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組不斷有好消息反饋。
挖開樊家祖墳,果然找到阮武的屍體。
阮武家人以為他是犯什麼事跑了路,一直存著一絲希望他能回來,因此將他的隨身物品保存完整,警察取了多組指紋,篩選出阮武的,並與三醫院滅門槍殺案的指紋比對,完全吻合。雖然隻有半枚,依然可以作為有效證據,予以支持。
水庫拋屍案的被害人已經找到其家人,顏逸今年19歲,大一學生,暑假在酒吧打工掙學費,卻遇到樊弘偉與曹得仁,欺負他是外地人,對他進行□□並殺害。經比對,顏逸體內殘存的精.液與樊弘偉、曹得仁匹配,顏逸的牙齒、指縫也有人體組織,均與曹得仁的DNA匹配。
苗慧一手建成的刑事技術中心為此案提供了極大的支持。
九十年代初的DNA檢測需要對照基本圖譜,一段一段地比對,耗時耗力,苗慧組建專班,24小時連軸轉,隻一周時間就完成了所有檢測工作。
重案組立刻申請拘捕令,對樊弘偉、曹得仁兩人實施抓捕,城建局局長楊旭剛接受傳喚。
被捕後的樊弘偉感覺自己的人生急轉直下。
他是家中獨子,父母生了三個女兒才生下他,看得如珠似寶,嬌慣縱容,他想摘天上的星星,父親馬上搭梯子,他要是想要水裡的月亮,母親馬上就往湖裡跳。
等他長大一點,體格健碩,最喜惹事生非,一天到晚逃學,結交些社會上的混混。父母看他習文不行,乾脆一咬牙把他送去練武。學了幾年,漸有小成,打架鮮有敵手。
眼看著樊弘偉年過二十了還在混日子,父親樊興富提前退休,讓他頂職在運輸公司開貨車,才開了兩年不到,就和同事打架,把三個人打進醫院的地步。樊弘偉自己無所謂,樊興富卻嚇得不輕,又是送禮又是說好話,哀求五福路派出所的蔡暢幫忙,掏空家底賠償,好不容易才消了案底,沒想到運輸公司還是把樊弘偉給開除了。
樊弘偉就這樣成了無業遊民。
接下來,樊弘偉的人生忽然就像是開了掛,勾搭上城建局的領導,開上小車,混進編製,娶了醫院的醫師,生了兒子,當上拆遷辦主任。樊興富每年清明給祖先上墳的時候,都帶著兒孫感謝先祖保
佑。第一謝樊家香火未斷;第二謝兒子官運亨通。
樊弘偉以為,他這一生會永遠順利。
壓根就沒有想到,隻不過是接老婆下班,順路在小飯館裡表演一下恩愛,隻不過是看喬漠不順眼,出手教訓了他一下;隻不過是調戲了一下季昭,悄悄揩點油……然後,他的人生忽然開啟至暗時刻。
先是眼睛被戳瞎一隻,摘除了眼球;
緊接著在病床上被顧文嬌折磨,拔掉了十根手指甲、折斷了所有指骨。十指連心,痛徹心扉!還沒等他有機會向父母求助,顧文嬌舉報他殺人,有曹得仁錄音為證,警察迅速將他控製,不允許他對外聯係。
顧文嬌的“照顧”讓樊弘偉悔不當初!
尤其看到被臟抹布遮蓋的要害處開始紅腫發亮,他就知道完了。他的人生,他的驕傲,他的男性雄風,完了。
顧文嬌說到做到,成功照顧得樊弘偉要害處水腫發炎、小球壞死,醫生不得不建議摘除。醫生診斷、家屬意見、手術同意書……手續完全合規、合法。
就算樊家人來鬨事,也完全沒辦法責怪醫院,最多也隻能罵幾句顧文嬌不懂事,怎麼能如此草率
同意這種斷子絕孫的手術?
從醫院,直接到公安局,樊弘偉連見到家裡人的機會都沒有。到最後,他隻能放下身段哀求顧文嬌: "文嬌,我爸媽年紀大了,我不放心他們的身體,讓我和他們說說話好不好?"
