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人魚墜落之地(十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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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玩家們認為,“尋找海民的遺產”會比“說服海娜合作”更輕鬆。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少年海娜遠比玩家們想象得要配合,海盜和遊隼作為曾經與他見面的“熟人”,很順利把他偷了出來,並用人偶道具在那裡留了一個假的海娜。

但在海民文字的解讀上,大家的進度卻卡了殼。

不同的副本有不同的文明,不論是語言、文字還是習俗……在一些特殊背景的副本裡,方舟係統會根據副本決定是否開放翻譯功能,如果不開,就代表這是需要玩家自行摸索的信息。

比如在這個副本裡,海盜他們聽不懂陸語噥的話,但同樣作為人魚的埃爾文他們可以——這是因為副本背景本身設定的就是“隻有海民具有與人魚溝通的能力”。

等玩家們在濃霧之城忙碌了半夜,好不容易搜羅了一些廢棄的石板、拓印的石壁、文字與紙張的碎片後,面臨的問題就是“看不懂”。

海民的文字看起來像大海的波浪線條與各種魚形組成,在場的各位又不是什麼研究古跡的學者,這文字讓人十足摸不著頭腦。

倒是被他們偷偷帶出來的海娜,在看見那些文字時,滿眼直愣愣,張著嘴,發出長長的“啊”音,然後就抱著石板不肯鬆手了。

但當被詢問“這上面說了什麼”時,海娜又是懵懵懂懂。

“這孩子十三年前應該隻有三四歲。”海盜搖搖頭,“那些假海民應該是覺得他長大了肯定記不清過去,才會把他留下來養大的。”

不然,早就剝皮滅口了。

但海娜似乎並不是完全不記得小時候,看他抱著石板的樣子,應該多少還是覺得熟悉親近。

遊隼提出一個可能:“以海民與人魚曾經的密切關係,蒂塔人魚會不會認識海民的文字?”

人魚和海民是從十三年前斷交的,但在此之前,讓蒂塔傳說在蒂塔之外頌揚的,則是真正的海民與人魚的情誼——那樣長的一段歲月,他們也曾毗鄰而居、友好交易、共同祭祀。

於是玩家們決定將這些海民舊物與海娜一起送往海邊。

……

另一邊,人魚族的大祭司與未來祭司,難得的、心平氣和地溝通了一回。

陸語噥也是和大祭司吵過那一場後才知道蒂塔城有神力屏障,她把這個疑點記了下來,準備順勢把話題引到少年海娜身上,以便讓伽勒蒂斯“挖掘”出海民出事的真相。

——畢竟她不能暴露自己和陸上玩家們的交集,也無法解釋自己怎麼知道那麼多岸上的事情。

人魚是極聰明的智慧生物,他們性格中的直率、野性與自負,確實會導致溝通中的誤解、陰差陽錯,但也可以讓他們在意識到錯誤存在後,不彎彎繞繞試圖逃避,而是更利落直白地去解決問題。

伽勒蒂斯已經開始反思自己,詳細詢問了茵蒂斯在蒂塔城中感受到的“召喚”,從頻率、到感受、再到影響程度。

而茵蒂斯也向他全盤托出,並自然地引出了“她感受到了兩種不同的召喚”這件事——源自那些叛徒海民的、具有汙染性的召喚,與源自少年海娜的、溫暖無暇的召喚。

“在陸上的海民未叛變的那幾年,我也曾用珍珠與大魚和他們交換首飾。”

茵蒂斯的手輕輕搭在脖頸的金色細環上,陷入回憶,表情難得地平和。

“雖然時隔十三年,但我依然記得那時候的契約……溫暖得像是被陽光照過的海面。”

契約是神明的饋贈,饋贈海民,也饋贈海嗣,契約出現的最初目的,絕對不是束縛人魚。

“既然那海民少年能夠使用正確的契約,那他也許並不是叛徒的一員——我們也許能夠從他口中,問出當年海民叛神的真相,找到解除那些契約汙染的辦法。”

“我甚至還幻想過……這正確契約的出現,也許是神明願意回來看看我們的信號呢?”

“所以,我想再去一次岸邊,將他帶到你的面前。”

伽勒蒂斯沉吟片刻:“不。”

陸語噥在心裡皺了皺眉頭,以為他要拒絕。

但他的下一句話卻是:“由我去岸上,茵蒂斯,你留在這裡。”

以往,在私下裡面對茵蒂斯的時候,墨色人魚一直擺著從容的、略微戲謔的姿態——就像穩持權杖的前輩在面對野心勃勃的後輩,稍做敲打,但也樂於見到對方的成長。

但這一次,他卻變得謹慎、遲疑,因為……

“族裡隻有兩個祭司。對於汙染,倘若這次依然找不到解決辦法……你不能變得像我一樣。”

蜷曲的墨色長發垂在臉側,伽勒蒂斯的金眸中滿是茵蒂斯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茵蒂斯,蒂塔的子民信任你不低於信任我,等我也無法抵抗汙染之後,你要為蒂塔撐起最後的屏障……更何況,作為現任的大祭司,我曾經犯下錯誤,這錯誤應當由我解決。”

