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飛鵬記錄了滿滿幾頁紙,感覺字字句句都帶著血。
蔡暢、熊濤、胡琳珍、熊盈盈、周金鳳、阮武、顏逸,一共七條人命。都死在樊弘偉、曹得仁手中。
曹得仁知道樊弘偉已經把所有罪行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心理瞬間崩潰,嚎啕大哭起來: "樊哥,你怎麼都說了?這可是要挨槍子兒的事啊,你不是說過誰也不能說嗎?怎麼你都說了……"
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坐在病床上哭喊,看得重案組的成員眉毛直跳。朱飛鵬吼了他一句:“哭什麼!你們殺人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哭?老實交代!”
曹得仁打了個激靈,卻依然沒有止住眼淚:“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我要是死了,老婆肯定會帶女兒改嫁,我在外面包了個妹子養了個兒子,才兩歲。我要是死了,那個妹子肯定跑路,兒子誰來管?哇嗚——"
許嵩嶺沉聲道: “抗拒從嚴,坦白從寬,你若不是主犯,或許能網開一面。”
他講得模棱兩可,但“網開一面”這四個字落在曹得仁耳朵裡卻如天籟之音,眼睛一亮,哭聲頓止: “我交代,我交代!我都是聽樊哥的指使。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讓我乾啥我就乾啥,都是他的主意。"
曹得仁的父親也是運輸公司的司機,因為車禍,才三十歲就離世,母親改嫁,他由爺爺撫養長大,平時基本放養,從不管束。
從小與樊弘偉一起長大,腦子不是特彆靈光的曹得仁對聰明大膽的樊弘偉佩服至極,事事以他為主。樊弘偉讓他學車,他就學車;樊弘偉讓他砍人,他就拿刀。
殺蔡暢,是因為樊弘偉看了警匪片之後想乾一票大的;殺熊濤一家,是因為樊弘偉發現搶銀行風險太高,不如入室搶有錢人的錢。
朱飛鵬怒喝一聲: "搶劫就搶劫,為什麼要殺人?"
曹得仁茫然抬頭: "不殺了,難道等他們去舉報我們?我手裡拿的槍,是殺蔡暢搶來的,要是被警察抓了肯定是個死。樊哥說了,左右是個死,不如痛痛快快過一世。"
負責審訊的警察,包括旁聽的趙向晚,聽到這裡都忍不住歎了一聲。無知!太無知了。難怪說,無知者無畏,曹得仁終將為自己的無知付出生命的代價。
到於楊旭剛,為樊弘偉、曹得仁撐起保護傘,行賄、受賄證據確鑿
,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厲製裁。
忙碌兩周,重案組一組將所有資料整理完畢,提交檢方審查起訴,這兩個沉冤十年的舊案,再加上重案二組的水庫拋屍案,全部結案。
樊弘偉的父母、姐姐終於收到消息,卻已無力回天。全家人抱著樊天寶找到顧文嬌,軟硬兼施,想要留下樊弘偉一條命,卻被顧文嬌冷冷拒絕: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樊家人還要糾纏,顧文嬌的態度十分堅決: “要不是樊弘偉被抓之前苦苦哀求,我不可能同意你們把天寶帶走。如果你們再來醫院鬨騰,我就起訴要回天寶的撫養權。”
樊興富看著顧文嬌,這個他一向不太喜歡的媳婦,此刻就像一根帶刺的枸骨樹,冷而硬。這讓他明白:顧文嬌是來真的。
想到兒子和曹得仁殺了顧文嬌的母親,樊興富到底還是有些愧疚,長歎一聲,抱著孫子準備回家。
天寶伸出小手,懵懂地呼喊著媽媽。
顧文嬌硬起心腸,轉過臉去。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如果天寶留在自己身邊,隻會帶來無儘的煩惱。
"媽媽……媽媽……"天寶稚嫩的聲音剜著顧文嬌的心。
這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啊。
"媽媽……嗚嗚……"天寶見媽媽不理他,開始哭了起來。顧文嬌咬著唇,翻江倒海的難受。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要舍棄親生的兒,心還是會痛。
可是,趙向晚的面容浮現在她面前。趙向晚年紀雖小,看問題卻通透,不直接告訴顧文嬌答案,而是通過提問的方式讓她自行選擇。
對啊,天寶姓樊不姓顧。
他今年六歲,距離十八歲成年還有十二年。假如他二十六歲結婚生子,還有二十年。顧文嬌如果能活到八十歲,卻還有五十年。
6與12、20、50相比,哪個數字更大?
