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瑤池。
一縷朝霞散落, 滿池生輝。
池下,鯉魚擺尾,圓圓荷葉顫動, 一滴露珠滾落,融入水中,濺起層層漣漪。
忽而, 一片雪花飄落, 沒入池中。
剛剛浮出水面的一群小魚, 頗感疑惑。
這個時間,怎麼開始下雪了?
一片至, 片片落, 不過頃刻,整個西山便大雪漫天。
雪花如柳絮飛揚, 漸漸覆蓋荷葉,池邊, 小溪,亭台。
與此同時, 瑤池四周絲絲縷縷的靈氣開始向瑤池中心彙聚,在水面形成一道巨大的靈氣漩渦。
池中碧葉無風自動, 池面波紋橫生,小魚們都敏銳察覺不對, 儘皆遊散躲藏起來。
這般過了許久,直到漩渦消失,隻見一條白龍嘩然躍出水面,在低空盤旋吟繞幾個來回。
隨即一縷白光驟現,白龍身形消失。
繼而一名身穿白裙,頭頂龍角的女子憑空出現在了瑤池水邊。
綺羅趴在池邊, 以水為鏡,看著池水中的自己。
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蛋。
嗯?怎麼那麼像海爺爺?
綺羅猛地搖了搖頭。
隨即對著池水張開嘴,照了照自己的牙齒。
嘻,牙齒真白。
正欣賞著,忽感頂上風雪停滯,綺羅往上抬眼,便見一煙塵色紙傘邊遮蓋在自己頭頂,替她擋住了飄落的雪花。
綺羅立即回頭看去。
為其撐傘的雲澈倏而頓住。
眼前的女子,墨發及腰,頭上未佩戴任何發飾,額角左右各生一隻瑩白龍角,一雙圓潤黑眸清澈見底,小巧瓊鼻精致可愛,肌膚瑩□□潤但稚氣未脫,臉頰還有一圈薄薄的嬰兒肥。
好、好可愛。
雲澈眼眸微閃,隨即唇邊綻開一抹溫潤笑意。
隻是還未言語,傘下女子便突然退了出去,站至一旁,雙眸靜靜的盯著他。
“彆怕,我乃天宮太子雲澈,我們見過的,你是北海公主,今日剛剛化形對不對?”
雲澈舉著傘,站直身子,一身白衣,溫潤出塵,宛若謫仙。
不,他本來就是仙。
綺羅看著面前人,就見他倏然往前一步,她下意識也跟著後退一步。
對方頓住,兩兩相望,氣氛頓時尷尬。
雲澈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這位北海公主仿佛有些怕他?雲澈心中閃過困惑,但面上並不顯。
“這雪是……”
雲澈話還沒說完,便見對面的女子伸手接住了一瓣雪,低頭看著手心雪花,眼眸彎彎,頰邊淺笑盈盈。
隨即雙手交叉,手心覆於胸前,緩緩閉目。
片刻後,天色清明,飄揚雪花不再,隻餘下地上一層淺淺積雪。
雲澈雙目微怔。
素聞北海白龍族,生來便有控雪之能。
雲澈尚未去過北海,白龍一族又凋敝,這倒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北海控雪術。
“雪停了,太子殿下。”
綺羅看著對面的雲澈道。
想著她要是一直不跟他說話,也不知道這人啥時候才肯走,如果自己直接走的話,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對他不尊,故而對北海不利。
綺羅漫無邊際的想著各種可能性,看著面前的人,隻想趕緊開溜,她一點也不想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
要面對這個人,還不如就直接變成龍待在池子裡算了。
雲澈不知綺羅心中所想,聞言莞爾一笑,隨即收了傘。
“你今日化形,可是要立即返回北海?”
綺羅趁機點了點頭道:“是,太子殿下可是有事?”
雲澈搖了搖頭。
他並無事,隻是剛好來這裡清修,撞見九月飛雪的奇異之景,又見瑤池異象,便過來一看。
綺羅見雲澈搖頭,便道:“那我就先走了?”
綺羅說完看了雲澈一眼,見對方不曾阻攔,便緩緩轉身,一步兩步三步,慢慢加快速度,直到走出足夠遠的距離,才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人竟然還站在那兒。
討厭。
她都還沒跟池子裡的小魚們告彆呢!
