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9 章 萩的花(1 / 1)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半長發的青年摘下帽子隨手一擱,“放你頭上了,幫我戴一會兒。”

“說起來好像沒怎麼看你戴過帽子,是因為不喜歡嗎,你戴的話應該還蠻可愛的,啊,沒有說平時不可愛的意思,不過是你的話,應該也不會跟我計較這些小事……啊,不回我果然是生氣了嗎?是因為我最近沒有過來看你——果然是這個原因啊,抱歉抱歉,其實我超——想過來找你的!但是最近實在太忙了,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的犯罪率簡直井噴!彆說搜查科,爆處部門也忙得要死,炸彈跟批發的一樣到處都是,每天跑來跑去忙個不停,今天好不容易才休息,馬上就來找你了,看在我這麼積極的份上,減少一下冷戰的時間嘛。”

青年雙手合十,目光非常誠懇地拜托。

“女孩子嘛,被男友忽視掉生氣很正常的,你也確實有段時間沒來了,”旁邊的中年男性放下手裡的鮮花,笑嗬嗬地說,“最重要的是態度一定要擺端正,萩原君,好好道歉,對方才會回心轉意。”

“您很有經驗啊。”

“那是當然啦,”中年大叔笑了笑,用細布擦掉了石碑上的汙漬,“畢竟美由佳已經和我冷戰十年了,她從前可是個很愛說話的女孩呢,你呢?”

他向萩原研二面前的那塊墓碑努了努下巴,以做示意。

“小奏嗎?”

萩原研二早有些遲鈍的神經慢慢鬆動起來,大腦還沒搜索到相對應的從前的記憶,但有些刻入本能中的事情已經浮出嘴邊,“她的話也不多,不是很喜歡八卦和聊天的類型,不過,也是那種絕對不會讓話落地的性格,就算不感興趣也會好好回答,不會隨隨便便敷衍,脾氣也很好,偶爾會說或者做出讓人眼前一黑的事,不過絕對是個好人……”

“眼前一黑?”

“啊,”他想到從前在警校時發生的一件事,忍不住失笑,“那時候是春天……”

警校裡的貓咪很多,每年一到春天就會發情,在學校裡跑來跑去,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就會叫個不停,惹的人根本沒辦法入睡,搞的那段時間一上課,一堆警察眼角下都頂著黑眼圈。

“她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把學校裡所有的貓咪都抓了起來。”

大叔不確定地進行猜測:“……她把它們都扔了?”

萩原研二:“沒有,畢竟是貓醬啊,扔了的話也會自己想辦法跑回來的吧。”

他停下來,頓了頓,回憶那時寒河江奏的用詞,神情有一瞬間的微妙:“她親自把它們的蛋都嘎了。”

手術的手法很熟練,動作快得堪比寵物醫生甚至更甚,無視貓咪絕望的目光,又狠又準,還能雲淡風輕地一邊嘎蛋,一邊給他們做手術講解。

最後還惡趣味地把那些貓鈴鐺和失去貓鈴鐺翻白眼咧舌頭的小貓並排放在一起,拍了一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相當可怕的照片,還少有地露出了一個堪稱愉悅的微笑。

“研二,你以後要去處理□□之

類的東西吧,拆彈。”

“欸?是這樣的……”

“我也是拆蛋專家,沒想到這個buff還能用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真可惜你不懂這個諧音梗。”

“……”

不用,他懂!!!

某種可怕的幻痛、兩個男人同時有了非常糟糕的共情。

“……還真是個相當有個性的孩子啊。”心中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大叔謹慎地評論,“一定把你吃得死死的。”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啦,”萩原研二有點無奈地攤手,“她就是不講道理啊,完全沒有給過我掙紮的機會呢。”

嘴上說著埋怨,眼裡的笑意都快浮現出來,過去的快樂時光和眼前的石碑逐漸重疊。

“那就不掙紮了?”中年男人轉過頭,神情認真地看著萩原研二。“真的想好了嗎?”

“我——”

“彆那麼急著回答,萩原君,”他的聲音沉下來,伸手輕輕地撫摸著面前的墓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人在三十歲之前總是容易輕而易舉地去定義自己的未來,然後把自己提早放進那個框架裡,變成那個樣子……我不是說這麼做有什麼不對,隻是,你現在還年輕,甚至離三十歲都還很遠,人生連一半都沒走到,經曆過的人和事還有限,沒接觸過更多品種的花,不了解一輩子是個怎樣的概念——它有時長到讓你無法想象。”

足以遇見發生很多事,也足以讓人去忘掉很多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事,過去可能和未來並存,也更可能被覆蓋——但他看著青年臉上的傷情,終於還是選擇了更加委婉的表達。