就連小學生也知道,6最小。
舍棄已經付出的六年時光固然痛苦,但卻換來十二年、二十年、五十年的輕鬆自在,這筆帳,怎麼算都是劃得來的。
有時候,人也得為自己著想。哪怕身為母親,也不是必須無條件奉獻、犧牲的理由。
顧文嬌抬起頭,伸出手接過天寶,緊緊抱在
懷裡。
天寶抱著她的頸脖,抽抽答答地哭著,溫軟的小手貼著肌膚,讓顧文嬌感覺到全身心被依賴。母性天生,此刻擁著兒子,顧文嬌有一種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感。
樊興富有些慌,怕媳婦和他搶孫子。兒子多半是要被槍斃的,但好在他還給樊家留了一個後。如果顧文嬌把孫子帶走,那他怎麼辦?樊家怎麼辦?
樊興富虎著臉伸出手,態度強硬,一把將天寶奪過來。他的動作有些生硬,弄疼了天寶,天寶開始號啕:"媽媽,媽媽!"
孩子的哭聲裡,顧文嬌抬眸看向樊興富: “以後,不要溺愛天寶。你們已經害了兒子,不要再害孫子。"
樊興富急了,大吼道:“我怎麼害了弘偉?我心肝寶貝似地把他養大,供他娶妻生子,看他升官發財,怎麼就害了他?是你!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是你把他送到警察那裡去的,你這個克夫的掃帚星!我家弘偉小時候聽話得很,都是被曹得仁給帶壞的,你們這些害人精,你們都不得好死!"
天寶被嚇得哇哇哭。
樊興富慌忙拍著天寶的後背,邊搖邊哄:“天寶不怕,天寶不怕,你媽媽不是個好人,咱們以後不要理她。她把你爸害死了,她是個害人精。"
天寶一雙懵懂的眼睛裡滿是淚水,呆呆地看著顧文嬌,依然伸出手衝她喊:"媽媽,媽媽——"
顧文嬌冷笑一聲,雙手捏拳,眼中滿是怒火。
“你們可真會找彆人的理由!仗著心黑、不要臉,就甩鍋給我是不是?我告訴你!我顧文嬌可不
怕你們。人都說,慣子如殺子,你們在樊弘偉小時候縱容嬌慣,他打了人你們從不管束,反過來誇他有力氣、身手好。怕他吃虧,還花錢送他去練武,你們這就是助紂為虐!
曹得仁從小沒爸沒媽,跟著樊弘偉屁股後頭跑,說是樊弘偉帶壞了他,我信。可要是說他帶壞了樊弘偉,我真想啐你們一口!你們怎麼還臉說是彆人帶壞了樊弘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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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文嬌怒火中燒,一頓訓斥之後,樊興富氣焰頓消,嘟囔道:“天寶是我孫子,是我孫子,和我一個姓,不能給你。以後我不來了,不來找你了。天寶就跟著我,我來帶,保證不嬌慣,你放
說罷,樊興富抱著天寶飛快離開,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顧天嬌按著胸口,感覺到那裡依然在痛。忍一時之痛,換一生平安,值得。
七月底。
炎熱的午後,蟬鳴陣陣。
樊弘偉、曹得仁病愈出院,趙向晚與重案一組成員一起來到醫院,準備將兩名要犯押送回看守所。
朱飛鵬他們辦交接手續,趙向晚與何明玉則來到藥房找顧文嬌。
顧文嬌一見到她們,眼睛便亮了起來,和同事交代兩句,快步迎了上來: “趙向晚、何明玉,你們怎麼來了?"
