹實際可能也隻有三四十萬禁軍罷了。

但三十萬對兩千九,這依然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她也不能把戰爭損耗算進去,因為如果這麼一算,她還得將女真人的軍隊也算進她需要對抗的數據裡。

放眼舉世皆敵。

靠兩千九百人想橫掃大宋加女真是不可能的,那又不是兩千九百個阿斯塔特修士,所以她必須繼續韜光養晦,躲在爹爹、九哥、或者童貫身後。

如果她訂婚了——而且是同真定曹家訂婚,形勢就又不一樣了。

曹家是她的母家,開國的勳貴,幾十年前又出了一位殺伐決斷的太皇太後,這就保著曹家一路尊榮。曹二十五郎的祖父曹誘,當年與他的兄長曹評同日拜為節度使,號稱“立雙節堂於家,戚裡榮之”,算是盛極一時,即使到現在也不曾露了敗相。

這樣的人家要臉,曹福一定是想,若能與曹家定了親,她受到威脅時,自然也有了退路。

隻不過曹福也想不到,不管曹家要不要臉,她便宜爹爹逼急了是不要臉的,老婆孩子一起送出去呢。

想到這裡,信紙就被她用力地捏出了指痕,一旁正指揮幾個小宮女收拾衣物的佩蘭就走了過來。

“帝姬?”

她勉強笑了笑,“無事,隻是曹翁來信,我很想靈應宮了。”

佩蘭看看她的臉色,便笑道,“天寒地凍,路上也艱難,待宗翁領兵來援時,各路兵馬必定也都到了,咱們在這過個年,正好就能回去了。”

帝姬抬起頭看了看她這個貼身女官,心緒似乎漸漸靜了許多。

一切還要落到戰局上,她想,太原不陷落,完顏宗望是很難孤軍深入的。

再想想曹家會給她帶來的風險。

……似乎沒什麼風險。

她壓根沒考慮過曹家上下會對她有什麼影響。

不提靈應軍,就說童貫現在和她綁在一起,她想要曹家如何,找童太師幫忙就是,童貫的話也說得很清楚明白了——除了大位他不樂意沾邊,其他的小忙都好說。

當然,她有更簡單的辦法來試一試曹家適不適合當這個幌子。

比如說現在著手寫封信。

“歲末將至,”帝姬抽出一張紙鋪開,忽然問道,“城中可熱鬨些嗎?”

城中自然是有熱鬨的,大戶人家有南下避禍的,小百姓卻不能在這樣天寒地凍時逃難。再加上知府張孝純是個清廉愛民名聲好的,名聲不好的童公公又帶來了一萬多的精兵,市井間門湊一起議論紛紛,愁眉苦臉的人有,但也有許多人很有信心。

他們說,有德音族姬在,這城就陷不了!

族姬那是一般石頭嗎?那是官家親封的貴女,秦嶺的龍脈裡吸足了日月精氣,玉皇觀受了羅天大醮的香火,為了她,神宗皇帝也要親自托夢出來見一面!

族姬就放在三清觀的門口,一路上累死多少牛馬都成了她貴氣的一部分,每天都有小百姓過去上柱香,供點什麼,再虔誠地磕個頭。

靈應軍的覺悟高低這就顯出來了,有人在門口站崗時,好聲好氣地勸那些供奉族姬的百姓莫浪費錢;有人在門口站崗時,不僅不勸,還要從案前偷一個果子來吃;有人吃飽了換崗下來還不滿足,直接就在同門師兄腳邊擺一個小攤,賣些族姬的周邊靈符。

被李世輔見到了,掄拳頭梆梆就是兩拳。

小道士就回營哭去了,彆人就埋怨他,“你要賣靈符也便宜些!就你那一張百錢的價,你也配!又不交張知府的稅,擎等著被李指使打!”

