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恐懼(1 / 1)

從晚上八點推進手術室,經曆五個小時的救治,直到淩晨一點,樊弘偉、曹得仁才從手術室推出來。

好消息是:兩人眼球貫通傷,實施了眼球摘除手術;

壞消息是:季昭的力氣還是小了點,樊弘偉的蛋蛋沒有碎裂,隻是局部挫傷血腫,暫時消炎處理,休息觀察即可。

樊弘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看了喬醫生。

喬漠面對病人時絕不帶入一絲私人情感,手術非常成功,成功保住了他們兩人的另外一隻眼睛。隻不過,稍微加大了一點點麻藥劑量,以免兩位身體強健的習武之人在手術中突然清醒,影響進程與效果。

樊弘偉醒來,痛苦地發現自己頭腦昏沉,腦袋上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隻眼睛可以視物。下腹處也被脫得精光,四仰八叉地平躺在病床上,要害處蓋著一塊白布,大腿露在外面。

稍一動彈,白布底下便傳來涼絲絲的寒意,一點感覺也沒有。這一下,樊弘偉嚇得魂飛魄散,開始狂吼起來: “醫生、醫生——”

穿著白大褂的喬漠走進來,他身後跟著兩名護士。喬漠冷著臉: "你鬼叫什麼?"

喬漠戴著口罩,五官隻露出兩道眉毛、一雙眼睛,原本樊弘偉認不出來,隻是喬漠一開口,那略帶嘲諷的冷冰冰語氣,讓樊弘偉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完了,真落在姓喬的手裡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平時囂張至極的樊弘偉,到了醫院,看著眼前一身白的醫生、護士,不自覺地變得老實起來:"喬醫生,我,我這是怎麼了?"

喬漠的眼睛裡有些血絲,昨天剛從國外參加學術會議飛回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呢,又趕上急診手術到一點,還要守在病房等病人從麻醉中醒來,實在是疲憊不堪。

他沒好氣地瞟了樊弘偉一眼: "左眼眼球摘除,右眼沒事。"

刹那間,樊弘偉心一沉。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在外面橫行霸道了這麼多年,沒想到竟然被一個柔弱無害的少年給戳瞎了眼!

他雙腿一抖,襠部蓋的白布下方再一次傳來麻麻的涼意,嚇得他再一次叫了起來: “醫生,醫生,我的下面,好冷……"

兩名女護士捂著

嘴轉過臉,想笑不敢笑。喬漠板著臉,嚴肅地說: "哦,沒事,備過皮,毛都剃光了,碘酒消過毒,有點涼是正常的。"

樊弘偉這一世馳騁床上江湖,馭男馭女無數,對自己那點能力頗為自得。突然之間一點知覺都沒有,完全慌了神: "喬,喬醫生,你沒公報私仇,把我那裡割了吧?"

喬漠點了點頭: "留著也沒有什麼用,所以割了。"護士實在沒繃住,撲哧一下笑了起來。

樊弘偉本來就麻醉剛醒頭腦不清白,又遇到喬漠不合時宜的玩笑,哪裡還能夠控製住情緒,掙紮著要從床上起來,大吼道: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這一掙紮,蓋在肚子上的那塊白布掉落,露出腰部位置,被季昭一腳踢到的位置紅腫脹大,明顯不對稱,四周抹得到處都是碘酒,黃澄澄的看著挺嚇人。

護士一邊笑,一邊上前按住他胳膊: "不能動,不能動,你得平躺著。"

平生第一次,樊弘偉被兩名女子按倒在床上,卻半分旖旎都沒有,隻有屈辱。

從不示人的位置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露在外面,一絲遮掩都沒有,一點隱私都沒有,曾經他引以為傲的地方此刻卻顯得醜陋不堪。

樊弘偉的臉脹得通紅,有心想要掙脫遮擋,偏偏兩名護士很敬業,怕他這樣掙紮會碰觸到患處,一左一右將他按牢在床上,還不忘對喬漠說: "喬醫生,快幫忙!"

喬漠上前一把按住樊弘偉的兩條腿,滿臉嚴肅:“你要是再鬨,我就給你上鎮靜劑!”