趙向晚笑了笑: "今天過來,把那兩個人帶走。"
顧文嬌一聽,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可算把這兩個瘟神送走了,再不走,閒話要聽上一籮筐。"
何明玉急著眉毛,很不理解:“你是受害人家屬,他們是殺人凶手,怎麼還能有人說你閒話?說什麼閒話!"
顧文嬌苦笑道: “總不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同事唄。還能說些什麼?不過就是說我心腸狠,連親生兒子都不要,還親手把丈夫那裡割掉之類唄。"
顧文嬌利用她的護理知識,反向操作,將樊弘偉指甲拔掉、指骨折斷,又成功令男人的那兩個小球壞死,不得不手術摘除。這些事跡,知道前因後果的固然覺得大快人心,但對那些新職工,或者完全忘記當年三醫院滅門慘案的人,隻覺得顧文嬌太殘忍。
趙向晚太知道八卦的力量。
有時候,你明明沒有做錯,但總會有熱心群眾在背後議論,千方百計找你的錯處。
有時候,明明做錯事的人是旁人,但依然會有熱心群眾為犯錯的人努力找原因,最後逼著你原諒。
刀沒戳在自己身上,永遠都不會知道疼。
趙向晚建議道: “要不,離開這裡吧。”
換個環境,遠離旋渦中心,讓自己的事情被大眾遺忘,也許會有一番新的天地。顧文嬌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自己工作了十年的醫
院: “離開?怎麼離開。”
趙向晚說: “喬漠醫生是醫院從M國引進的醫學人才,我曾聽他說過,M國那邊護理人才奇缺,而且讀研進修不需要考試,隻用申請就行。你要不要問問他,去M國讀書,把護理專業再學精、學深,成為一名比你母親更優秀的護士?"
趙向晚能夠說出這番話,全是聽喬漠醫生的心聲而來。喬漠是個熱心人,也是醫院裡少數支持、讚美,甚至悄眯眯欣賞顧文嬌的人。
旁人覺得顧文嬌追尋凶手太過執著;喬漠卻覺得她執拗、專注,對母親的愛深沉而長久,很偉大。
旁人覺得顧文嬌渾身上下都是刺,與父親決裂,對丈夫冷臉,難怪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喬漠卻覺得她黑白分明、做人有原則,令人敬佩。
旁人覺得顧文嬌對犯罪的丈夫太過殘忍,在醫院動用私刑,置法律於不顧;喬漠卻覺得愛憎有度,有仇必報,是個奇女子。
不過喬漠是男人,又是個單身男人,再加上被顧文嬌罵幫倒忙,他有點心虛,不敢靠近。隻能一個人在心裡嘀嘀咕咕,被趙向晚聽了個清清白白。
顧文嬌聽了趙向晚的話,明顯有些意動:"真的?去M國留學要花很多錢吧?"
趙向晚微笑: “我聽說,M國那邊讀書可以申請獎學金,你學護理的還能在診所實習拿工資,養
活自己應該沒有問題。你一個人過去,無牽無掛,有手有腳,難道還怕活不下來?"
何明玉也支持顧文嬌出國: “你先前過得那麼艱難,也能堅持下來,出個國而已,難道比過去還難?"