顧文嬌冷著眼: “放心,我和他們說過,領導派你和曹得仁出差,暫時不在市裡。我還說了,最近正是你升遷的關鍵時候,千萬不要去你單位打聽,免得影響你的官運。你爸媽一向以你為傲,就盼著你升官發財,我這麼一說,他們肯定會乖乖留在運輸公司老房子那裡,肯定不會找到醫院來。"
樊弘偉見哀求無用,隻能咬著牙罵: “你這個毒婦,不得好死!”
顧文嬌覺得可笑之極,哈哈笑了起來: "不得好死的人,不是你嗎?"
無計可施的樊弘偉隻得接受眼前困境。不過,他依然存著一分僥幸心理——死不認罪,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警方對他進行審訊的這一天,終於到來。
考慮到嫌疑人剛剛做完手術不久,重案組將一間單獨病房臨時布置成審訊室。
和公安局的審訊室一樣,也是青灰色水磨石地板、雪白的牆壁,隻差在一面牆上寫“抗拒從嚴,坦白從
寬”八個大字。
醫院專用的兩張條桌聯成一條直線,桌後是四把椅子。許嵩嶺、高廣強負責審訊,朱飛鵬負責筆錄,趙向晚旁聽。
正對著桌子的,是一張四周護欄升起的病床。頭上裹著紗布,露著一隻眼睛,剛做過小球摘除手術的樊弘偉半坐在病床上,雙手銬在病床護欄之上,接受警方審訊。
樊弘偉一臉的不情不願,緊閉雙眼,拒絕任何回應。
這樣的嫌疑人,重案組見得多了。審訊本就是心理戰,警方目前掌握了充分的殺人證據如此充分,但也需要樊弘偉開口認罪,交代犯罪過程。
許嵩嶺示意高廣強開始。高廣強咳嗽一聲: "樊弘偉?"樊弘偉:..
高廣強: "阮武是你殺的?"樊弘偉:...
高廣強: "認識顏逸嗎?"樊弘偉:..不過,他的眉毛輕輕動了動。
再問了幾個問題,依然沒有回應,高廣強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認識蔡暢嗎?為什麼要殺他!"
樊弘偉終於睜開一隻眼睛,輕飄飄地斜了高廣強一眼: “哦,原來是高警官。”
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哪怕看到樊弘偉現在這幅慘樣,高廣強依然恨意難消: “蔡暢幫助了你,讓你沒有留下案底,這才能夠進入機關編製,你為什麼要殺他?"
樊弘偉扯了扯嘴角: “你以為,蔡暢是什麼好東西?”高廣強一拍桌子:"他至少幫助過你,你恩將仇報!"
樊弘偉哼了一聲,又閉上眼睛,不願再說話。他現在麻醉時效已過,小腹處疼痛難忍,恨意陡生。想著自己犯下這樣的大案,死罪難逃,何必遂了這幫子警察的心,事事交代清楚?
趙向晚悄悄在許嵩嶺耳邊說了一句話。
許嵩嶺點點頭。
趙向晚輕手輕腳走出病房,等到進來的時候,將顧文嬌帶了進來。顧文嬌剪了短發,穿著白大補,整個人看上去乾練精神。
許嵩嶺說: "樊弘偉,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樊弘偉再一次睜開了眼睛,瞳孔一縮。
【這個毒婦,她來做什麼!她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真他媽不是人。】聽到樊弘偉終於有了情緒波動,趙向晚微微
一笑,讓出椅子給顧文嬌坐,自己則站在她身旁。
許嵩嶺說: "顧文嬌的母親周金鳳,是你殺的,是不是?"樊弘偉終於開口說話: "不是。"許嵩嶺問: “是曹得仁殺的,是不是?”樊弘偉沒有說話。許嵩嶺態度很輕鬆: “還幫他瞞著呢?挺有哥們義氣啊。”
顧文嬌忽然插話:“殺母之仇,我等了十年,你知道我是很執著的。你不說,沒關係,反正不是你,就是曹得仁,你們兩個,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樊弘偉聲音有些嘶啞: “你還想怎麼報?不過就是一顆子彈的事兒,再過十八年,又是一條好漢。"
想到往事,顧文嬌眼中積聚起烏雲。"誰說不過就是一顆子彈的事兒?俗話說得好,父債子還。"
樊弘偉的心跳陡然加快,不敢置信地看著淡定的顧文嬌: "那也是你的兒子!"
