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人魚墜落之地(十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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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少年海娜身上的魚鱗紋隱隱泛光。

海裡,無儘深處,似乎有龐然大物即將破水而出。

“召喚……成功了嗎?”

即使早就提前預知答案,玩家們此刻依然生出了緊張感。

要知道,在學會用利用科技踏足深海之後,人類曾無數次為魚群的秩序與潯遊、鯨魚的龐大與空靈、珊瑚礁的瑰麗與絢爛……而被震懾心神。

假如此刻也有攝像機,能用一個長鏡頭從海岸拉到海面、深入海面之下,再對準那群正在急速靠近海面的人魚……

沒有一個人類不會為這恢宏而盛大、此生難得一見的場面而失語。

濃霧遮掩了月光,海水黑藍而暗沉,但人魚,就像浩瀚海洋傾力孕育的寶石,此時此刻,數不清的寶石正向著海面飛馳而去——

“嘩!”

第一條神話傳說中的生物破開了海面。無數的水珠纏綿著翠藍色的魚尾,被留在雌性人魚高高躍起的弧線末尾。人魚表情冰冷,乘風而下。水珠尚未滴落,人魚流暢的身形已經沒入水中,幾乎沒有濺起浪花、

——她是茜茜的姊妹,她自請來此。

“嘩!嘩啦!”

第二第三條人魚身形健碩,深淺不一的金色魚尾強韌如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因為強悍的力量,他們躍出海面達到最高點時甚至出現了滯空現象,兩雙鋒利的豎瞳惡狠狠地瞪向濃霧之城。

——他們是洛的兄弟們,他們自請來此。

“嘩啦、嘩啦、嘩啦……”

巡邏衛隊的人魚守衛們、衛隊長賽諾、外族人魚埃爾文等四條人魚、還有像茜茜與洛的兄弟姊妹一樣自請而來的被汙染人魚的親友……

他們自願來此、自請來此,尋求一個真相——或者一場複仇。

……

這麼、這麼多人魚?!

少年海娜就像明明隻期望能討到一顆糖果、卻被一座糖山壓住的孩子一樣傻掉了。

直到那些人魚們遙遙浮於海面,簇擁著其中三條人魚向岸邊靠近、並發出此起彼伏的低吟時,他才終於回過神來,“啊”了一聲。

左側的雄性人魚有著青色的長發與豎瞳,神情嚴肅而冷峻。

右側的雄性人魚有著古銅色的皮膚,看起來和其他的人魚們都不太一樣。

但最讓海娜挪不開目光的還是中間珠白色的雌性人魚,海水從她的面頰與長發間戀戀不舍地滴落,卻違背常理地彙聚到她抬起的掌心。

不論是從未見過人魚的玩家們,還是曾經見過茵蒂斯的海盜與遊隼,都不由得為這神話繪卷中的畫面屏息。

在海娜的眼中,那條人魚的周身仿佛都籠罩著暖白的光暈,可惜光暈之中隱約纏繞著幾縷霧蒙蒙的暗色,像被汙染了一樣。

這種令人討厭的暗色,在他渾渾噩噩的成長過程中,一直存在在他的周圍——在送來食物的年長者身上,在即將生產的肚子裡,在

牆的另一端。

尚且懵懂的年歲,他也曾因為“養不熟”而差點被那些“長輩們”放棄。

直到他學會模仿——模仿那些和他一樣被圈養的孩子。

直到他學會偽裝——偽裝他聽不見、聽不懂牆壁另一端竊竊惡毒的言語。

海娜天生擁有神明祝福加持過的雙眼與雙耳,但他從來隻在濃霧之城中看見聽見惡意,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受到了這份祝福的好處,他看見了鏈接在他與珠白人魚之間的契約——

璀璨的,溫暖的,像他衍生出去的另一顆心臟,嘭嘭、嘭嘭、嘭嘭!

正因為被人魚響應了契約,海娜也終於聽懂了對方啟唇發出的、如歌謠般婉轉夢幻的音調——

“陸上的叛神者。”

契約另一端的人魚,珍珠般的面孔冰冷,似乎絲毫不為契約而動容。

“看在吾神契約的份上,我等應召而來,如果你不能對海民的行徑做出解釋,你將為這次不自量力的召喚付出代價。”

她的掌中縈繞著一團活魚似的水流,人魚絕佳的控水力保證了它隨時可以凝作尖銳的水箭,刺穿謊言者的心臟。

茵蒂斯說的不是什麼好話,但海娜卻並沒有感到害怕。

他覺得危險的人魚讓他親近,那危險的隨時可以化箭的水流也讓他親近,此生從未有過的體驗讓他的靈魂都像是要漂浮起來,好像終於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他才兩三歲的時候,曾在母親的懷抱裡體會過這樣的溫暖。