顧文嬌本就是個堅強的人,聽到趙向晚、何明玉的話,內心勇氣陡生: “好!我去問問喬醫生,看應該怎樣申請出國讀書。”正好藥房現在不忙,她一分鐘都不願意等,旋風一般跑去眼科。先找喬漠問個大概,等中午吃飯的時候再約喬醫生詳談。
看著顧文嬌乾勁十足的模樣,何明玉用肩膀撞了撞趙向晚: "喂,你現在放心了吧?"趙向晚微笑點頭。
兩人正準備去和重案組大部隊會合,忽然聽到大廳傳來焦急的呼喊: “醫生,醫生,這裡有病人,刀傷,急救——"
聽到刀傷二字,職業習慣讓何明玉湊近過去。救護車上,抬下來三個鮮血淋淋的
人。
其中一個模樣威嚴的中年男子,胸口插著一柄尖刀,嘴裡冒著血沫。一個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血,看不出來傷口在哪裡,已是氣息奄奄。最後抬下來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一刀割喉,面色慘白,身上、臉上到處都是鮮血,眼見得是活不成了。
原以為就隻有這三個,沒想到跟著醫護人員一起下救護車的,還有一個身穿紅色長裙的漂亮姑娘,二十歲左右年齡,左手、右手均有刀傷,鮮血順著胳膊往下流,她臉上濺有斑駁的血點,頭發披散著,滿臉是淚,雙手交握,急急地隨著擔架奔跑,絲毫顧不得手上的傷,一邊跑一邊哭喊:"爸,媽、章章——"
警車呼嘯而至。何明玉一把拉住一個眼熟的警察: "怎麼回事?"
警察是五福路派出所的黃毅,看到是重案一組的人,一邊搖頭一邊回答: “唉!入室搶劫案。一家四口都被刀砍傷,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好在姑娘受傷比較輕,報了警。"
黃毅看一眼趙向晚: “你們今天也來醫院?有大案?”趙向晚道: "樊、曹二人今天出院。"
黃毅一聽就明白過來:“哦,你們終於可以輕鬆一點了。”人在醫院,時刻警醒,得派人24小時盯著,也累。
醫生在前面大聲喊:“來個人,幫幫忙。”
黃毅匆匆跑開,丟下一句: “我先忙去了啊,有時間找你們。”現場一片混亂。醫護人員迅速開始急救,所有人都轉移到急診室。
隻剩下地板上一滴一滴的鮮血,散落得到處都是。
何明玉當了這麼多年的刑警,流血事件見得多了,但看到這一家四口的慘狀,依然心裡難受,長歎一聲: "可憐。"
趙向晚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跟著急救轉運床奔跑的女孩,沒有說話。
何明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再一次歎了口氣: “那姑娘可憐,爸媽和弟弟受傷都很嚴重,我看能不能救得回來都難說。一家人如果隻剩她一個,孤孤單單……唉!"
剛剛好不容易安撫住滅門慘案的受害者家屬顧文嬌,引動何明玉的惻隱之心,不由自主地腦補出那個紅裙姑娘失去家人之後,像顧文嬌一樣苦苦追尋凶手的畫面,連聲哀歎。
趙向晚卻說了句煞風景的話: “她,腳上穿著高跟涼鞋。”
何明玉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穿高跟涼鞋怎麼了?”
趙向晚的心緒似乎完全沒有受到血腥場面的影響,聲音很冷靜: “她爸媽、弟弟都光著腳,應該穿的是拖鞋,抬上擔架的時候弄丟了。"
何明玉經趙向晚這一提醒,也意識到了問題: "對啊,為什麼她穿的不是拖鞋?"
趙向晚繼續分析: “她腳上的涼鞋是旁邊係絆扣的,穿鞋子的時候需要彎腰或者下蹲,雙手食指、中指與大拇指配合才能扣好。可是你看她,胳膊被砍傷,手背上也有深淺不一的傷痕……"
何明玉道: “她這個樣子應該不是砍傷之後穿的鞋子,有可能是穿好鞋子準備出門,這個時候劫匪上門。"
趙向晚點點頭:“嗯,有這個可能。”
何明玉剛剛鬆了一口氣,趙向晚一句話又把她的心提起來: “這種涼鞋對穿鞋的人要求很高,後腳掌要是亂動的話,很容易歪跟。不過……我看她跑得還挺穩。"
紅裙姑娘跟著醫護人員進了急診室,她那妙曼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何明玉看著急診室的大門,皺眉說了一句: "趙向晚,你是不是在懷疑什麼?"