話音剛落,顧文嬌走了進來。手執針管,二話不說,一管子藥水就打進了樊弘偉的靜脈。

喬漠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你,你打的是什麼?”顧文嬌淡淡道: "不是你說,打鎮靜劑嗎?"喬漠張了張嘴,他是那麼說沒錯,但是……你也不至於動作這麼快吧?他還沒有開處方呢。

藥水打進去,昏沉感襲來,樊弘偉身體變得綿軟,很快便放棄了掙紮。在場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不明前因後果的護士看著顧文嬌: "顧醫師,你愛人好凶哦。"年長的護士還瞪了喬漠一眼: “喬醫生,以後莫開這種玩笑,看把病人給嚇的。”

喬漠冷哼了一

聲,一絲悔改之意也沒有。就這種打老婆、裝深情的畜生、敗類,嚇嚇他怎麼了?我又沒真的一刀子下去割了他那玩意兒。

聽了趙向晚的一番話,顧文嬌現在整個人神清氣爽。

對啊,這裡是醫院,不是家裡。家裡是樊弘偉說了算,可醫院卻是她的主場!這個畜生殺了自己母親,讓他吃槍子兒簡直是便宜了他!如果不趁這個機會出口惡氣,那就真對不起老天爺的安排。

雖然警察說目前證據不足,但顧文嬌跟了這個案子足足有十年,直覺敏銳無比,隻需前後細思,但已經有了篤定的想法。沒有證據,那就找證據嘛。

人隻要有了目標,就不會胡思亂想。原本差點走進死胡同出不來的顧文嬌,被趙向晚這麼一開導,頓時有了精氣神,主動擔負起“照顧”樊弘偉的任務。

樊弘偉雖然身體不能動,但腦子還算明白,嘴巴能動,他眼珠子轉了轉,看著面色蒼白、身體瘦弱的顧文嬌,沒來由地一陣心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一些: "文嬌,你去給大姐打電話,讓她來照顧我。"

顧文嬌將注射器放進醫療盤,再將醫療盤放在床頭櫃,細心處理完這些之後,側身坐在床邊,順手幫他蓋上那小塊白布:“大姐不是在幫忙帶天寶嗎?她忙。”

樊弘偉看著她氣定神閒、眼睛放光,和平時見到他時不情不願的死人相完全不同,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說話有些結巴起來: “那,那你讓我媽來。”

顧文嬌伸手戳了戳他大腿,看他沒有反應,滿意地點了點頭。鎮靜劑看來起作用了,肌肉反射減弱,很好。

她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道: “你媽年紀那麼大,怎麼好意思勞動她老人家?”

野獸的直覺讓樊弘偉內心升起恐懼感,他想跳起來打人,可是他跳不起來。他想大聲反抗,可是

他現在舌頭都有些發麻,說話需要拚儘所有氣力。

"通知我爸,還有二姐、三姐……"

顧文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隻是小問題,何必驚動她們?我是你愛人,又在醫院工作,照顧你是應該的。"

樊弘偉掙紮著喊出一個名字: “天寶……”

顧文嬌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天寶有你姐照顧,你擔心什麼?”

喬漠看了顧文嬌一眼,眼睛裡透出些許疑惑,似乎在問:他對你這麼壞,你為什麼還照顧他?太賢惠了點吧?

顧文嬌看一眼喬漠和護士,微笑道: "這裡就交給我吧,有什麼事我會叫你們的。"

喬漠隻得點點頭,帶著護士檢查了一下鄰床的曹得仁。曹得仁身體素質比樊弘偉差太遠,人胖體虛,到現在還沒醒,睡在床上像頭死豬一樣。

喬漠交代護士: "留意一下病人的情況,要是兩點還不醒,就給我拍醒他。"

顧文嬌看了看手表:"你們去休息吧,這裡我來。我以前就是護士,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兩個護士值的是夜班,淩晨一點多正是困意十足的時候,一聽說顧文嬌幫忙值班,頓時都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顧醫師,那真是謝謝你。"“幸好有你體諒我們的工作,不然今晚光是這兩個術手護理,就累得人夠嗆。”

顧文嬌微笑點頭,又對喬漠說:“喬醫生,你今天也累了一天,趕緊去睡一下吧,這裡有我呢。"

喬漠有點看不明白顧文嬌,總覺得她這個狀態不太對。壓低了聲音說: “你,這是要做什麼?是不是用了鎮靜劑腦子不太清醒?"