“人是在不斷變化的,也不能完全預知到自己將來的境遇如何,把未來定死,其實是對將來不負責,也顯得太草率了。”

他並不懷疑他的真心,隻是真心瞬息萬變,誰也無法保證。也不必非要為了此刻的真心,從此年歲枯守,才能證明情真。

天空隨風飄揚著比針尖還要細的雨絲,洋洋灑灑地落下來,吹拂到臉龐上有些冰冷。

萩原研二安安靜靜地聽完他說話,最後說了聲:“謝謝,一直都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呢。”

他看著被朦朧煙雨模糊了的空間,心情也同樣平和,想起很久前同樣有一場雨,他們在雨裡很快地奔跑,遺憾的是畫面不怎麼像日劇——因為嫌他速度慢,她直接把他公主抱在了懷裡,場面很滑稽,於是他也笑了出來。

在那一段顛簸的路程裡,漫天雨絲如飄絮降落,打濕了他們回去的路,前程泥濘,她卻沒有一分一秒鬆開過抱他的手。

“其實今天,是我第一次想起她的日子。”他張開手,接住那天落下的雨,“最開始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敢接受她已經……不在了的事,很自欺欺人吧?”

但沒辦法,太痛苦了,隻要一接受她走掉的事情,哪怕是曾經快樂的回憶——不如說越快樂的事,就越會變成鋒利無比的尖刀,一片一片在他的心上淩遲。

那就不要去想了,就像駱駝一樣,隻要把頭

埋進沙子裡裝什麼都不知道,就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都還跟過去一樣,想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隻是早晚接受的區彆而已。”

失去不是一場驟降的暴雨,是漫長的潮濕*。

總是走在身邊的身影消失,影像照片也因為任務不見,甚至一起流過痕跡的紙張也會慢慢發黃變脆,沒有什麼是能留住的,也再也不會發生交集,所以心裡永遠有一個空缺無法填滿。

“可是剛才我發現,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痛苦,我想到她,想到過去的那些事情,她的聲音,她的樣子……就出現在我面前,就好像還在一樣,很鮮活,我從來沒有失去過她,我也很開心啊。”

中年男人的臉龐上劃過一道水痕,雨依舊下個不停。

萩原研二說:“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因為一直就在這裡,就在我心裡,隻要我還活著,我沒有忘記她,她就永遠不會死。”

他的手指慢慢收攏,就像攥住了某種看不見又真實存在的事物,“我這麼做,不是因為要恪守什麼承諾,那種東西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不管是她對我,還是我對我自己都沒有這種感情的要求,說什麼、做什麼……會那麼乾的唯一理由隻是我自己想要那麼做而已。”

中年大叔:“以後——”

萩原研二:“以後的事情確實說不準,發生什麼都有可能,那不是對自己的要求,隻是出於對自己了解產生的判斷。”

他早已經從自我的悲觀中窺見了自己的命運。

“我的閱曆或許不足,見到的花也不多,”他說,“可我知道,我已經擁有過最喜歡,也最美的那一朵花了。”

中年男人一愣。

“而且大叔不是也一樣站在這裡嗎?”他說,“下雨了,下回再來看你哦。”

離開公墓後快下山才發現,口袋裡給她準備好的小禮物都忘了拿出來。

“……光顧聊天了。”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希望她不要生氣好了。

公墓位於郊區遠山,位置偏僻,少有人來,除了剛才和他一起下山的大叔,山頭幾乎沒有人在。

到底是警察,他也不至於害怕,不如說,這世界如果不是唯物主義更好,死亡便不再是終點。

微雨泥濘的路上有輕微的足印,有人上山,他抬起頭,看清遠處的景象後目眥欲裂,大聲嗬斥,“住手!”

對方猛地偏過頭,金黃色的頭發被紮成玉米辮,在雨中甩出一道水痕。

墓碑已被挖開,露出了裡面的骨灰壇,瓷壇已被雨水打濕,閃著潤潤的光澤。

萩原研二額上的青筋暴露,迅速上前製止,短短幾秒之間過了幾招,他的體術水準並不算高,尤其是和鬆田陣平相比,此刻卻因為極度的憤怒發揮超常,以絕對優勢占據上風。

他幾乎把唇咬得出血:“你居然敢……”

“遊戲到此結束。”萩原研二心理浮上不妙的預感,還沒來得及舉措,眼看對方突然掏出一把槍,抬手朝他舉起——

轟隆!

天上乍起驚雷,閃電貫穿長空,暴雨嘩啦啦地打在窗欞上,激起透明水花。

躺在床上的女人猛地睜開了眼睛。

銀白色的光芒一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也落入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

江奏坐起身,像以前敲卡信號的電視機那樣敲了敲自己的頭。

【警告!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