趙向晚: "難說,隻是覺得有一絲違和感。"
剛才一群人湧過來,心聲嘰嘰喳喳什麼都有,像樹上的麻雀一樣,根本捕捉不到有用的信息。隻是趙向晚向來不輕易同情旁人,性格冷靜,憑借眼睛觀察,覺得紅裙姑娘作為受害人,傷得輕了點,動作從容了點,有一點不對勁。
何明玉頓時如臨大敵:“你要是覺得違和,那多半是有問題。我們要不要關注一下這個案子?”
趙向晚問她: "這裡是五福路派出所轄區,他們若不主動求助,我們也不好輕易插手吧?"
何明玉點頭道: “是的,我們雖然是重案組,但也不輕易插手彆人的案子,除非他們主動找過來,或者案情重大,上頭發話。"
停頓半秒之後,何明玉笑著說: “黃毅不是咱們的老熟人嗎?到時候私下裡問問案情進展唄。”
醫院門廳的血腥味久久沒有散去,趙向晚站立片刻,點了點頭
: “好。”
朱飛鵬等人已經與醫院方辦好交接,押著樊弘偉、曹得仁兩人來到醫院大廳,看到何明玉、趙向晚站在那裡發呆,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喂,走了。”
何明玉聽到他的聲音,立馬眉開眼笑,飛一般奔過去,隻差挽著他胳膊晃幾下: “忙完了,走了走了。"
辦公室戀情就是這點不好,兩人眉眼間的甜蜜都快溢出來了,視線恨不得已經粘在一塊,這讓站在旁邊的祝康與艾輝有點不自在。
祝康是農村孩子,考大學進了公安大學,留在星市當刑警,成為全村人的驕傲。他父母表達感情的方式很含蓄,身邊村民也很少有夫妻秀恩愛的存在,年青男人要是看對了眼,悄悄約著去鎮上看電影,遇到人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人看到。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祝康,也是個對情感非常內斂的人。
陡然看到朱飛鵬、何明玉這兩個戰友,當著他的面你儂我儂,祝康搓了搓胳膊:“你們注意點影響,我雞皮疙瘩掉一地。"
何明玉有點不好意思地站遠了一點,卻被臉皮向來都厚的朱飛鵬伸長胳膊一把將她攬在懷裡,得意洋洋地說: "羨慕不?眼紅嗎?哥哥我先走一步,有女朋友了!"
朱飛鵬已經與何明玉建立正式戀愛關係,也見過雙方家長,都非常滿意。
朱飛鵬的爸媽先前看兒子晚熟,對感情根本沒有開竅,一心隻想破案,還擔心兒子會孤獨終老,現在他帶著女朋友上門,何明玉溫柔體貼,又是當警察的同事,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喜得眉開眼笑,見面禮包了兩千塊,還拉著何明玉就要去買三金,準備訂親。
何明玉家大姐、二姐已經出嫁,嫁的都是工人,何明玉找的對象吃的是公家飯,聽說家裡還挺有錢,又年輕英武,這樣的好女婿打著燈籠都難找,笑得合不攏嘴。什麼彩禮,什麼訂婚酒,一切都好說。
許嵩嶺看到朱飛鵬、何明玉這股子稠糊勁,等到所有人都歸了隊,回到重案組辦公室,這才板著臉發話。
"朱飛鵬,今晚你請客吧。"
朱飛鵬幾次請客都沒請成,很是鬱悶,一聽許嵩嶺的話,立馬站了起來: "是!收到。"
四季大酒店,不愧是星市最豪華的酒店,90年引進國外最新的空調技術,
全酒店安裝了中央空調。
七月底正是三伏天,外面熱得汗流浹背,一進酒店大堂清涼無比。趙向晚第一次見識到夏天的空調,不由得好奇地張望,想要查看清涼的來源。
盧曼凝接到兒子電話說重案一組的人要來吃飯,早早守在大堂門口,禮貌而熱情地招呼著所有人。
看到趙向晚好奇的表情,她微笑解釋道:“這是季總從M國引進的空調技術,花了不少錢呢。聽說M國現在家家戶戶都安裝空調,夏天電扇都可以不用,空調一開,把室內的熱空氣帶走,自然涼爽。"
朱飛鵬補充了一句: “其實咱們國家幾十年前,1924年吧,魔都有一棟三千多平方米的建成的大理石大廈,使用了M國一家公司的冷水機組,給這棟大廈安裝了我國第一個中央空調。"
空調!這個詞對夏天隻知道電扇的刑警們而言,有無比的吸引力。
"是個好東西啊,真涼快!"