他已經換下了之前被茵蒂斯撕裂的鮫紗,腐爛的痕跡藏在新的布料之下。

但眼尖的茵蒂斯可以發現,在他的墨色魚尾與堅韌腰腹接壤之處,強韌的肌序似乎又新增了不詳的痕跡。

如果仔細嗅聞的話,能夠從硫磺氣息濃重的海水中濾出熟悉的腥氣。

——伽勒蒂斯常年居於此,未嘗沒有想借用活火山氣息遮掩身上異狀的原因。

隨著他的話語,茵蒂斯珠白的長尾微微顫抖起來:“你……”

她說不出話來,利齒在唇縫間“咯咯”摩擦。

就在伽勒蒂斯感到困惑的時候,眼前顫抖的小珍珠突然狠狠一甩長尾,凶厲地將他甩向了火山壁。

——但她到底還是顧慮著他的傷勢,沒有下狠手,墨色人魚在即將撞進岩壁之前險而又險地止住了衝勢,俊美的面孔因為愕然而顯得有些呆滯。

“***(人魚族臟話),伽勒蒂斯,你這條大!傻!魚!海溝溝裡石頭魚都比你有腦子!”

你以為你樂意犧牲我們

就要領你的情嗎?去***的心平氣和,去***的促膝長談!

茵蒂斯覺得自己過去十三年裡從伽勒蒂斯這裡受得氣加起來都比不上這幾天。

“如果最後還是沒有辦法呢?如果還是要和那群叛徒直接對上呢?”

“你是不是又想獨自逞英雄?就算是操控海嘯淹沒他們都會受到契約的反噬,以你目前的汙染程度你以為你能承受得住?!”

明明身形比雄性人魚小了一圈,但此時此刻,茵蒂斯的氣勢將伽勒蒂斯壓製得嚴嚴實實。

“……所有蒂塔人魚都不會讚同的,大祭司。”

就在此時,一道歎息般的嗓音從一塊嶙峋的岩壁之後傳來。

青色雄性人魚自藏身處顯露了身形,他複雜的眼神先是落在伽勒蒂斯身上,中途又忍不住落在茵蒂斯身上。

即使已經從茵蒂斯口中知道部分真相,即使親自提前藏身於此、親耳聽見茵蒂斯在大祭司面前怒吼,賽諾衛隊長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不僅難以置信於神明拋棄蒂塔、大祭司深受汙染的真相,還難以置信於……茵蒂斯在大祭司面前的性格。

可能、也許、是他對茵蒂斯太不了解了吧。

賽諾衛隊長茫然地想著。

不過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請讓我們去岸上吧。”

賽諾以單手置於胸前。

這個素來恪守規矩、嚴厲而溫和的衛隊長,露出了人魚的天生野性。

“大祭司已經為我們承受了十三年,現在輪到我們……去為受害的同族找出真相,討回公道。”

人魚族奉行的原則,以凶眼還眼、以尖牙還牙。

……

濃霧之城,浪潮拍岸。

今天白天的霧氣淺薄,但到了夜間,霧氣又深濃起來。

少年海娜在玩家們的簇擁下來到海岸邊,有些不安地咬起了手指:“海娜,還不會……而且霧氣,太濃,可能,聽不到。”

上一次在海邊的召喚沒有得到回應,所以海娜並不知道他曾經接近過成功。

玩家們倒是不擔心人魚不來,畢竟人魚裡有他們的人,但這不好和海娜解釋。

遊隼輕輕揉著海娜的腦袋安撫他:“沒事的,我們隻是來試試看,你不要有壓力,按照以往的步驟嘗試就行。”

遊隼對海娜挺有好感的,她在真實世界裡是家中的長姐,有弟弟妹妹,雖然因為年紀差距過大、她又早早繼承家學擔任治安官……和弟妹們並沒有多少相處的時間,但對年少的孩子她總是多出幾分耐心。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是,遊隼隱約覺得海娜帶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尤其是之前看見海娜偷跑回去被海民抓住胳膊的時候,他低頭的樣子特彆像她在公會中見過的、被眾星捧月的……小「疫醫」。

在之前占星者懷疑海娜有可能是【隱匿者】的時候,遊隼其實也有過一瞬間的聯想……但怎麼想這個猜測都不符合邏輯,畢竟作為會長的繼任者,對方的每一個副本都會被公會嚴格把關,絕不可能獨自出現在這裡。

“好、好的。”少年海娜懵懂地抬頭看著她,似乎因為她摸他頭的動作有點害羞,整個人像一株被手指觸碰到的含羞草。

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嘛。遊隼不禁因為自己之前的猜測感到好笑。畢竟小「疫醫」的演技差在公會裡是出了名的,公會有不少玩家私底下嫉妒不滿呢。

少年海娜笨拙地擺出自己摸索出來的姿勢,跪坐在沙灘上,閉上眼睛小小聲地念叨起來。

“海娜想像,阿爸阿媽,一樣……”

海風吹散了他微弱的呢喃。

“和海裡的朋友,做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