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綺羅從沉睡中醒來。
這一次，與以往的感覺大不一樣。
腦袋不癢了，但仿似多出了什麼東西。
她在水裡轉來轉去, 最終遊上池面通過水中倒影看見了自己頭上龍角。
龍角大約一指來長，根部是瑩白閃著細碎光點的顏色，不斷生長的頂端是淡淡的肉粉。
長了角的小龍和沒長角的小龍一眼看上去仿佛像是兩種生物。
綺羅對著水面左照右照, 喜不自勝。
她終於是一條長角的龍了！
歡快的在水面遨遊一圈, 撞飛了池面的壞葉殘枝, 遇見兩隻共同擺尾並遊的鯉魚。
它們還在討論她。
“那條小白龍不會又發瘋吧？”
“應該不會了吧，我剛剛看到她在上面照水, 她都長出龍角了, 肯定不會再瘋了。”
“那就好，她要是再發瘋, 那條大龍不在，可沒有誰能幫她了。”
大龍不在？
敖鈺去哪兒了？她剛剛好像確實沒有看見他。
綺羅從水面冒出個頭來, 龍角上還頂著一個被戳破了洞的圓圓荷葉。
沒聽完鯉魚精們之後的話，綺羅就沉下了池底去找大青龍。
長出龍角之後, 綺羅的五感也變得更加靈敏。
她不僅沒有看見大青龍的身影，就連他的氣味也快嗅不到了。
這說明, 自從她陷入沉睡後，敖鈺可能就已經離開了這裡。
綺羅不太願意相信這個想象的結果。
她遊到大青龍經常盤踞的那塊石頭上, 然後發現了海爺爺留給自己的白色海螺。
它被妥善的放在那裡。
綺羅在石頭上盤了下來，用爪子捏起海螺，螺口朝下抖了抖。
一條海藍色的條幅掉了出來，隨之落下的還有一個手掌大的青色長方形盒子。
綺羅先打開了那條海藍色條幅，條幅一被打開就與水相融，隨即綺羅耳邊便出現了敖鈺的聲音。
“小白龍, 我回東海了，勿念。”
綺羅撇了撇嘴。
瞄了一眼石頭上的長方形盒子，想了想還是用爪子打開了盒上鎖扣。
掀開盒蓋，露出裡面一柄黑金色的龍紋匕首。
綺羅將匕首扒拉了出來，發現匕首下面還壓了一張條幅，打開。
“此物喚鳳，可誅邪破魔，予你做生辰禮物。”
誅邪破魔？
綺羅扒拉著匕首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麼不同，隻記住了，這是敖鈺送她的五百歲生辰禮。
一把匕首。
綺羅將匕首放回了盒子，又將盒子塞到了海螺裡面，隨即抱著海螺趴下了。
長出小角的腦袋枕在自己的尾巴上，圓圓的龍眼盯著池底。
隻覺得有些過於安靜了……
東海，水晶宮。
一群珊瑚紅色的小魚咕嘟咕嘟的吐著泡泡，聽到動靜又迅速藏進方便隱身的珊瑚群裡。
一條青色巨龍快速從珊瑚群上方遊過，隨即化作一縷青光，瞬息沒入不遠處的龍宮之中。
“父王母後，孩兒回來了。”
輝煌龍宮之中，敖鈺一襲青色朝服，端正身姿，躬身朝著座上的龍王龍母拱手行拜禮。
不待龍王敖欽開口，龍母珍華就已經施然拖著宮裝裙擺行了過來。
伸手扶起敖鈺，又摸了摸他的頭，一臉慈愛道：“我兒辛苦。”
“母後，孩兒不辛苦，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敖鈺低眉斂目，唇邊掛著淡淡笑意。
“你母後既憐你，你就且與她多說說話。”
龍兒在瑤池苦修五百多年，不但修為大有長進，還凝出了龍珠，可見天分卓然，四海之內莫有及者，不愧是他東海未來之主。
龍王撫了一把美髯，慢步過來，看著敖鈺的臉上亦是一臉欣慰。
“父王，孩兒既已珠成，重聚東海靈源一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敖鈺雖也顧念母親溫情，但心中還是記掛正事。
龍王聞言，微微凝眉道：“重聚靈源非一日可成，要取弱水之源，東海息壤、南海赤焰、西海墨晶、北海瓊花，集龍珠之輝，方可聚成。”
“為父與西海龍王交好，這墨晶他已然同意換給我們。”
“你雖已珠成，但除了西海墨晶與東海息壤，剩下的每一樣，要想取得，都並非易事。”
“瞧你，莫不是又忘了，昔日你我成親，天宮送來賀禮，其中便有一份弱水之源。”
龍後珍華見龍王完全忘記這回事兒，連忙開口提醒。
“哎，這倒是，那現下便隻缺北海瓊花與南海赤焰了。”龍王思量道。