顧文嬌白了他一眼,衝他揮了揮手: “你彆總是幫倒忙,趕緊去睡吧。”

先前在飯館的時候也是,雖然的確是為了她好,說了幾句公道話。可是當著樊弘偉的面關心她,觸怒樊弘偉,最後受罪的人還是顧文嬌。要不是季昭把樊弘偉捅瞎了眼睛,恐怕今晚她又要遭殃挨打。

“幫倒忙?”喬漠重複了一遍顧文嬌的話,自尊心大受打擊。他難得關心一位女性,沒想到她根本不領情。

喬漠強裝鎮定地將雙手插在衣兜裡,咳嗽兩聲,自我解嘲地說了一句: "行,行,行,我不管你的事了。我去旁邊值班室休息,你有事就叫我。"

等醫護人員都離開病房,顧文嬌開始忙碌起來。

第一步,她將樊弘偉病床兩側的欄杆升起。

第二步,拿出醫用四肢護欄捆綁帶,將樊弘偉的雙手、雙腳都束縛在欄杆之上。

樊弘偉四肢軟麻,一絲力氣都沒有,眼睜睜看著她動作嫻熟,緩慢而有節

奏感,腦中不知道為什麼升起一個令自己恐懼無比的念頭。

——顧文嬌,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鎮靜劑開始發揮作用,樊弘偉現在連舌頭都沒辦法控製,說話含含糊糊的: “文嬌,文嬌,你……要奏什木(做什麼)?"

顧文嬌沒有回答他。確認樊弘偉已經捆綁好,再也沒辦法掙紮逃脫之後,顧文嬌換到另一張床邊,如法炮製。

曹得仁還在昏迷中,沒有任何反抗,很順利地被綁在床欄杆上。手腳向兩側伸展,仰面而躺,形成一個"大"字。

處理好這一切之後,顧文嬌走到樊弘偉身邊,彎下腰與他目光相對,聲音裡透著冰冷:“現在,感覺怎麼樣?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總有一天會有報應?"

轟!

樊弘偉頭皮開始發炸。巨大的恐懼,瞬間將他籠罩。砰!砰!砰!

心跳第一次跳得這麼急、這麼快。腎上腺素飆升,體溫開始升高,汗水從每一個毛孔冒出。

樊弘偉天生大膽。

用鐵錘狠擊蔡暢後腦時,他很平靜;用花瓶砸死熊家小姑娘時,他很平靜;

將熊濤推到曹得仁面前,命令他開槍,熊濤腦漿、鮮血迸出時,他依然平靜,甚至有一種嗜血的興奮。

可是今天,剛從麻醉中蘇醒,又被打了一針鎮靜劑,四肢綁在床欄,像待宰的羔羊一樣,面對同床共枕七年的妻子時,樊弘偉感覺到了恐懼。

無邊的恐懼。

仿佛黑暗中,有一雙野獸盯著你。極致的寂靜裡,野獸的喘息、低吼聲就在耳邊。

報應?

樊弘偉從來不相信報應。

從來都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路鋪橋無屍骸。"什麼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那都是騙老實人的鬼話。

他殺了警察,殺了一家三口,殺了阮武,那又怎麼樣?官越做越大,錢越賺越多,走出去誰不敬他一聲“樊哥”?

報應?

當他把顧文嬌壓在身下欺辱;當他利用顧文嬌的單純獲取信息;當他看著顧文嬌為他生下兒子;

當他看到顧文嬌被自己打得絲毫沒有還手之力,還要努力遮掩傷痕去上班。那種變態的的成就感,讓樊

弘偉有一種異樣的快感。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全他媽是屁話!誰狠誰就是大爺。

可是今天,面對冷靜裡透著一絲興奮的顧文嬌,樊弘偉感覺到了恐懼——她,是來真的!

樊弘偉的腦袋被紗布包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隻眼睛、鼻孔和嘴,但汗水不斷蒸騰,他的視線有些模糊,隻能努力讓自己清醒,想要呼喊救命。

張開嘴,樊弘偉拚命地喊: "救——命!"

