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第一批武器已經下來了。

有竹弓,但士兵們練得很勉強,神射手是沒有的,當然花蝴蝶也不要求這個,他在展露了一手百步穿楊的技藝後,很傲嬌地表示:這都是禁軍們的手藝,你們這群土鱉學不來。

土鱉們很委屈,其中一個請求試一試花蝴蝶那張弓,花蝴蝶很不在意地將自己的一石弓遞給了他,然後就發出了一聲慘叫——

這個憨貨沒射過箭,但他有兩膀子力氣,硬是給花蝴蝶的弓拉斷了。

花蝴蝶沒忍住就踹了他兩腳,無量長壽帝君,踹完之後給他起了個阿羆的外號,大家是文盲,認不得那許多字,就跟著喊他阿皮了。

阿皮在那罰站扛石頭時,指揮使正好帶著小郎君來團練營了。

小郎君見了這許多道士裝束的人,就很是吃驚,尤其跑出來接待他倆的竟是個又高又壯的黑皮膚道童,這就更奇怪了。

他看看叔父,叔父張張嘴,“未知幾l位都頭何處?”

這個道童就挺挺胸,“我就權作個都頭!”

這位指揮使就皺眉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黑都頭雖說聲音裡還透著一股稚嫩,但禮數上還恭敬,就是一張嘴就露餡了:“太尉……”

小郎君就用拳頭堵著嘴,想笑又憋著笑不出來。

虞禎那口氣沒歎完,也忍俊不禁了,“我養病數載,全得安撫使宇文公提拔,才忝居指揮使之位,太尉之稱還是免了吧。”

黑都頭眨巴眨巴大眼睛,不解地望著他,似乎對自己這麼機智的馬屁拍在馬腿上還很委屈,小郎君就在旁邊打了個圓場:“原是真宗皇帝留下的規矩……”

自晚唐開始,軍頭泛濫,敬稱也跟著泛濫,宦官可能隻是黃門,但也可以稱為太監;小吏不過鬥食,但也可以被稱為押司,再過數載,大概連相公也可以泛濫起來。

所以按照高三果的理解,掛了軍職的就是太尉,他童貫糟蹋掉十幾l萬禁軍的是個太尉,眼前這位統領隻帶了五百人,也可以稱一句太尉呀。

所以後來宋真宗就發了個文,告訴大家不要這麼往上疊BUFF,現在疊到相公太尉就罷了,將來誰知道會不會疊上天呢?你看道宗皇帝不就疊BUFF疊上癮,一路疊成玉清教主微妙道君了嘛?

遼國來的黑都頭有點尷尬,但小郎君講了幾l句很得體的玩笑話,將這個尷尬的小片段給岔開了。

沒怎麼同文官打過交道的高三果就默默記在心裡,看小郎君的眼神也溫和多了。

再聊幾l句天,看看小郎君看過來的眼神,高三果心裡的好感度就刷得更高了,覺得這樣清貴文秀的小郎君不嫌棄他是遼國來的新皈依者,真是個好人哇!

小郎君不僅沒覺得他是個外人,小郎君心裡吃驚極了。

這個小都頭和他一樣的年紀!竟然能領一個百人隊!而且這是什麼很有趣的事麼?根本不可能啊!

這一百人可不是從各地選拔上來的禁軍,他們

對軍規軍令沒有一點概念,說他們是笨蛋一點都沒小覷了他們。他們看不明白旗令,排不明白隊列,剛進軍營時,甚至連東南西北都找不到方向。

要訓練他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還行,”黑都頭摸摸腦袋,憨笑了一聲,“晝戰多旌旗,夜戰多火鼓,現在已將這個逐漸練清楚了,不比初進營時那樣艱難了。”

指揮使就很吃驚,“小都頭年紀雖幼,治軍卻如此嚴明,未知這兩句出何典耶?”

黑都頭也吃驚了,“這是《孫子兵法》裡的呀!”

這次輪到指揮使尷尬了,他家是典型的文官傳家,不讀兵書的。

這暫作會客廳的簡陋小木屋裡就靜了一會兒,外面還能聽到道童們在那裡跟著兩個禁軍調過來的教頭跑來跑去,時不時嚷個幾l嗓子急急如律令的聲音。

當然尷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指揮使忽然意識到,他是不知兵的。

那等到入山剿賊時,誰來指揮這支軍隊呢?

李素那個同樣簡陋,但堆滿了各種卷冊的小屋子裡,季蘭正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

作為宮女,她得負責給幾l個人端茶倒水;作為書記,她還得負責將他們說的話記錄下來。

李素、王繼業、趙鹿鳴正在開會,開會的議題就是:

入山剿匪,成不成?

剛練了一個多月,這群新兵還是一群小菜鳥,但王善的信息給了出來,現在山寨是誌得意滿,輕敵自大的狀態,那就很適合悄悄摸過去,打爆他們的狗頭。

這是帝姬給出的信息,但隻能算是拋磚引玉,想進山剿匪,問題是多方面的,她得一個個解決。

首先是王蝴蝶要給出一份報告,詳細講一講這群新兵都得到了哪些裝備,得到了哪些技能。比如說,他們現在得到了弓箭,直射是不成了,七鬥弓拉得歪歪扭扭,那個箭矢更是四處亂飛,一天的操練下來,柵欄上,草頂上,土台上,甚至連晚上睡覺時的被窩裡都能摸出來兩支,可就不見幾l支往靶子上紮的。

那拋射怎麼樣呢?她問。

王蝴蝶思考了一下:“百步之內拋射還好,一百五十步就見稀稀落落了,不過,雖不似夏、遼那般蠻勇,卻也夠用了。”

列隊戰鬥呢?她又問。

王蝴蝶就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列隊是列的,隻是一用刀兵,陣線片刻就散了。”

她轉頭看看季蘭,季蘭在那筆耕不輟。

“能做到令行禁止麼?”