顧文嬌毫不在意地聳聳肩,輕抬右手,在膝蓋上拍了兩下:“我生下天寶之後,你爸媽把孫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被我帶壞了。天寶原本就討厭我的管束,更喜歡親近爺爺奶奶,我無所謂的。"
樊弘偉有些心慌。
【這死娘們不會真的動了歪心思吧?老子那玩意被割了,這輩子不會再有孩子,天寶就是我唯一的根。我死就死了,還指望天寶給我燒香送紙錢呢。要是這死娘們真的虐待天寶,老子豈不是到了陰間都沒臉見先人?不行!】
趙向晚聽到樊弘偉心中所想,伸出手輕輕搭在顧文嬌肩頭,輕輕拍了一下,示意她繼續。趙向晚帶顧文嬌進來之前,和她約定了一個暗號,拍一下代表鼓勵,就按照這個思路說下去,拍兩下則代表停止,需要換個說法才能繼續。
顧文嬌在醫院醒來之後,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是趙向晚,並在她的引導下漸漸打開心結,對趙向晚多了一份依賴與信任。趙向晚雖然年紀比她小,但看問題比她通透,對樊弘偉的心理活動了如指掌,按照趙向晚說的去做,準沒錯。
得到趙向晚的鼓勵,顧文嬌心中安定下來,知道自己越是不在意天寶,樊弘偉便會越害怕。
顧文嬌繼續說話,說話之前,依然抬手在膝蓋上拍了兩下: “你和我結婚這麼多年,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是知道的。母親被害十年,連我爸都忘記她重新結
婚生子,隻有我一直在追尋凶手。追尋了十年的凶手,原來一直就在身邊,你覺得……我的仇恨是一顆子彈就消除的嗎?"
樊弘偉沒有說話,但眼神開始不自覺地遊離,這代表他開始緊張。
趙向晚面帶微笑,衝朱飛鵬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注意顧文嬌的右手。
人與人交流,就是不斷交換信息的過程。我們可以通過特定信息的釋放,來影響對方的心理狀態,這就是心錨。
心錨的影響多種多樣,可以是某種習慣性的動作,可以是某些重複的話語,通過這些行為動作,不斷加強心理暗示,最終在對方的行動中展露出來。
比如,幼兒園老師在小朋友乖巧聽話、認真完成任務時,獎勵一朵小紅花,不斷重複這個獎勵行為,小朋友就會不自覺地追求小紅花,並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
——這就是心錨效應的成功應用案例。
現在顧文嬌要做的,正是趙向晚教她的,不斷重複某一個簡單的動作,植入心錨,通過語言加強印象,讓樊弘偉逐漸相信一件事:顧文嬌不在意樊天寶,甚至很恨他。
事實上,顧文嬌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重複樊弘偉曾經在她身上實施過的事情。以前隻要她一提離婚,樊弘偉就會揮拳直上,並說弄死樊天寶,以至於這件事成為她的心理陰影,從來沒有懷疑過真假。
樊弘偉的心跳開始加快,顧文嬌有多麼執著,他當然知道。先前光顧著利用她的執著為自己探聽消息,但如果這種執著轉變為對自己的恨,並轉嫁到樊天寶身上,怎麼辦?
“啪!啪!”又是兩聲輕響,這是顧文嬌在拍打膝蓋發出的聲音。
"樊弘偉,眼睛被戳瞎了之後,你的心也瞎了嗎?你殺了我的母親,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用刀殺了你,要不是警察同誌勸我,不要為你這個爛人搭上自己,我早就豁出這條命,把你、你爸媽、你的所有家人,都殺個精光!我在藥房工作,什麼藥都拿得到,我有這個本事,你信不信?"