可是他悲傷地發現,他發出的聲音跟蚊子一樣,甕聲甕氣根本聽不清楚。病房外面一點動靜都沒

有,醫護人員放心地把他交給顧文嬌,都休息去了。

已經是淩晨兩點,正是人最疲憊困倦之時。根本沒有人聽到病房裡的響動。

顧文嬌熟練地抽了樊弘偉、曹得仁每人三管子鮮血,送到病房外等候著的高廣強: “呶,拿去做檢測吧。"

高廣強已經和重案三組的人聯係上,申請加急DNA檢測,省廳刑事技術中心主任苗慧派技術人員守在醫院,等著血樣。

技術人員說:“一管就行,用不了這麼多。”

顧文嬌笑了笑: “沒關係,多一點備用。”醫院血庫缺O型血,正好樊弘偉、曹得仁都是O型血,等過兩天麻藥、鎮靜劑代謝掉,可以每天取他們400cc。人雖臟,但血能救人。

高廣強看了顧文嬌一眼,善意地提醒:"姑娘,咱不能做犯法的事,劃不來。"

顧文嬌道: "放心吧,我有分寸。"惡人,自有法律製裁,顧文嬌並沒打算越俎代庖。

走回病房前,顧文嬌從清理間取了塊抹布。樊弘偉驚恐地看著顧文嬌,看她拿著抹布做衛生,越看心裡越害怕: "你,你做什麼?"

顧文嬌沒有回答他的話,一塊抹布從床頭櫃擦到床欄杆,再到地板,再到窗台,直到淺色抹布染上了深淺不一的灰色,又用腳踩了幾下,這才走到樊弘偉面前。

有一股不詳的預兆,讓樊弘偉開始掙紮。隻可惜他現在沒什麼力氣,根本動彈不了,隻能徒勞地看著顧文嬌嫌棄地彎腰,掀起蓋在他小腹的乾淨白布,然後……

啪!

臟兮兮的抹布砸在樊弘偉腰間。

>一股難聞的氣味襲來,樊弘偉幾乎昏倒,瞳孔放大,卻隻能張大嘴,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顧文嬌解釋道: “醫院還是太乾淨了,這塊抹布我在外面抹了一圈,連窗台都掃了,可惜還是沒有變黑,不過也差不多夠了。等你那裡發了炎,估計醫生會征求家屬意見,你放心,我會幫你簽署手術同意書,把那個害人的東西拿掉,保證合法、合規,誰也挑不出刺來。”

樊弘偉左眼眼球摘除,隻剩下一隻右眼可以視物,他死死盯著顧文嬌,眼神怨毒,卻無計可施。"哈哈……"顧文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掉下淚。

“我從學護理以來,老師教的、媽媽教的、醫生教的,都是讓我們救死扶傷,誰也沒有教過,原來,能讓你生的東西,同樣也能讓你死。能讓你活得舒服的東西,同樣也能讓你難受。”

顧文嬌絲毫不懼樊弘偉那怨毒的眼神,任由淚水滑落面頰:“我在藥房工作,什麼藥拿不到?可是我從來沒有起過一絲害人之心。你打我,打得我嘔吐,打得我傷痕累累,打得我走路、抬手鑽心地痛,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在你喝的水裡放上那麼一點點。哪怕隻是加點雌激素,一點一點累加呢?也足夠讓你體內機能紊亂,漸漸體虛軟弱。"

"你看,其實在藥房工作的我,和你在一個屋簷下,曾經有過一百次機會可以弄死你。"

聽到這裡,樊弘偉的體溫一下子降了下去,背後開始出冷汗。這個惡毒的死娘們,竟然敢毒害親夫!雌激素?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光是聽到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豈不是把一個丈八金剛的漢子變成個娘娘?