綺羅氣呼呼的收回視線,又往前走了幾步,倏而感覺到什麼,猛然向前奔跑。
“海爺爺——”
“哎,小主子,可算是趕上了,老奴來接你回家了。”
家,她的家是北海雪凝宮。
北海處於極寒之地,常年被冰雪覆蓋,白龍族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此。
隻是到綺羅這一代已然凋敝,族中隻剩下幾位年邁族老,綺羅則是白龍族唯一的子孫後代。
西山瑤池距離北海甚遠,即便是能夠騰雲駕霧的神仙,也得日夜兼程趕上個半把月才能抵達。
綺羅對雪凝宮的記憶不是很多,除了在龍蛋裡的模糊印象,就是破殼之後由於靈氣不足的日夜沉睡。
之後就被海爺爺送到了瑤池修煉,助她化形。
如今,重新返回雪凝宮,竟也不覺得生疏。
因為——
“公主!”
“你化出人形了?”
紅蓮一把抱住她家新鮮出爐的小公主,整個上看下看,抬起手來看。
熱情又奇怪的舉動直將綺羅弄得暈乎乎。
但眼睛卻是好奇的盯著紅蓮,看著對方從身體裡面伸出來的紅紅觸手,一會兒摸摸她的頭發,一會兒又吸一口她的臉頰。
綺羅莫名咽了咽口水。
八、八爪章魚??
“公主怎麼一直看著我?難道還不認識我了不成?”
紅蓮見人一直盯著自己,忙不迭將人鬆開,想著公主不會化出人形就把她給忘了吧?
“紅姑姑,我當然記得你了,我好想你啊。”
綺羅撲上去將人抱住,埋在紅蓮的懷裡,小手順便捏了捏紅蓮後腰上伸出來的紅色觸手。
呀,軟軟的,像橡皮泥一樣,真好玩。
紅蓮欣慰的抱住綺羅,摸摸人的頭,聲音感慨。
“沒忘就好,沒忘就好。”
綺羅抿了抿唇,北海公主在雪凝宮沒什麼親人。
剛從龍蛋裡出來時,一直是海爺爺和紅姑姑照顧她,陪著她玩耍。
綺羅的記憶裡全都是,海爺爺變成龜形馱著她,還有紅姑姑用觸手給她扔高高的畫面。
她是一條無父無母的可憐小龍。
可是海清爺爺還有紅蓮姑姑卻幾乎給了她他們所有的愛。
紅蓮摸著綺羅的頭,忽然發現她家小公主頭上竟然一個發飾也沒有,素得可以。
便將人按坐到了寢殿裡的梳妝台前道:“公主還未束發,讓紅蓮來給你梳頭吧!”
“好。”
綺羅應了一聲,從鏡子裡面看見身後的紅蓮姑姑,幾隻高高揚起的觸手分彆拿著一柄貝殼梳、胭脂水粉、發飾釵環,不停地在她頭上比劃。
幾隻觸手各忙各忙的,井然有序,一次也沒有出錯。
不過片刻,綺羅原本披散著的黑發就被打理好了。
散在兩邊的長發用珍珠編成了一縷縷細辮,頭上梳著層疊發髻,插滿了釵環步搖。
“公主覺得怎麼樣?”紅蓮看著鏡子中的公主,信心滿滿地問道。
綺羅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頭,看向鏡中。
“好看是好看的,但是姑姑,發飾會不會太多了,我的頭好重啊……”
綺羅說著,腦袋就垂了下去,磕在了梳妝台上。
“公主你沒事吧??”紅蓮立即驚呼著伸出觸手去扶人。
最後還是將腦袋上的釵環都卸掉,隻留下左右發髻上兩隻白玉蓮花銀鈴步搖,綺羅頓感輕鬆很多。
綺羅初回龍宮,此前北海的事務一直由族中長輩代勞。
綺羅要想接過,主理北海,倒也不用急於一時。
她現在最先要做的,還是繼續修煉,增強實力,尤其是學習白龍族的秘法,最為重要。
北海白龍族一直勢弱,雖然現在各界還看在仙魔之戰的份上,並未對北海生出非分之想。
但人心瞬息萬變,難保以後不會有人看上北海這塊領地,想要欺壓白龍一族。
要想不被欺負,唯有強大自身。
綺羅根本都沒有功夫去想情力的事,族裡自她回來後就給她安排了沉重的課業,她每天都沉浸在各種法術奧義的海洋裡,抽不開身。
“瞬移術:以身之影,承身之形,形隨影動,飄飄乎,則迅疾如風。”
什麼意思??