"難怪上次許隊請客去火鍋店,小朱同誌那麼不樂意,原來是想到四季大酒店享受涼風啊。"“肯定很貴吧?不知道老百姓買不買得起?”
朱飛鵬回了一句:“現在這種家用型空調機國內還沒有量產,市面上買不到啊。”所有人都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三伏天,熱死人,如果有台空調就能續命啊。本來許嵩嶺還在打算打聽一下,一台空調多少錢,依自己和周巧秀的工資收入需要存多久才能買
一台回家,現在一聽沒有量產,隻能遺憾地搖了搖頭。
盧曼凝將眾人請到二樓的寶瑞廳,笑眯眯地說著感謝、歡迎的話。許嵩嶺擺擺手: “小朱在重案組表現優秀,這回又立了大功,應該是我感謝您,培養了這麼好的
刑警人才。"
盧曼凝又拉著何明玉的手說了兩句悄悄話,何明玉紅著臉點點頭。
趙向晚站得比較近,聽得明明白白。
“彆讓小鵬喝太多酒,他這個人沒什麼自製力,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好,我知道了,阿姨。"
盧曼凝這是管不住兒子,打算培訓未來兒媳婦了?趙向晚抿著唇笑了笑。
寶瑞廳裡,依然是深色的橡木家俱,漂亮的米色大理石地板,頭頂一盞璀璨光亮
的水晶吊燈,天花板四邊還有星星點點的小燈,將整個包廂映照得光輝燦爛。
涼意沁人,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玉蘭香,一進包間就感覺到舒適無比。
眾人圍坐大圓桌,圓桌中央擺著一大籃時令鮮花,有玫瑰、茉莉、百合、波斯菊,再配上潔白的桌面、描金的餐具、桔色餐巾,奢華之氣撲面而來。
重案組其他幾個還好,朱飛鵬偶爾會請大家來這裡消費,也算是見過世面。可對高廣強而言,這真是大姑娘上花嫁、頭一回,感覺一切都新鮮無比。他坐下之後,將折成玉蘭花模樣的餐巾抖開來,搖頭歎了一句: "這地方,可真高級啊。"
一句話引來幾個年輕人的感歎。
“可不是?我們第一回來的時候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老高你等著,四季大酒店的飯菜特彆好吃,好吃到你恨不得把舌頭都吞掉!""哈哈,這就有點誇張了啊,艾輝你這個饞鬼。"
“要我說啊,也難怪這世上有那麼多為錢財鋌而走險的犯罪份子,實在是錢太有誘惑力。你看這酒店又有空調又有格調,如果沒有錢,怎麼享受得到?"
