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第十四章 可靠極了(1 / 1)

磁州沒有新建的神霄宮。

準確說來, 興元府都沒有新建的神霄宮,帝姬的白鹿靈應宮都是占了彆人的地盤臨時裝修出來的。

但是現在河北殘破,帝姬一點兒都不挑剔啊。

她說得多麼明白, 隻要有個兩進的小院子,有個神霄宮的名頭, 就足夠。

這活按規矩是給道官的,大名府沒道官, 不要緊, 帝姬是侍宸, 大宋各路道官現在都歸在她名下管理。所以隻要往大名府送一個小道官, 再給個小院子, 有工匠就給幾段木頭,雕幾個神像, 沒工匠就隨便再找幾段木頭, 直接刻個神位擺上, 前面放個香爐, 這就可以開張了呀!

至於小道官去哪找,這問題是不會有人問出來的。

白鹿靈應宮的影響力正在以滏陽城為中心,慢慢向外擴散。

因為道士實在是個太親民的職業了。

從生到死, 隻要你有錢, 幾乎什麼事都可以找他們解決,比如說看病,他們可以看病, 開方, 燒符水;比如說各家都有在戰亂中離世的親人,他們可以做法事;比如說誰家要寫封信,跟著車隊送出去, 他們識字會寫信;那進一步要是有什麼文書要寫,比如買塊地,賣個窩棚,這都可以請一位道士過來當見證。

當然縣府也有小吏識文斷字,還精律法,但基本都被李素安排得跟陀螺一般,但凡要是哪個月祿米不給足,馬上也要學西軍陣前罷工的。勞動力被剝削成這樣,根本就沒空管小百姓的事。

哦對了,還有給親人立個衣冠塚之類的風水事,這更是本職,必須找道士。

靈應軍就很貼心,幾乎什麼類型的人才都有,有些年輕婦人礙著臉皮,不方便同男道士打交道,帝姬身邊還有女道!

縣府後門外面的小巷子裡,搭起一個棚子,每日裡有女道在那坐班,有婦人抱著孩子湊過來討要符水,前幾日裡氣溫反複,討符水的就排起了隊,自然有插隊的,也有互相看不順眼罵幾句的。底層人民,總歸沒辦法過得太體面,磨牙吵架都是家常事。

朝真帝姬沒空管得太細,隻叮囑了幾句,就繼續將注意力放在解救真定,乾死杜充這兩件大事上了。

所以這一日的事就稱不上有意為之,隻是後來王穿雲提了一句。

有個小娃子跟著母親出城洗衣,在河邊玩時落了水,回來就起了高熱。

母親低著頭,抱著娃子排在隊裡,原是一聲也不吭的,直到將要排到她了,忽然衝過來一個高壯的婦人。

“我家這幾日梁上有動靜呢,邪得緊!”高壯婦人說,“仙長,賜一張靈符給小婦人吧?”

後面那個抱著孩子的小婦人就伸手輕輕去拽她的衣角,奈何高壯的沒察覺,或是就不想察覺,拽了兩下沒反應。

小婦人就小聲說,“阿嫂……”

後面就有些竊竊私語,有人大聲說:“秋嫂子,論理人家比你急,你怎麼反插在人家前面!”

高壯的轉過臉,傲慢地乜了她一眼,正準備講幾句不冷不熱的話時,小婦人又說話了。

“我家孩兒燒得快要睡過去了,”小婦人聲音略高了些,也帶上些哀求,“你讓我們先……”

高壯婦人就變臉了。

“你是遼狗?”

小婦人一臉的煞白。

“誰讓你們滾來河北的!”那婦人張口就罵,“誰不知這附近流寇多是你們遼狗!就你懷裡那小雜種——”

隊伍就起了一陣騷動,說什麼的都有,那個小女道起身使勁擺手,想要讓她們安靜下來,可怎麼也止不住。

有些在說,人家孤兒寡母,也挺可憐的,何必為難人家呢?

有些就說,你可不知道,她們可憐?她們是從山中賊窩裡帶出來的,她們平日裡吃什麼活下來的,想都不敢想!

那個高壯婦人就很得意,大聲道:“這樣的人,也能請符麼?不怕一個天雷劈死了她!”

小婦人抱著懷裡的孩子,整個人就哆嗦起來,四面張望,想要尋一條路從這裡逃走,逃出城去,逃回山裡,逃回她的老鼠窩裡去!

她最終找到了巷子深處沒有光亮的一條道,她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那裡,抱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孩子,拚儘了全力——

撞在一個少女的身上。

“將這個孩子送進去,”少女吩咐說,“他病得重,尋常符水治不好,須得帝姬看一看。”

所有在後面排隊的,看熱鬨的,原本同情小婦人的人,立刻全都義憤填膺起來:

“憑什麼!”

“她非宋民!”