樊弘偉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聲音乾澀無比: "你,你好狠!"
“啪!啪!”又是兩聲輕響。
顧文嬌冷笑道: “我狠?我能有你狠?殺了我的母親,卻還有臉來追求我。通過控製我打聽警方消息,無數次咒罵我是個不敢上樓的
慫貨,身心打擊。我真後悔,怎麼就為你生了個孽種!"
孽種二字,成功激怒樊弘偉,他拍打著病床欄杆,發出“咣鏜、咣鏜”的嗓音: “那是你兒子,是你兒子!"
【天寶是我的兒子,是我樊家的根,絕對不能交給這個毒婦!】
顧文嬌感覺到肩頭再次傳來趙向晚輕微的按壓,一次,隻有一次。顧文嬌徹底放下心來
——很好,樊弘偉的軟肋是兒子!一個人,隻要有所求,那就有辦法打破心防,讓他老實交待罪行。
“啪!啪!”顧文嬌再一次拍打膝蓋。
“是我兒子怎麼了?樊家三代單傳,你已經是個太監,不可能再有兒子。我才三十歲,還年輕得很,隻要我想,再婚生子,生幾個都行!"
顧文嬌停頓了一下: “哦,對,計劃生育政策一對夫妻隻能生一個。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單位辭退,交點罰款。實在不行,嫁到外國去。反正一句話,你這輩子隻有天寶這一個兒子,可是我……隨時可以再生,要多少、有多少。"
到了此刻,樊弘偉哪裡還有僥幸心理?急得腦門子冒汗: “文嬌,你這是什麼意思?”
“啪!啪!”兩聲之後,樊弘偉的眉毛跳了兩下,這代表他的心緒已經被這個不斷重複的聲音所影響。
顧文嬌繼續加碼: “我沒什麼意思。我就是想告訴你,現在警察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你承認不承認都不影響,反正你必死無疑。我挺高興的,真的。等了十年,終於抓到殺我媽媽的凶手,我的心願已了。剩下的,就是報複。你最好是抗拒到底,在牢裡多關一陣,我呢,等下就去把天寶接到身邊來養著,像你曾經對待我的那樣,對待天寶。"
一個冷靜的笑容,在顧文嬌臉上浮現: “天寶長得像你,多好。隻要看到他那張臉,我就能想到你這個殺母凶手,我天天折磨他、打擊他、咒罵他,讓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為了活著努力討好我。哦,對了,你曾經說過,如果我和你離婚,你就把天寶扔下樓摔死。我覺得這個方法也挺好的,如果你家裡人敢來糾纏我,非要和我搶撫養權,惹得我不高興了,我就把天寶摔死,再假裝難過,哈哈,誰也不會懷疑母親會殺死孩子,對不對?"
"啪!啪!"第六次拍響膝蓋,顧文嬌哈哈一笑
,笑聲舒暢無比。
“樊弘偉,你安心去死吧。我是天寶的媽媽,法定的監護人。你要是死了,天寶名正言順歸我撫養。我會把天寶改姓為周,算是替我死去的媽媽贖罪……"
“不!不——”樊弘偉的恐懼情緒終於到達頂點。
他開始在拚命掙紮,嘶吼道:"不能改姓,不能改姓,顧文嬌,不能改姓。你把天寶交給我爸媽,你讓他們帶,我做的錯事,我贖罪,我贖罪。"
顧文嬌抬起手,重重擊打自己膝蓋,疾言厲色: "你殺了我的媽媽!你殺了我的媽媽!她是個善良、熱情的好護士,她隻是想勸勸樓上夫妻不要打架,她哪裡惹你、觸怒你了?你們就這樣一槍殺了她!你犯下的罪,死一萬次都沒辦法贖!你贖不了,那就用兒子來贖。"
哪怕指甲被拔、哪怕指骨被折,哪怕眼睛被戳瞎,樊弘偉都沒這麼害怕過。
他不怕死,不怕罪行曝光,他害怕自己的血脈斷絕,害怕對不起列祖列宗,害怕死後沒人燒紙送錢。
樊弘偉書讀得少,蔑視社會規則,但因為從小受寵,受到的教育就是:你是樊家的根、你是樊家的寶,你得傳承樊家血脈,不然對不起列祖列宗,你爸媽死了也沒辦法瞑目。
耳濡目染之下,樊弘偉非常看重血脈傳承。
他不怕被槍斃,他不怕報應落在自己身上,反正他吃喝玩樂什麼都體驗過,可是……他怕報應落在樊天寶身上。
這種心理讓他面對顧文嬌的威脅時,下意識地開始恐慌。恐慌一旦開始,潰不成軍。
樊弘偉狂吼起來:"顧,文,嬌!你說,你想要怎樣,隻求你放過天寶,你放過天寶!"