祝康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先前還在得意洋洋和何明玉炫耀寶瑞廳陳設的朱飛鵬,也閉上嘴,若有所思。
世人奔忙,皆為碎銀幾兩;偏這碎銀幾兩,能解萬般慌張。
樊弘偉為什麼殺蔡暢?因為他要搶槍。他為什麼搶槍?因為他想搶銀行。他為什麼搶銀行?因為他想一夜暴富。他為什麼想要暴富?因為他覺得錢是非常、非常好的東西。
在樊弘偉眼裡,錢是萬能的。錢能買來性與愛、錢能買來享受,錢能買來尊重、羨慕和更舒適的生活。
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許嵩嶺看大家的思想有些浮動,趕緊做思想工作:“我們是警察,乾的就是懲惡揚善的事情。國家現在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嘛,有錢不再是醜事,大家都努力賺錢,這挺好。錢是好東西,但有一句話說得沒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如果通過不正確的手段,通過違法的手段去賺錢,我們要堅決打擊這種行為!"
高廣強年紀大,性格沉穩,聽到許嵩嶺的話,連連點頭: “許隊說得是。想賺錢就通過正規渠道,如果去偷、去
搶、去騙,那可不行。"
許嵩嶺看一眼在座的年輕人: “咱們警察工資收入不算高,不過勝在安穩,住房、服裝都包分配。以後市局也會進行工資改革,多破案還會有獎金。放心吧,我們的工作雖然不會大富大貴,但絕對衣食無憂,而且……有意義、有成就感,是不是?"
朱飛鵬反應最積極,高高興興說: “特彆有成就感!我從小就想當警察。把壞人抓住,幫助那些被欺負的好人,這種感覺,特彆好。"
聽到這裡,季昭忽然伸過手,借著白色桌布的遮掩,拉住趙向晚的手,雙手交纏,親密無間。【你喜歡當警察,是不是?】趙向晚捏了他手心一下,以示回應:是。
【抓壞人,幫助好人,是不是?】趙向晚再捏了他手心一下:是。【我和你一起當警察,好不好?】趙向晚猶豫了一下。【不好嗎?為什麼?】這個問題就不太好回答了。
季昭是非常優秀的刑偵畫像師,他的繪畫技巧放眼整個刑偵領域,也是獨樹一幟。如果他能進入公安係統,對重案組的幫助是顯而易見的。
可是,季昭是湘省首富季錦茂的獨子,自閉症患者,語言障礙,如果沒有趙向晚這個橋梁,優勢很難發揮出來。唯一的辦法,是讓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想到這裡,趙向晚嘴角含笑,輕輕捏了他手心一下:好。那就一直在一起吧。
季昭咧開嘴,無聲地笑了。這一笑,如春花燦爛,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季昭,你一個人傻樂什麼?"
"有什麼開心的事?讓向晚說給大家聽。"“是因為回到你家的酒店,所以開心?”
季昭依然笑容滿面,隻是不說話。他轉過頭看著趙向晚,眼睛裡滿滿都是歡喜。能夠天天和趙向晚在一起,不管是當警察還是做生意,都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季昭的快樂成功感染到桌上的每一個人,剛才因為高廣強一句話而引發的對錢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朱飛鵬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
“向晚,最近太忙一直忘記問你,審訊樊弘偉的時候,你曾經讓我留意顧文嬌的動作,就是拍膝蓋兩下那個,是什麼意思?"
趙向晚欠了欠身,把關於心理學中關於心錨二字的由來和大家解釋了一番。
何明玉若
有所思: “對一個不自信的人,如果每天對著鏡子說一句:你真棒,是不是就是植入心錨?"