“帝姬的靈符論理也該賜給我們!”

王穿雲是不為所動的,但她很驚異於面前小婦人的樣貌。

她抱著一個瀕死的孩子,可她自己更像一個瀕死的人,在天氣還不曾熱起來的清晨,滿頭滿臉都是汗水,頭發一綹綹地貼在額頭上,連眼睛都是黑沉沉的。

“求你救我的孩子,”她發出了呻·吟般的聲音,“我走就是。”

“走什麼!”王穿雲看了她一眼,轉向了那些義憤填膺的婦人,“你們不知,遼主曾得預兆,他的國是必亡的,可白鹿仙童將北上斬妖除魔,將女真人趕回去!遼主因此將隨身寶刀輾轉贈予帝姬,請她庇護大遼子民,帝姬收了寶刀,給了遼主這個承諾!”

百姓們驚呆時,王穿雲就又高聲道,“宋遼原為兄弟之邦,結百年之盟,今日他們失了地,你們更當拿出主人的氣度來!”

之後的事情就不是那個小婦人能知道的了,甚至連那個少女的一番話,她聽得也是雲裡霧裡。

可是她抱著孩子,被帶進了府裡,穿過一道又一道的長廊,沒見到帝姬,倒是見到了一個道士。

那道士反複給孩子看過之後說,“照舊拿那道請了柳樹神的靈符吧。”

小婦人稀裡糊塗的,也不知道柳樹的神是哪一位,接著她就被指使去給醫官打下手了。

給孩子拿酒擦一擦身體,驅一驅邪神,喝些肉粥,再來一碗符水,一天遍地灌下去,灌到第天,孩子就說:阿母,能再來點粥嗎?

當然沒有粥了,第四天見到小娃子又開始活蹦亂跳,母子倆就被請出了府。剛出門,那個小屋立刻進來兩個小道士將她們用過的被褥抱走了,又有人往裡噴了些很烈的酒。

等回到自己分得的窩棚裡時,那些住在她家附近的人態度就變客氣了許多,湊過來打聽帝姬府邸裡的各路細節時,還不忘記帶兩個麥餅子。

這些事都是極瑣碎的,對一場戰爭來說,無足輕重,但它們還是飄出了滏陽城,跟著春風一起,進了有心人的耳朵。

“我偷偷見過你大嫂了,她同我都說了,”一個跟著義勝軍的流寇回來就對另一個說,“弟妹和孩子都沒事!竟是帝姬親自給她們寫的符!那還有個不成的?那孩子去時就剩一口氣,回來活蹦亂跳,這都是真真切切的!”

“咱們是遼人,”那婦人的丈夫就說,“帝姬如何會正眼看咱們?”

“你卻不知!是先帝賜了一柄刀的緣故!來日大遼若能複國,這皇位還有帝姬一半呢!”

大遼是不可能複國的,但這些流言進了耳朵,就很難再忘掉了。

那人原本已經很久不拜神佛,聽完之後許久,張嘴剛要念一句佛,忽然又停住了。

“他們道士的佛,”他小聲道,“怎麼念?”

“我想著,四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杜充說,“就約此日,與磁州義軍共援真定,如何呀?”

“為何是這一日?”郭安國有些不解。

杜充就笑眯眯地不說話。

都說帝姬受清的庇護,是個極有靈應的仙童,甚至金人呼她為靈鹿公主,他雖然不信這些個套路,但大事臨近,他也得圖一個吉利,請一位神佛與她打打擂台,平分秋色對不對?

他這樣一位忠貞節烈的救世之臣,佛祖不愛他還能愛誰啊?

佛祖肯定要保佑他啊!選佛誕日,掃清磁州的“亂軍”,重鑄河北太平,這可太對勁了!

“若是她有所察覺,”郭安國說,“就不妙。”

杜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垂下眼簾又想了一會兒。

“郭永同我說,她想在大名府建一座神霄宮。”

“她或許起了疑心。”郭安國說。

“哼,我這樣清剛正直之臣,她也陰懷猜忌,”杜充說道,“隻是她那神霄宮要幾時修好?卻遠水解不得近火!”

“她是侍宸,隻要你點頭,她就可派道官過來呀!”郭安國說,“不能不防!”

杜充不聲不響地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賢侄,你可有什麼良策?”

“小侄細想來,大名府中人多眼雜,伯父若遣人往道觀左右,十分防備,傳出去倒落人把柄,”郭安國小聲說,“不如小侄遣一隊義勝軍來,他們都是漢兒,到時若須斬草除根,推在遼人身上,豈不乾淨利落!”

這竟然是一個極妙的主意!

城中有奸細,這不能怪他呀!就算追責下來,沒了磁州,沒了真定,朝廷難道還能找到第一個代替他的人嗎?

杜充就問,“人可靠嗎?”

“都可靠!”郭安國說,“是同磁州有大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