顧文嬌轉頭看向站在身後的趙向晚,眼神裡帶著沉重的悲哀。原來,誰更在乎,誰就輸了。隻恨自己,直到今天才知道。
顧文嬌重重拍打著膝蓋,聲音很大,在空蕩的病房裡回響。
"交代你的所有罪行,一個字都不許差!為什麼要殺蔡暢,怎麼殺的蔡暢,為什麼到熊濤家搶劫,怎麼殺了一家三口和我媽媽;哦,對,還有阮武和那個姓顏的大學生,七條人命,全都交代清楚!隻要你有半點虛言,那就父債子還!"
不斷發出的啪、啪之音夾雜在她的說話聲裡,給樊弘偉
施加極大的心理威懾力,悔恨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樊弘偉此刻哪裡還有形象可言,他現在不求脫罪,隻求兒子不被虐待: “我說!我說!"
樊弘偉心理防線已經被顧文嬌攻破,剩下的便是詢問其犯罪動機與過程。
高廣強最關心的,莫過於蔡暢為什麼被殺。顧文嬌最關心的,是他們為什麼選擇搶劫熊濤。
許嵩嶺要知道,除了樊弘偉、曹得仁,還有誰牽涉其間,有沒有警方瀆職。而這一切,都將隨著樊弘偉的講述,得到解答。
蔡暢與樊弘偉、曹得仁的父母都是省運輸公司的員工,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經常一起玩。夏天光著屁股一起玩水、冬天穿著棉襖打雪仗、拔屋簷下的冰棱子,玩得不亦樂乎。
小時候看不出來區彆,可是到後來就有了不一樣。樊弘偉、曹得仁越長越歪,不肯讀書;蔡暢卻越長越可愛,讀書成績特彆好。
等到了二十幾歲,樊弘偉、曹得仁打架鬥毆送到派出所時,蔡暢已經是警校畢業分配到五福路派出所成為一名警察。
樊興富見到蔡暢,跪下來哀求。蔡暢是在運輸公司長大的孩子,小時候也沒少在樊興富家蹭飯吃,親情牌一打,沒得辦法,昧著良心幫他們消了案底,又利用警察身份,促成受害者家屬原諒,願意接受樊、曹兩家的賠償。
這件事情之後,蔡暢便被樊弘偉、曹得仁纏上。
樊弘偉、曹得仁想著和蔡暢是發小,從此多個警察撐腰,這是件多酷的事!不管打了誰、害了誰,有個警察通風報信、說話求情,那就什麼事都不會有。
蔡暢卻苦不堪言,隻怪自己一時心軟,受不得長輩下跪哀求,這才幫了他們一回,哪知道會被他們糾纏不休?
幫了一回,就有了第二回。
當時的城建局副局長楊旭剛,嫖.技被抓。被公司辭退的樊弘偉、曹得仁正和他打得火熱,當場拍著胸脯保證:小事,這事兒是我發小負責,保證幫你銷案,一點底子都不留下。
這一回幫忙,楊旭剛送了煙、酒,蔡暢頂不住誘惑,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於是幫了。可是,蔡暢不知道的是,有些事,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步錯,步步錯。一旦被惡龍拖下罪惡深淵,隻會越陷越深。
一次、兩次、三次……當蔡暢意識到不對,他
開始拒絕。
樊弘偉好不容易在派出所有一個眼線,哪裡願意讓他逃脫?他臉色一變,拿出蔡暢受賄證據,威脅他要去告發。
蔡暢隻能選擇與他合作。
有了樊弘偉、楊旭剛的幫助,蔡暢連破幾樁疑案,升職之路順暢無比,很快便升到了派出所副所長一職,有了配槍。
看到槍的那一刹那,不甘於平凡的樊弘偉腦中忽然有了一個想法:老子要乾一票大的!