李世輔給擺攤騙錢的小道士打跑了,就心情愉快地走進三清觀裡。

各地的小朋友過年時都有點新鮮玩意兒,太原也有,這裡的特產是布老虎,用各色碎布縫出來,憨態可掬,雖不名貴,但頗有風味。

這東西是他身邊兩個黨項都頭淘來的,準備跟著童太師大撒幣發的獎金一起裝包裹裡,運回家去讓老婆孩子開心開心,剛從石嶺關回來的李世輔見了,就伸手搶來了幾個最好看的,一點也不在乎小娃子的心情。

交到帝姬手上,帝姬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很有些愛不釋手。

“真可愛!”她說。

“隻看個新鮮罷了。”李世輔就不自覺挺挺胸。

“跟信一起送去京城正好。”她將布老虎遞給了佩蘭。

少年就豎了一下耳朵,很想問問是送到京城的寶籙宮,還是送給帝姬的哪位妹妹?

但帝姬笑眯眯地點點頭,就是沒說下文。

“石嶺關如何了?”

“王總管治軍有方,”李世輔說,“我見了也有些自愧不如。”

“有空跟著他學一學就好了,”她說,“隻是咱們眼下沒空。”

光是石嶺關堵不住金人。

儘管石嶺關兩邊山上都修了不少營寨,尤其是西邊的山上,起了一座大營,而後又費力將道路用火堆化開,挖了不少坑,但這些能阻女真人的輜重車馬,阻不了他們翻山越嶺。

所以她必須做好準備,清晨哪天醒來時,女真人兵臨城下。

太原城是修繕加固過了的,但這還不夠。張孝純和她都沒有一位相父,因此也沒養成躺平的性格,張孝純是加緊排查過整個太原的戶口,尤其是北面過來的漢兒,都被不客氣地往南送走了,力求不再出現二五仔。

而她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任務。

“石嶺有王稟,咱們是不必管了,但王善當初路過這裡,畫了地圖給我,這些日子又進一步完善了些,”她說,“我看兩側山中也頗有些可走的山路,咱們若是稍有疏漏,哪一日鄧艾就要直挺挺打到城下了。”

李世輔就使勁撓撓頭,在腦海裡檢索了一下鄧艾是何許人也,然後恍然大悟,“帝姬可有山勢形圖在手?我好將他們分作數隊,日夜三班,八方巡查。”

帝姬拿出了她修改後的山勢形圖。

上了顏色,因此有點古怪,給李世輔看蒙了。

“這些……”他指著不同顏色的山頭,很是迷惑,“這顏色作何解?”

“它們高低不同。”她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句。

少年眯起眼睛,將鼻子湊近了仔細地看半天,抬起頭時臉色就很嚴肅了。

“此圖隻當在帝姬手中,”他說,“若是童太師與張相公看一看也就罷了,卻不可為他們所得!”

“我想到了,所以也不給他們瞧。”

“靈應軍須用此圖辨認山形,得帶在身上,”他說,“但也決計不能帶在身上,為敵所獲。”

自相矛盾,兩個人就有些為難,在那硬想了半天。

直到王善來了,解決了這個小問題。

“再製一張,”他說,“裁成小塊,都頭隻要記一條路,也隻要給他一座山就是,金人縱翻山越嶺,難道他們的衝車雲梯也能翻山越嶺帶來不成?到底還要從石嶺關下手。”

完顏粘罕騎馬跑上了石嶺關外的一片小山坡,皺眉遠遠地看。

山兩旁有營寨,路上有無數屍體,赤條條,冷冰冰,每一具都像是對叛徒最刻薄而不留情的嘲諷。

直到石嶺關下吊著兄弟倆吹了幾日,已經有些風乾變色,不很新鮮的人頭。

“我們女真人待人有誠有信,說出的話要做到才是,”完顏活女歎了一口氣,“賀知州,你令我們低了菩薩太子一頭啊!”

西路軍在這苦哈哈地打完忻口打石嶺,等打完一定還得打個太原。

東路軍就不一樣了!

要知道,菩薩太子招降的那個郭藥師,人家那個叛徒當的,那叫一個地道!

扶上馬,送一程,恨不能一路送到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