這個時候,樊弘偉才真正意識到一個問題:他之所以敢如此囂張,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地欺負顧文嬌,隻不過是仗著顧文嬌心地善良、沒有害人之心。

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樊弘偉終於開始後悔,不應該那樣下死手打她。好歹..…她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還為他提供重要線索,讓他遠離被槍斃的風險。

出了一陣汗,鎮靜劑的作用好像減退了一些,樊弘偉發現自己說話稍微完整了一些: "文嬌,文嬌,我知道錯了,我以後會對你好的,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顧文嬌看一眼手表,轉身從醫療盤中取過鎮靜劑,再一次注入: “嗯,看來你身體素質不錯,需要間隔二十分鐘

左右加強一下。”至於副作用?反正他也活不過今年,管它什麼副作用。

趁著還能說囫圇話,樊弘偉哀求道: “天寶,求你看在天寶的份上……”

顧文嬌擦乾淚水,嘲諷一笑: “你還知道看在天寶份上?你打我的時候怎麼不看在天寶份上?作惡的時候怎麼不看在天寶份上?囂張的時候怎麼不看在天寶份上?自己不為孩子積德,要求我倒是一套一套的。"

樊弘偉張口結舌,第一次發現顧文嬌伶牙俐齒惹人恨。

為什麼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不就是因為壞人製定出各種條條框框約束好人,而他們自己卻從來不遵從?

有些男人要求老婆顧家賢惠;但他們從來不會這樣。上位者要求下位者順從、奉獻,但他們一味索取、壓榨。

可是,當老婆不再賢惠顧家,家庭怎麼辦?當下位者不再順從奉獻,社會怎麼辦?

顧文嬌居高臨下看著平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樊弘偉,覺得眼前這一切實在諷刺。原來,他也不可能永遠囂張,不可能永遠跋扈。

顧文嬌的聲音冰冷無比,一字一句,字字泣血。"你說,天寶身上,流著殺母仇人的血,我還能愛他嗎?"

魂飛魄散。

樊弘偉使勁眨了一下眼,希望眼前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如果他還能動,樊弘偉一定會狠狠掐自己一把。這個世界是不是錯亂了?不然……顧文嬌為什麼說出那樣的話?

樊弘偉感覺胸口完全喘不上氣,拚儘全力才說出兩個字: “不是……”他想說:不是我,我沒有殺你的母親。可是,鎮靜劑的存在,讓他根本說不出話來。

顧文嬌學的是護理,但長年在藥房工作,自學藥劑學,對醫理、藥效非常清楚。特地減少了鎮靜劑一次性注入的劑量,讓樊弘偉思維清晰,但肌肉無力。

一顆子彈要他的命?太便宜了!

顧文嬌嘴角一勾: “你不是說,如果我和你離婚,就把天寶摔下樓嗎?我先前覺得不舍得,但從知道你是殺母仇人那一刻起,我便想通了。摔吧,摔吧,反正他的出生便帶著原罪。他的父親,殺了他的外婆,這樣罪惡的血脈,留在世上也沒有意義。你要是下不了手,那我去。還得感謝你教我,原來隻要假裝失手掉下樓,再當著大家的面掉幾滴眼淚,誰會懷疑一個母親會親手殺了她的孩子?

"

樊弘偉的一顆心變得冰冷冰冷,掙紮著嘶吼: "不要——"

顧文嬌問: “不要什麼?”

樊弘偉的眼神不再怨毒,隻剩下哀求: “天寶是樊家的根,不能死。”

顧文嬌悲哀地發現,趙向晚說得一點也沒有錯,樊弘偉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弄死天寶。那些曾經讓她害怕屈從的話,隻不過是樊弘偉拿捏她的手段,不過是樊弘偉威脅她罷了。

"哈哈哈哈……"顧文嬌笑了。

樊弘偉被她笑得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小腹的那塊臭抹布散發著一股酸臭味,混合著消毒水的氣味,讓他胃裡開始翻騰。

晚上根本沒來得及吃幾口飯,胃裡又餓得發燒,此刻湧上來一股酸水, “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顧文嬌沒有理睬他,任那酸水從樊弘偉嘴邊流下,沾濕了枕頭。

酸水的腐臭味將樊弘偉包圍,隻是他現在被顧文嬌笑得膽寒,生怕她當真傷了兒子,哪裡還敢求她幫忙擦乾淨,換個乾淨枕頭?