蔡暢已經越來越不聽話,讓他乾一點事情就推三阻四,當上派出所副所長之後甚至敢與他對嗆,說什麼再囉嗦就找人把他們都抓起來。樊弘偉與曹得仁私下裡一商量,決定把蔡暢殺了,搶了槍之後去搶銀行。搶它個百萬千萬,從此過上紙醉金迷的生活。
樊弘偉、曹得仁說乾就乾。兩人本就是大膽莽貨,一心想要青史留名,哪怕是臭名昭著,也好過
平淡一生。第一次殺人,竟然不慌不忙,從容鎮靜。
兩人熟悉蔡暢,了解他的行動軌跡,知道蔡暢剛拿到配槍有點小興奮,常常掛在腰上顯擺。便藏在小巷子深處,等著蔡暢與高廣強喝完酒獨自歸家。樊弘偉執鐵錘砸後腦,他是習武之人,下手快準狠,一鐵錘下去,蔡暢哼都沒來得哼一聲,當場斃命。
曹得仁不放心,拿刀刺入他左胸心臟處,連補了三下。
確認蔡暢已死之後,樊弘偉與曹得仁搶了槍,拔腿就跑。等到第二天一檢查,槍裡八顆子彈一顆不少,興奮地在床上歡呼,跑到野外試著開了兩槍,得意洋洋,對著天空高喊:老子有槍了!
聽到這裡,高廣強忍著心中傷痛問: “你們怎麼知道使用槍械?”
樊弘偉毫不在意地說: “我和曹得仁都當過民兵,受過訓練。這種五四式手/槍,簡單得很,威力大,準頭也足。"
高廣強問: "蔡暢被殺後,沒有人查你們嗎?"
樊弘偉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蹲守、殺人搶槍前後也就一個小時的時間,老子早就和楊旭剛商量好,找了個卡拉OK廳喝酒唱歌,一群男人、幾個公主伺候著,中間我和曹得仁出去一趟,搶了槍回來,繼續玩到天亮。歌廳裡那麼多人,燈光又暗,進出兩個人根本看不出來,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蔡暢當上派出所副所長之後,胃口越來越大,經常拿楊旭剛嫖
.技一事說話,要錢要酒,楊旭剛早就想弄死他。知道我們要動手,提前準備好鐵錘和尖刀放在後備車廂。這麼說吧,我們任就是個鐵三角,殺人放火我和曹得仁做,升官發財楊旭剛上。楊旭剛遵守承諾,等到風頭一過就把我提拔上來。"
原來,是這樣。
高廣強聽到他說蔡暢在那條滑向深淵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內心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長歎一聲。唉!人死如燈滅,從此再無牽絆,就這樣吧。
許嵩嶺問:“你不是說要搶銀行?為什麼後來沒有搶?”樊弘偉繼續往後講。
搶銀行這個想法,靈感來自電影。樊弘偉、曹得仁以為隻要有了錢,將運鈔車一逼停,就能搶來大把的鈔票,結果真的跟了幾天銀行的運鈔過程之後,才發現兩人想要搶銀行那真是異想天開。
所有流程都嚴格而規範,哪怕他們有槍,也沒辦法搶劫成功。就算殺人劫車搶了錢,恐怕也跑不遠,很快就會被警察抓住、甚至當場擊斃。搶到錢了,也沒命花。
於是,兩人轉換思路,決定入室搶劫。
之所以挑中熊濤,是因為他們在風月場所見過不少次熊濤,知道他有錢。而且熊濤愛顯擺,經常拿出鈔票炫耀,還曾說自己從不相信銀行,有錢都放在家裡。
熊濤是儲蓄所所長,貪汙受賄更是一把好手,私下裡摳了不少錢。他和妻子胡琳珍關係不好,天天吵架,經常在風月場所鬼混。
樊弘偉動了惡念,安排好一切,挑《霍元甲》熱播之時,帶上曹得仁和新收的小弟阮武,提著一袋水果便堂而皇之地找上胡琳珍家。
他們曾經跟蹤過熊濤,早就踩好點,敲門說是感謝胡醫生為老婆接生,便順利地進了屋。後面發生的一切,與顧文嬌的記憶完全吻合。顧文嬌與周金鳳聽到的第一聲巨響,是曹得仁一緊張開了空槍。