常年沒有機會與人正常交談,海娜的語言水平就像五六歲的小孩一樣貧瘠,他是如此急迫地想要回答人魚的質問,契約之力因為他的急迫而變得鼓動、盛大。

在契約之力的影響下,茵蒂斯甚至得以窺見了屬於海娜的記憶閃回。

【叮咚!】

【NPC“海民·海娜”好感度提升至:[友善]】

【獲得NPC專屬人物書:《人魚墜落之地·海民之子》】

……

……

……

嬰兒的記憶,其實並沒有很清晰的五感。

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像海水蕩啊蕩啊的水波。

乳汁的香甜與海魚的鹹腥混雜在一起,是記憶裡最熟悉最溫暖的味道。

陸語噥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站在海娜的記憶之中,與整個世界都隔著模糊的霧,隻有她自己與一個海民婦人懷中的小嬰兒是清晰的。

那對夫婦的臉同樣模糊不清,唯有身上繁複的魚鱗紋路昭示著他們的身份。

在嬰兒的滿月宴上,蒂塔的海民們歡聚一堂,用醇厚的麥酒、肥美的魚蟹、酸甜的野果與香軟的面包……來慶祝蒂塔未來的小祭司的誕生。

年邁的老者,部族現任的大祭司,他大笑著舉起以白硨磲與血珊瑚打磨的項圈,掛在嬰兒活活潑潑左看右看的脖頸上。

“這是來自我們親愛的友人的贈禮!”

大祭司用細細搗碎的芬芳花汁,仔細

塗抹著嬰兒遍布魚鱗紋路的皮膚。

“這孩子身上的花紋可真飽滿啊,他從出生起就隻會咯咯笑呢,不如就起名為‘海娜’吧!”

“雖然海裡的朋友們不能上岸,但等我們的小海娜長大,他自己就能跑到海邊交朋友——每一個海民,都能找到願意和他交換小禮物的人魚!”

有牽著孩子的海民在一旁擠眉弄眼地開玩笑:“現在的小輩可一個比一個手巧,要是小海娜長大了手藝不好,被其他小朋友搶先了可不能哭鼻子。”

海娜的阿媽捏了捏嬰兒的小鼻子:“神明喜歡海娜呢,要是這都搶不過,他可沒臉哭。”

這樣盛大的慶典並不常常舉辦,但蒂塔海產豐饒、海民心靈手巧,就算是平常普普通通的日子,也比外頭的慶典都要好過得多。

為了給海裡喜愛亮閃閃的朋友們打造飾品,雖然距離其他的陸地很遠,海民依然保持著與外界的交易聯係,於是外界流傳著這片神秘之地的傳說……

直到一群飽受戰爭與災厄苦楚、不得不背井離鄉的外鄉人聽見了傳聞,流亡到了蒂塔。

那一年,海娜兩周歲,他第一次見到身上沒有魚鱗紋路的人類。

白溜溜,瘦巴巴,不像阿爸,不像阿媽,不像大祭司,也不像他。

外鄉人面黃肌瘦,神情狼狽而苦痛,虛弱又可憐,他們祈求海民的庇護,祈求住所、祈求食物、祈求同樣的召喚海嗣的能力——淳樸仁善的海民們幾乎滿足了他們的一切祈求,除了與海嗣的契約。

因為契約,是神賜的天賦。

“啊,你們是說海娜吧?”

被問到這件事的海民苦惱地撓了撓肚子,他有些胖呼,肚皮上美麗的魚鱗狀花紋並不因為指尖的揉搓而淡去,反而愈發顯得鮮豔。

“這種紋路就叫‘海娜’,是我們海民生來就有的契約,不是什麼巫術,我們也教不了你們啦。”

海娜的阿爸阿媽也寬慰著借住在他們家的可憐外鄉人:“也許等到祭祀月的時候,我們可以幫你們問問蒂塔之主。”

於是可憐的外鄉人露出了感激又小心翼翼的笑容:“真是太感謝了,親愛的朋友。”

真是太感謝了,親愛的朋友,請你們飲下芬芳的美酒。

真是太感謝了,親愛的朋友,請你們割下神奇的皮肉。

真是太感謝了,親愛的朋友,請把你們的朋友——讓給我們當朋友。

阿爸和阿媽的血浸透了海娜的項圈,將白硨磲染成了血珊瑚一樣的顏色,坐在血泊裡的嬰孩,發出了出生以來的第一聲啼哭。

一隻白溜溜、瘦巴巴的手掐著他的胳膊把他撈了起來。

“還是個孩子呢。”

新生的“海民”咧嘴笑了起來。

“多吃點吧,多吃點,才能好好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