顧文嬌的目光轉向醫療盤上的一柄手術剪。燈光下,尖銳的手術剪泛著藍光。

——隻要剪子對準樊弘偉的心臟,大仇就能得報。——他殺了母親,今日也活該死在我手上!

這個念頭剛從腦中升起,顧文嬌又將它按了下去。趙向晚說得對,如果能夠活到八十歲,她還有五十年好活。母親雖然死了,但她還活著,她要活得更漂亮、更閃亮。

何必,為這個爛人臟了手?顧文嬌的目光一轉之間,樊弘偉看到了那把閃著寒光的剪子,瞳孔一縮,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顧文嬌看他昏迷,啐了一口,徑直走到曹得仁病床前,上前左右開弓,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啪!啪!”隻可惜臉上紗布裹得多,影響手感。

麻醉劑量根據體重來,曹得仁因為胖,所以下得多些。從手術室出來快一個小時了,這貨還沒醒。

"啪!啪!"名正言順打耳光,負責叫醒患者的顧文嬌毫不留情。

曹得仁正睡得死沉死沉,陡然被打,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第七個耳光過來,他才哼哼唧唧地睜開眼。

顧文嬌的臉就在眼前,曹得仁嘟囔了一句: “大……大嫂?”困意再

次湧上來,就又閉上了眼睛。

自從水庫拋屍之後,曹得仁失眠得厲害,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顏逸那小子憤怒的眼神,張開嘴咬下自己頸脖一塊肉的狠辣。

好不容易借助藥物的作用,睡得黑甜,曹得仁根本不願意醒來。哪怕臉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痛,他依然裝死,不肯再睜開眼睛。

眼睛?等等!我的眼睛!曹得仁一下子清醒過來,睜開眼睛。

隻有一隻左眼能夠看到東西,右眼被紗布遮住,腦袋沉沉的,四周全是白色,一股消毒水味,曹得仁明白過來——他在醫院,他安全了。

他想活動一下,卻發現手腳被束縛住,不過長久以來的觀念,讓他非常信任醫護人員,看著身穿白大褂的顧文嬌,曹得仁態度很順從: "大嫂,這是做什麼?"

顧文嬌道:“眼球摘除了一隻,捆綁是為了防止你不小心揉眼睛,引發炎症,將來顱內感染,必死無疑。"

曹得仁“哦”了一聲,感覺沒什麼危險,閉上眼準備繼續睡覺。他還沒有恢複神智,迷迷糊糊中,聽到顧文嬌問: “開槍殺周金鳳的,是你,還是你樊哥?”

顧文嬌的聲音很輕,很慢,仿佛夏天的穿堂風,令人更加想睡。曹得仁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 “我殺的。”"樊哥殺了誰?""熊家那個小姑娘。""指紋是阮武留下的?"

“是啊,本來我們都戴了那種勞保手套,結果周金鳳臨死之前拉了阮武一把,扯脫了手套。那死娘們,臨死都不老實。”

顧文嬌眼中怒火漸熾,但想到趙向晚的囑咐,繼續追問:“你們把阮武埋在哪裡了?”

曹得仁覺得頭腦昏沉沉地,顧文嬌的聲音很催眠,雖然手腳被捆有點不舒服,但並不妨礙他睡覺。他吧唧了一下嘴,回了一句: “埋進樊哥他爺爺的墳裡了,這狗東西,每年清明我們還得給他燒紙、磕頭……"

顧文嬌還想再問,卻發現曹得仁已經打起了鼾。

麻醉後要將病人叫醒,是因為全麻手術過程中,會使用一些鎮靜或鎮痛的藥物,這些藥物會對呼吸有一定程度的抑製作用,甚至產生呼吸遺忘反應。

喚醒病人,就是要讓他正常呼吸。像現在這樣,曹得仁剛剛清醒一下,又迅速睡去,按理醫護人員應該繼續喚

醒,因為這種睡眠狀態下病人的呼吸頻率可能會很快下降,可能出現短時間呼吸暫停,產生缺氧反應。

顧文嬌冷冷地瞥了曹得仁一眼,叫醒患者?做夢去吧!你呼吸暫停也好、缺氧反應也罷,關我屁事?我現在又不是護士。

殺母仇人就在眼前,五花大綁,任她宰割。顧文嬌卻沒有動。她的手在顫抖,內心在激烈的思想鬥爭。

一個小人說: “趁這個時候戳他們幾刀,神不知鬼不覺。”

另一個小人卻在說: "內心的惡,如果釋放出來,也許有一天你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一個小人說: “怕什麼!對付惡人,就該用狠招。”

另一個小人卻在說: “可是現在,他們是病人,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反抗能力,再對付他們,你豈不是成為了和他們一樣的惡人?"