聽到片尾曲時,樓上再一次傳來的巨響,是看到手下無能惹得樊弘偉發毛,怒吼一聲奪過槍來,一槍將熊濤乾掉。
接下來,曹得仁膽氣壯了一些,衝到臥室對準胡琳珍就是一槍。這一槍偏了,沒有打中要害,胡琳珍掙紮著要爬起來,曹得仁再補了一槍。
正是這一槍之後,周金鳳聽得再也坐不住,堅持上樓查看。
阮武被血光嚇掉了魂,聽到敲門聲緊張地看向曹得仁。曹得仁殺紅了眼,走到門口,示意阮武開
了門,對準周金鳳的腦袋又是一槍。
一共五槍。四條人命。
槍裡原本八發子彈,野外試打過兩發,入室搶劫打了五發,槍裡還剩下一發。
樊弘偉扒下熊濤手上金表,又到臥室搜刮一番,將金飾、現金洗劫一空,丟下槍便匆匆下樓離開。
一路順利無比,根本沒有遇到什麼人。
三人回到老窩,將搶來的東西一分,該乾嘛乾嘛,仿佛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樊弘偉當了這麼多年的司機,勞保白手套不少,看了電視裡警匪片,知道現場作案要小心不留下指紋,這才有了戴手套作案之舉。
因為與熊濤隻是在風月場所偶遇,日常生活並沒有交集,所以警察調查漏掉了樊弘偉他們;因為三人進退迅速,殺完人之後依然在城建局上班工作,沒有露出絲毫異樣,所以沒有列為嫌疑人追查;
因為有了熊濤的前車之鑒,三人拿了錢之後並沒有顯擺,低調行事,因此沒有人懷疑舉報。
樊弘偉膽大心細,知道警察對槍支的管理十分嚴格,反正也隻剩下一發子彈,便索性把槍留在現場,這樣一來避免進一步追查。
樊弘偉甚至想到讓曹得仁、阮武幾個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將顧文嬌娶回家,利用顧文嬌對案件的執著打聽案情進展。
一開始,樊弘偉還有點收斂,直到顧文嬌生下兒子,自認為已經把握住顧文嬌的他才開始放肆。從憤怒中的一個耳光開始,漸漸發展到單方面毆打。顧文嬌一旦反抗,他便以兒子性命相挾,顧文嬌心地善良、母性濃厚,再加上與家人決裂,身單力薄,漸漸被他控製住。
顧文嬌的臣服,讓樊弘偉開始膨脹。
熊濤的金表他不敢戴在手上,趁一個出差的機會賣掉,但對那塊洋氣十足的金表念念不忘,漸漸成了一種執念。於是托楊旭剛出國訪問期間幫他帶了一塊回來,每天戴在手上。
征服顧文嬌帶給他的快感,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消失,顧文嬌這個人看著不哼不哈,但骨子裡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執拗勁,怎麼打、怎麼嚇,她骨子裡總有股說不出來的堅毅,這讓樊弘偉有些挫敗,於是開始在外面追求刺激。
玩女人不夠勁,那就玩男人。花錢玩不夠勁,那就霸王硬上。一次又一次,從來沒有人告他,也沒有人敢和他對抗。
/>樊弘偉越來越囂張,直到在那一個火鍋店,看到漂亮的季昭,他與曹得仁打賭要一親芳澤,曹得仁趁著酒勁上前想要摸季昭的臉。
不料卻踢上一塊鐵板。
一桌子的人,全是重案組的人。———
——領頭的,是令無數罪犯膽寒、沒人敢奪其鋒芒的許黑臉。——吃飯的人裡頭,有一個樊弘偉很不喜歡看到的高廣強。——漂亮無害的季昭,竟然是朵帶刺的玫瑰。一言不合,上來就戳瞎了他一隻眼睛。
說到這裡,樊弘偉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也許,這就是命吧。”夾著尾巴做人做了那麼多年,一點事沒有。怎麼剛開始高調行事,就被重案組盯上?