也沒個法訣提示什麼的,讓她怎麼學啊?
綺羅看著卷宗上的法術奧義,兩眼發黑。
一頭栽倒在案卓上,唉聲歎氣。
這都是些什麼呀?能不能來個老師給講講。
綺羅不由想到給她這些卷宗的族叔,又瞬間搖了搖頭。
好嚴肅,好可怕,根本不敢問。
要不問問紅蓮姑姑?
綺羅剛剛這般想著,紅蓮就端著一盤剛剛弄好的芙蓉酥,跨過宮殿大門,走了進來。
“公主學累了吧?不如停下歇歇。”
紅蓮將芙蓉酥放在綺羅右手邊,滿臉慈愛的看著她。
綺羅心梗了梗,看向自己左手邊的三個空盤。
她才學習兩個時辰,紅蓮姑姑就已經進來了四次,給她送了四次茶點!
而她還全都吃光了。
嗚嗚嗚,她沒有認真學習,她有罪。
紅蓮將點心放下,就見她家小公主苦著個臉,趴在桌上唉聲歎氣。
不由疑惑道:“公主可是遇到什麼難事?”
綺羅聞言看了她一眼,猶豫問道:“紅姑姑,你會瞬移術嗎?”
紅蓮極其自然的搖了搖頭,“不會。”
不及綺羅露出失望神色,就聽紅蓮道:“但是我會分身術。”
說著,紅蓮的身體突然從中間裂開,然後慢慢在綺羅面前變成了兩個紅蓮。
兩個紅蓮姑姑還對綺羅露出同樣的微笑。
啊這……到也沒必要這樣。
“紅蓮姑姑,你還是變回來吧。”綺羅小聲道。
紅蓮很快變了回來,看了一眼案桌上的卷宗,隨即反應過來,神情歎息道:“當時仙魔戰火蔓延至北海,龍宮動蕩,族人離散,一些卷宗也因此遺失。
族老也許是沒有注意,將這殘缺的文書給公主拿來了,公主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去問問族老。”
“我知道了,紅蓮姑姑。”
綺羅看著卷宗,靜下心來。
想著既然不懂,自然是要求教的。
族叔們也就是看著嚴肅,實際也不會對她怎樣,就是可能要多麻煩族叔他老人家了。
是夜。
綺羅從書房踏出,還不想回去寢殿。
便索性化身小龍,在龍宮裡遊了一圈。
有魚群看見她身上閃著光,便一群墜在她後面追逐著她。
綺羅趁其不備,直接回頭叼走一條,嚇得魚群登時四散,掉頭狂奔。
偷摸吃了個零嘴。
綺羅正打算回寢宮,就聽到一座假山後面有兩個水族婢女在談論著什麼。
“族裡的長老都出去了吧?”
“可不是,那蛟龍又出來作祟,這次還搶占毀壞了瓊花生長之地,族老們豈會容它!”
“那上次蛟龍出現時,海山長老也去了,怎麼沒把那蛟龍處置了?”
“還不是那蛟龍狡猾,竟上岸以凡人幼兒為挾,這才讓它躲了過去!”
“哎,公主還不知道這事兒吧?族老們怎麼沒告訴她?”
“公主才剛剛化形成年,如何對付得了那頭千年蛟龍?族老們也是不想讓公主擔心吧……”
“說得也是。”
兩個婢女漫步離去。
綺羅在石頭後化身成人,默默想著兩人的話。
瓊花,蛟龍?
她記得自己今天看過的卷宗上,說瓊花生長在北海的渡寒涯,一直由白龍族守護,是唯一能在北海這種冰寒之地盛開的靈花。
服之一朵便可增長十年修為。
因為仙魔戰後,靈氣大減,瓊花如今已經極少綻放。
族老們一直在儘心養護,如今生長之地被惡蛟毀去。
想也知道,那頭蛟必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至於她,族老們既然不打算告訴她,那她就裝作不知道。
她又幫不上什麼忙,與其擔心還不如抓緊時間多多修煉術法。
想了想,綺羅又掉頭返回了宮內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