眼前閃過曹得仁槍殺母親的畫面。

看到母親倒在血泊之中的時候,顧文嬌覺得天都塌了。事後她無數次在惡夢中重演,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舉起槍,對準母親的太陽穴, "啪!"地一槍。

現在,這個男人有了臉。

母親按響門鈴,阮武不耐煩地拉開門,曹得仁對準母親就是一槍。樊弘偉獰笑著站在客廳,看著眼前這一切。

母親倒下之前,抬眼看著阮武,雙手在空中劃過,拚儘全力也隻拉下一隻手套。阮武躲避之時,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按在門框,在現場留下一枚指紋。

正是這枚指紋,讓樊弘偉、曹得仁殺了阮武。

也是這枚指紋,讓重案組的人找到案件偵查的突破口。那是母親用生命,留給警察的一份線索。

憤怒,席卷全身。法律若還不能讓作惡者畏懼,那就像季昭一樣,以惡製惡,並且全身而退!

身體各部位骨皮質的砍(刺)痕;輕微撕脫性骨折;手關節或者肌腱損傷;腕骨、掌骨或者指骨骨折;外傷致指甲脫落.…——這都是輕微傷。

樊弘偉、曹得仁被驚醒,看到顧文嬌的動作,開始尖叫。"啊……啊……救命,救命!"顧文嬌面色蒼白,眼睛泛紅,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 “敢殺我媽媽,我剁了你們!”

看著自己手上硬生生被顧文嬌拔掉的指甲、被折斷的指骨,大

腿內側的劃傷,劇痛折磨得樊弘偉幾欲昏倒。他此刻再無僥幸,扯開嗓子高喊: "救命,救命!她瘋了!"

曹得仁身上雖然沒有傷,但看到樊弘偉的慘狀,嚇得尿了褲子,想要掙紮,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瞪大眼睛,渾身顫抖: "大嫂瘋了,大嫂瘋了!"

醫生、護士衝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趙向晚和季昭。

顧文嬌眼中含淚,摘下帶血的橡膠手套,甩在樊弘偉臉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錄音機。她按下按鈕,播放剛剛錄下的、她與曹得仁的對話。

"開槍殺周金鳳的,是你,還是你樊哥?"“我殺的。”"樊哥殺了誰?""熊家那個小姑娘。""指紋是阮武留下的?"“是啊。”

"你們把阮武埋在哪裡了?""樊哥他爺爺的墳裡。"

顧文嬌指著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的樊弘偉、曹得仁,用儘全身力氣呐喊出聲: “我要舉報!熊濤滅門慘案,一家三口加我母親周金鳳,四條人命,都是樊弘偉、曹得仁殺的!"

趙向晚萬萬沒有想到,顧文嬌如此聰敏、如此厲害。

她不僅親手整治了殺母仇人,還留下證據,為重案組找到了重要的線索!阮武埋在樊弘偉的爺爺墓中?隻要挖出阮武屍體,他們便逃不了一條人命案。

趙向晚走到顧文嬌面前,接過她手中小巧的隨身聽,啞聲道:"謝謝你。"

顧文嬌的手因為脫力而顫抖,整個人激動地發抖。她看著眼前這個眉眼稚氣猶在,眼神堅定清澈的女孩,淚眼模糊。

顧文嬌忽然伸開雙臂,一把將趙向晚抱住,頭靠在趙向晚的肩膀,含淚道: “十年,我終於找到了殺害我媽媽的凶手!"

【樊弘偉身上的傷,隻是輕微傷,我和他是夫妻,這屬於內部矛盾,調解教育,不予立案,對不對?】

聽到顧文嬌的心聲,趙向晚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後背: “乾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