顧文嬌聽到這裡,重重拍了拍膝蓋: “啪!啪!”
她冷笑道:"活該!什麼叫命?不過就是老天爺都看不過眼,要收拾你們這些雜碎!"
樊弘偉定定地看著她:“我,我都交代了,你能不能答應我,把天寶交給我爸媽帶?隻要你主動放棄撫養權,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
【反正我已經是個廢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隻求天寶順順利利,至少我不是樊家的罪人。】
趙向晚提出一點疑問:“現場腳印顯示,你們三個都沒有內外八字,但我看到曹得仁走路很明顯外八字。"
樊弘偉看了她一眼,這才留意到這個小女警。季昭發狂之前,與她在一起。顧文嬌發瘋之前,也和她在一起。樊弘偉不由得心生疑惑: "你是誰?"許嵩嶺最怕趙向晚被人記住,便喝斥道: "你管她是誰,回答問題!"
樊弘偉得不到答案,隻能老老實實回答: “我們都是受過民兵訓練的人,走路規範得很。後來曹得仁吃多了,胖得跟肥豬一樣,走路就越來越外八。"
趙向晚恍然:原來如此。
這一審,就是一上午。樊弘偉已經被顧文嬌嚇破了膽,生怕她對兒子不利,警方問什麼,他就答什麼,配合得很。
高廣強問: "為什麼把阮武埋進你家祖墳?"
樊弘偉苦笑道: “殺人容易,處理屍體難。我們當時把阮武騙到我老家,悄悄把他殺了,可是屍體怎麼辦呢?正好我家翻修祖墳,於是半夜裡趁著沒人,刨開墳包,把他和我爺
埋在一起。"
高廣強問:“你就不怕你爺爺從墳裡爬出來找你算賬?”
樊弘偉毫無悔改之意: "那是我爺,我怕什麼。我家三代單傳,有什麼事我爺肯定會護著我。"
高廣強繼續問: “你們殺了顏逸,為什麼拋屍水庫?”
樊弘偉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殺人容易、處理屍體難。我原本也想象對付阮武那樣,挖個坑把他埋了,可當時根本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一想到水庫就在旁邊,那就乾脆丟到水裡去得了。我們用編織袋把那小子裝了,捆了幾道麻繩,又吊上水泥塊,丟進水裡,原本以為沒啥事。電視裡不都那麼演的嗎?殺了人往河裡一丟,神不知鬼不覺的。誰知道才幾天啊,屍體就浮起來了!我在屍體下面綁了好多塊水泥,怎麼就壓不沉呢?"
趙向晚看向在場的三位警官。
許嵩嶺閉上嘴沒有說話,高廣強哼了一聲,顯然也不願意告訴他答案,朱飛鵬到底年輕,沒忍住: “蠢貨!屍體腐敗之後會產生越來越多的腐敗氣體,把屍體變成一個巨大的人形氣球,屍體就會慢慢浮出水面。想要讓屍體不浮出水面,除非……"
說到這裡,朱飛鵬對上樊弘偉那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呸了一聲,“就算屍體不浮起來,屍體腐爛之後散發出來的惡臭,隔著十幾米就能聞到,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搞笑!"
【我乾嘛要告訴你,要在屍體墜上至少三倍體重的重物?都被你們這些犯罪份子學去了,將來我們警察怎麼破案?】
趙向晚聽到這裡,也有了新的認知。——沒有完美犯罪,所有罪行都有瑕疵。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