趙向晚點頭: “是!有的生意人洽談生意之前,會穿上某件曾為他帶來好運的衣服、或佩戴天珠等,也是為自己植入心錨的一種行為。說臼了呢,就是一種積極的心理暗示。"
服務員送來一紮冰橙汁,朱飛鵬殷勤地幫趙向晚倒上一杯:“可以給彆人種植心錨套真話嗎?你教教我們嘛。"
高廣強看著重案組所有人都求知若渴地看著趙向晚,再一次感歎年輕真好。重案一組的年輕人好學精神強,達者為先,不恥下問,這種氛圍讓本來隻想著光榮退休的高廣強也有了幾分年輕人的活力。
趙向晚拿過橙汁喝了一口,冰涼爽滑、酸甜可口,盛夏冰飲,果然是一種享受。
“我其實也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說在19世紀80年代,F國一位著名的交際花,容貌並不算出眾,但卻令無數商界名流、藝術天才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這讓很多人費解,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能夠讓這麼多優秀的男人都無法抗拒她。這位交際花直到年邁,才公布她降服男人的小技巧。"
降服男人的小技巧?何明玉不自覺地將身體向前挪了挪,想要聽得更加真切分明。就連剛剛送飲料的漂亮服務員,都停下腳步,站在門口不肯出去。
"交際花看上哪個男人,都會先提一個非常容易達成、合情合理讓對方無法拒絕的小要求,比如說,能請我喝杯酒嗎?能幫我拿一下餐巾嗎?那個時代的F國,男人以紳士自居,一般都不會拒絕女士這麼簡單的要求。當男人接受這個要求之後,交際花會做一個醒目、但並不突兀的小動作,比如,用酒杯輕輕碰一下嘴唇,或者整理一下裙擺,總之,動作要優雅、美麗,給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趙向晚看何明玉聽得眼珠子都舍不得轉一下,不由得啞然失笑,繼續講述。
“接下來,她會向這個男人再提幾次同樣類型的要求,在對方答應時重複那個動作。久而久之,不管她的要求有多難,男人都會在她重複這個動作時,答應她的要求。
這,就是心錨。"
場上忽然安靜下來。這就是心錨?感覺像是一種習慣性行為的訓練。
許嵩嶺負責審訊這麼多年,經驗十分豐富,聽到趙向
晚的話,感慨了一句: “有道理。通過某種重複性動作,讓嫌疑人開口說真話。"
高廣強也是老刑警,與犯罪分子打交道多年,聽到這裡,興奮地一拍桌子: “對!以後我們可以嘗試在一開始詢問簡單問題時,對方說真話的時候,就用筆敲擊桌面,或者,用手指敲打椅子。一旦對方說假話,那就不敲擊。通過這樣的訓練,應該能夠提高對方說真話的概率!"
黃元德眼睛一亮: “每次我們在分析案情的時候,許隊就會拖出小黑板來,在上面寫寫劃劃,這算不算是心錨?"
許嵩嶺臉一板: “彆說風就是雨,啥都是心錨。我那叫借助有效工具,整理思路。”“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笑聲裡,季錦茂推門而入,一進來就團團作揖: “抱歉抱歉,我來晚了一步,招待不周,見諒見諒。"
許嵩嶺笑著站起身: “季總客氣了。”
季錦茂穿一件寬鬆的淺棕色麻料短袖,一條米色闊腳長褲,外加一雙淺口棕色老布鞋,隻差手裡執一柄拂塵,就成了深山修行的道士。他此刻滿頭滿臉都是汗,看著有幾分狼狽,這讓眾人有些好奇。
——季總在生意場上打了這麼多年滾,早已成了精,今天怎麼看上去有些慌裡慌張的?
季錦茂不等眾人詢問,主動開口說明:“我有一個多年好友,今天下午忽然遭了難,我剛從醫院回來,所以來得有些晚。"
警察的職業習慣,讓許嵩嶺追問了一句:"遭了什麼難?意外,還是………"
季錦茂長歎一聲: “他們家裡遇到入室搶劫的劫匪,拿刀把一家四口都給砍了。我朋友胸口被刺,現在還在ICU搶救,他愛人身中十幾刀,已經停止呼吸,兒子脖子上被砍了一刀,送到醫院之前就已經死了。隻剩下一個女兒情況好一點,不過身上也有不少傷。你說……好好的一家人,怎麼就突然闖了劫匪進來?我早就跟他說過,老居民樓安保不行,人來人往不安全,偏偏他舍不得搬,說那裡是他的根。唉!"
聽到這裡,何明玉與趙向晚對視一眼,這事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