王蝴蝶猶豫了一會兒,“操練時倒記住了。”

言外之意就是拉出去打仗什麼樣,你是個機靈的,我就不說出來了。

“行,”她點點頭,“我知道了。”

接下來是更艱難的問題,要拉五百人進山剿賊,需要多少物資?

“出城多少裡?”李素問。

她想了一會兒,“不足百裡,但至少三日才能走到。”

出南鄭往北,奔著褒水去,幾

l個山民向導說,途中要走幾l條很隱蔽的山路,騾馬是走不過去的,因此必須做好長途拉練的準備。

沒怎麼在山裡待過,地道老汴京人的花蝴蝶就插一句嘴,“那個王善怎麼一日便到了?”

“他山路走的熟,又是隻有一人,天不亮下山,天黑前就到了南鄭,”她說,“咱們是不能比的。”

花蝴蝶就皺眉,“既如此,少不得雇些民夫,運送輜重糧草。”

“若雇役夫,日支鐵錢四百。”李素立刻說道。

“雇多少?”

“既入山需三日,路上若遇蹉跎,或是賊人逃走,來回便至少十日,”花蝴蝶開始飛快計算,“每人好歹十五日的糧草,才算穩妥。”

也就是說每個人需要三十三斤的糧食——折合成現代算法,是四十五斤,這個重量讓士兵背是不現實的,所以必須要帶役夫。

但役夫也不是不吃飯的!所以帶上他們,還得包飯!

再加上路上的損耗,比如說裝糧食的袋子散了,比如說下雨了,糧食發黴了,比如說役夫們的小推車忽然就翻進山溝裡了。

“三百石的糧食是不可少的。”她算得很快,李素還有些吃驚地看了她一眼。

花蝴蝶倒是不驚訝,還很讚許地點點頭,“有了這三百石糧食,雖不能保必勝,卻足可全身而退了。”

帝姬沒被這種讚許的目光衝昏頭腦,“除卻糧食,兵幕能運進山麼?”

沒帳篷睡露天當然可以,但是非戰鬥減員嚴重啊!

小推車能推得動嗎?不行的話,馬車進不去山,整兩匹騾子試試?一匹百貫?哎呀呀呀……

季蘭就在那裡瘋狂地記,筆尖快要擦出火花。

虞允文走在團練營裡,兩隻眼睛掃來掃去,也快要掃出火花。

這軍營顯然不能與汴京城的禁軍相提並論,可卻也有許多新鮮的東西在裡面。比如說,這些士兵的軍規是很嚴厲的,操練時行差踏錯一步,都有人立刻責罵幾l句,再不解氣的,甚至揮了鞭子就打過來。

但士兵的面色紅潤,一看就知道吃得也很飽,到了飯時,他們甚至已經不會搶飯吃,而是捧著個破碗,有序地排隊打飯吃飯,光看這一幕是讓人萬萬想不到建營隻有月餘的。

他們也會在排隊時偷偷閒聊幾l句,聊他們家裡的事,聊團練營的事,甚至聊聊帝姬的事。

小郎君聽到了,耳朵還是不自覺就豎起來了,陪他在營中走走的高三果恭維話說得不太好,但很敏銳,立刻就轉過來看他。

不太君子,不好,不好,小郎君為自己不得體的行為臉紅了一下,但還是問起來。

這座營很好,雖然搞成白鹿靈應宮的道童營有點搞笑,但重要的是它呈現出的秩序就一點也不像這種小朋友建起來的——小郎君不經意地說,這一定需要大人的幫助吧?

高三果對自己這個新朋友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立刻就答了,“怎麼沒有?王都頭是極辛苦的,還有李主簿……”

小郎君記在心裡,又繼續問,“我想也是,帝姬千裡迢迢來此,京中豈無安排呢?”

高三果就很詫異地看看他,“什麼安排?”

“比如說,”小郎君說,“帝姬是韋娘娘膝下養大,康王殿下難道不記掛……”

“當然記掛,還差人送過許多汴京的糖果,很好吃!”高三果迅速跑偏,“待我回去,分你些!”

小郎君就尷尬地看著他,直到遲鈍的小都頭也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你是說這團練營,還有兵書嗎?”小都頭就樂了,很自豪地挺挺胸,“這是帝姬一點點教給我們的!”

小郎君就吃驚了,甚至有些敬畏,“朝真帝姬?她竟知兵嗎?”

大部分戰前準備問題都已經捋清了,李素這間簡陋的書房裡,所有人都是一臉疲憊。

“且先這麼著吧,”帝姬站起身,“餘下的主簿準備著,支用錢帛時,差季蘭寫個文書送過來記上就是。”

在座所有人都起身了,得恭送帝姬出去。

花蝴蝶原本一臉的神遊天外,起身時忽然像是想起什麼。

“帝姬,還有一事。”

正在被佩蘭披上兜帽的帝姬轉過頭來,有點不解,“什麼事?”

“虞公不知兵。”他說。

團練營練兵時是靈應宮在練,但說到出門打仗就麻煩了,因為領兵的一定得是指揮使。

但指揮使一看就是個標準北宋文弱文人,怎麼辦?

花蝴蝶這次不準備挑戰帝姬底線了,他已經被馴化好了,正開口要毛遂自薦時,帝姬忽然點點頭:

“我知道,”她說,“所以我得去。”

花蝴蝶那些準備好的話就都被嚇回肚子裡了,帝姬上下打量他幾l眼,就很難得笑起來。

“都頭自然也不得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