北海瓊花雖然珍惜卻也不是沒有，白龍族現在勢弱，假若他們提出交換，給出足夠的好處，想必對方也不會不同意。
唯一難辦的倒是南海赤焰。
敖鈺跟龍王想到一處。
南海赤焰乃是南海赤龍一族世世代代守護的族中秘寶，南海赤龍族能夠修煉三昧真火便多虧了此物。
他們若是想要分走一縷火苗，隻怕赤龍族無論如何也是不肯答應的。
敖欽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提出置換，隻不過每次都被赤龍一族給拒絕了。
敖鈺皺了皺眉：“父王，除了南海赤焰，可還有彆的替代？”
龍王搖了搖頭：“並無彆物，除非我青龍族也能修出三昧真火，但我青龍屬水，水火相衝，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哎，我倒是有一法子，就是可能要委屈我兒……”
龍母珍華看著敖鈺欲言又止。
龍王轉眼便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想讓東海跟南海聯姻？”
龍母珍華點了點頭。
若是東海能跟南海聯姻，東海靈源重聚，此後萬年，若南海不能重聚靈源，可讓龍族子孫後代，未成年之前到東海潛修，以此作為交換條件，換來南海赤焰，也不是不行。
“南海的三公主與我兒年歲相仿，素聞其端莊知禮，蘭心蕙質，我兒成年已久，倒不失為一良配。”
龍母珍華的聲音響在耳邊。
敖鈺難得的沒有反應。
為了重聚東海靈源，敖鈺可以獨自苦修千年，自然也可以為了東海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包括婚事。
隻是不知為何，口中的應答一時之間竟無法輕易出口。
敖鈺神情猶疑，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能爽快答應。
他身為東海太子，肩負著東海水族未來希望，這是他的責任，他理應……理應有所擔當。
“母後，孩兒願……”
敖鈺剛剛定下決心，口中的話尚未說完，就被兩道聲音打斷。
“父王，母後！”
“你們不能讓大哥去聯姻！這樣對大哥來說太不公平了！”
敖鈺聽到這兩道聲音，微拱的手緩緩放下，鳳目低垂，不著痕跡的鬆了口氣。
反映過來後，又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心驚。
他……為何會對聯姻如此抵觸？敖鈺神情怔忡。
汐沅和九璋兩兄妹聽到大哥回來的消息，早就在殿外偷聽他們說話。
聽到母後竟然要讓大哥取南海赤龍族公主時，兩個人都人忍不住跑了進來，阻止龍王和龍母。
汐沅是反抗意願最強烈的一個。
此時抱著龍母的手，打著小報告說：“母後，你可不能讓大哥娶那個赤龍族的三公主，她根本一點都不溫柔，脾氣可凶了！我才不想讓她做我的嫂嫂！母後！”
“老三，休得妄言！”
龍王雙手背負在身後，微皺著龍眉盯著汐沅。
龍母拍了拍汐沅的手：“沅兒，這些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南海三公主素有德名，豈會是你口中所說的那樣？”
“她會裝唄，我可是親眼看見過，上次南海太子生辰時，她在龍宮欺負婢女，可囂張，可凶可壞，一點也不像傳聞那樣，母後你要是不信，你就問九璋，他也看見了！”
龍母望向老二九璋，“汐沅說的可是真的？你也瞧見了。”
九璋點了點頭，道：“是，無意中撞見的，那位三公主性格確實與傳聞中不太一樣。”
龍母見兩兄妹都這麼說，心下的心思便已經歇了大半。
本來，用聯姻換赤焰已經是委屈了鈺兒，若對方嫁過來非是良配，反成怨偶，那倒是不好了。
一旁的汐沅見龍母神色動搖，眼珠一轉，小聲道：“母後，聽說天宮也有南海進貢的赤焰火，不如，不如讓我跟天宮聯……”
“胡鬨！我當你近日乖順，是消了心思，沒想到竟還念著此事！”
汐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龍王怒聲打斷。
龍母也放開了汐沅的手，微微失望的看著她。
“沅兒，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青龍一族不可能再跟天宮聯姻，你還是早日打消念頭的好，不然以後你父王關你禁閉，母後也幫不了你。”
“什麼以後！你現在就給我滾回你的宮殿，不反省清楚不許出來！”龍王怒揮衣袖，看著汐沅沒個好臉色。
汐沅強忍難過之意，還想頂嘴。
一旁的敖鈺適時開口道：“父王母後，汐沅此舉無非也是想為東海重聚靈源出一份力，還請父王母後看在她的一片赤子之心，不要對她太過苛責。”
汐沅抬頭看向她哥，沒想到她大哥會在這件事上幫她說話，他不一向都是跟父王同氣連枝嗎？
龍王也並非故意苛責女兒。
隻是自己的女兒身為青龍族唯一的公主，卻天天上趕著去給天宮太子做妾，也不知那天宮太子到底給她下了什麼迷魂藥，怎麼說也不聽，簡直是要把他氣死！
“父王，重聚靈源之事不可耽擱，我會早日去往北海，換來瓊花，若沒什麼彆的事，孩兒就先告退了。”
龍王扶著頭，仙魔戰後留下的舊疾又欲作祟，便連連揮手讓他們都先退下。
出了龍王宮。
汐沅到底還是沒忍住，質問她大哥道：“到底是為什麼？我為什麼就不能嫁給天宮太子？父王難道是覺得我做側妃丟他的臉，可天宮本來就是主，四海皆為臣……”
“是，天宮是為主，四海為臣，主要臣死，臣豈能活命？”敖鈺眸色沉沉道。
汐沅愣了愣：“什麼意思？”
敖鈺看向一旁的九璋道：“九璋，你告訴她，為何青龍族不願再與天宮聯姻。”
“你也知道？”汐沅驚訝的看向九璋，“那為什麼要瞞著我？”
“不是瞞著你，這件事是青龍族秘聞，隻有龍主才能得知，我也是不小心聽到的。”
九璋撓了撓頭，又看向他大哥，“大哥，真得要告訴小妹嗎？”
“不告訴她，她便不會死心。”敖鈺冷聲道。
汐沅更加疑惑了，到底什麼原因，讓他們都如此諱莫如深。
九璋見狀歎了口氣，直言道：“你可還記得族書上所言的弱水之患？”
汐沅點了點頭，她當然記得，這是每一條青龍成年之後都要學的。
但是，她想嫁給雲澈關弱水之患什麼事？那上面不是記載的青龍先祖輩大義救世的偉績嗎？
“族書上言，三千年前，弱水倒灌，我青龍先祖自願赴洛水之濱，全力阻攔弱水，為此犧牲不少我青龍族英傑。”
“實則族書上言不儘詳，當時的弱水禍患雖然凶險，但集我青龍族先輩龍珠之力，完全可以鎮壓弱水，使其千年不泛。
但光洙帝，也就是現在的天帝，並不滿足於此，他想要的是弱水萬年安穩，再無禍患。便拿出一法寶，稱為鎮水鐘，交給其側妃，亦是我青龍祖輩，說是可以幫助他們減輕龍珠耗力。
側妃信其所言，拿上鎮水鐘去了，可鎮水鐘非但不能鎮壓弱水，反使弱水禍浪滔天，為除禍患，青龍先祖們這才不得不以龍身為岸，永固弱水邊。”
“前去鎮壓的先輩全部以身殉難，光洙帝以為此事無人得知，但其側妃生前曾育有一靈蝶，有回溯時光之能，此物詳細記錄了光洙帝將鎮水鐘交予側妃的過程。
隻可惜，回溯蝶雖讓青龍族知道了弱水之患的真相，但沒能堅持多久便因沾染弱水而消融。”
無從辯白，無從對證，若是妄言，說不定還反會為青龍族引來禍端，所以這件事才成了青龍族世代相傳的秘聞。
汐沅聽完這件事人都傻了。
弱水之患、弱水之患。
她記得族書上曾言，為救弱水之患，青龍族二十三位祖輩以身築岸，才保全了六界。
他們青龍族萬萬年前繁衍至今，如今在世的也不過五十多位族人。
而在弱水之濱，卻埋葬著二十三條龍命。
汐沅失魂落魄的走了。
九璋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小妹不會出什麼事吧？”
敖鈺看了一眼汐沅的背影：“她能想開，就是好事，想不開，才要出事。”
“小妹應當是能想開的。”九璋道。
與二弟九璋聊了一會兒，敖鈺回了自己的宮殿。
有婢女呈上龍宮膳食，滿滿一桌子。
敖鈺手持玉箸，看著水晶盤裡鮮嫩的海魚、扇貝，卻是不由自主想起某個饞嘴的家夥。
也不知自己走後，她可有哭鼻子。
敖鈺嘗了一筷子海魚，突然有些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