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上車的蕾切爾正在發呆。

負責開車的苔絲還在問蕾切爾試唱前發生了什麼，見她手裡握著一瓶水也不喝，對她說話沒有反應，這才揚聲叫了叫她的名字：“——蕾切爾？你在聽嗎。”

蕾切爾“嗯”了一聲，這才回過神，她的嗓子基本恢複了正常。

“我在問，剛剛那是怎麼回事。”苔絲打了個轉向燈，皺眉道：“你不知道你看起來有多麼糟糕。”

“哦，我被人鎖在洗手間隔間裡了，後來我從上面爬出來了，又把裡面的報警器砸了。謝天謝地，他們沒有讓我賠錢。”

“謝天謝地？好吧，你還真夠樂觀的，他們巴不得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你下樓的時候碰到了誰？”

“阿瑟.萊特和那位‘瑪琳’。但我有一種直覺，下黑手的那個人一定是萊特。”

“直覺？”

“是的，直覺。”

“雖然我很想相信你，但直覺算不上證據，除非拿到監控錄像。”

“算了吧，現在試唱會才是頭等大事。”蕾切爾看得很開，這實在是因為她遭受過太多不公平的對待，她很清楚“證據”在“權力”面前不值一提。

而且環球音樂可不會給她們調監控的機會，更不會允許她們因為這點“小事”報警。

更何況，阿瑟.萊特可能蠢到親自動手嗎？

不過沒關係，蕾切爾自認為耐心一向很好，隻要對方依然在圈子裡，她相信自己總有機會報複回去——超級加倍的那種。

為此，她必須更加努力地往上爬。

苔絲用眼角的餘光觀察了一下蕾切爾的表情，以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小心翼翼口吻問：“所以，試唱怎麼樣？”

“我覺得不錯。”蕾切爾擰開水瓶的蓋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水，“就像你說的——”

就在這時，苔絲放在車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兩人幾乎下意識地看向對方，心臟不約而同地狂跳起來，然後才將視線轉移到手機上，隱隱約約有一種微妙的直覺，正在告訴她們這通電話一定是環球音樂那邊打來的。

手機響了三聲，苔絲按下了接聽鍵，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她的表情越發嚴峻沉重，隻是偶爾用簡單的語氣詞做為回應，不到兩分鐘就結束了通話。

放下手機，苔絲沒有立即不做聲，而是把車開到路邊停下，打開了雙閃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蕾切爾已經快要壓抑不住那種緊張和期待了，兩隻原本狹長的眼睛此刻睜得又圓又大，一瞬不眨地盯著苔絲的臉，正無聲催促著對方。

然而苔絲還是首先狠狠吸了一口煙，接著才說：“我們現在掉頭回去。”

“還有呢，苔絲？”蕾切爾催促，要不是苔絲正在開車，恐怕她會抓著對方的手臂使勁搖晃，“快告訴我，是不是環球！”

“當然，我們這就回去簽保密協議。”苔絲勾了勾唇，顯然心情很好，“後天上午十點，去他們的錄音室錄製主題曲的試聽帶。女孩，你贏了第一回合。”

“YES！”蕾切爾握拳歡呼，撲上去就要給苔絲一個貼面吻，結果被對方十分嫌棄地推開。

重新發動凱迪拉克，表面上苔絲似乎不太激動，隻不過車子一上路就差點開過頭錯過了路口。

等到車子重新掉頭行駛在正確的車道上，苔絲又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接下來這一輪試唱的競爭難度隻會更大，所以這兩天我不會給你安排其它工作，除了莎樂美這邊……算了，這兩天你直接住到我這裡，也不需要繼續占用排練室了。”

“好的，苔絲。”蕾切爾點頭倒是點得快。

“還有，下次無論去哪裡，帶上你的手機，OK？”苔絲十分不放心地念叨著，得到蕾切爾依然乖巧的回答之後，又問：“剛剛說到哪裡了？——對了，試唱。說來聽聽吧，你把《Emotions》唱成什麼樣了，那些人是不是很驚訝？”

說到這個，就輪到蕾切爾賣關子了。

隻見她揚起一邊眉毛，用一種掩不住得意的口吻說：“Yep！我今天的狀態特彆好，還唱出了五連跳。真該讓你看看他們當時的臉。”

原本這是一段充滿不確定因素的華彩，苔絲給出的建議是躲掉難度太大的哨音五連跳，降KEY換成更穩定也更能展現蕾切爾音色的胸腔共鳴音。

但真正表演的時候，蕾切爾覺得自己可以做到，然後她就那麼唱了，也的確唱得很好。

苔絲示意蕾切爾多講點那些人的反應，她好像很喜歡聽這個，蕾切爾也很喜歡講這個，一路上繪聲繪色地講了好幾遍，從自己走進去到樂隊伴奏到所有人起立鼓掌，又著重提了那些什麼製作人和高層對她前後的態度變化。

——她講得比苔絲原本期待的還要詳細，讓後者聽得津津有味極了。

把蕾切爾送到茱莉亞的公寓樓下，苔絲心滿意足地回自己家收拾客房去了。沒過幾分鐘，茱莉亞剛好回來了，兩個女孩簡單聊了聊今天試唱會的事，決定一起下廚做了頓午餐做為慶祝。

由於冰箱缺少食材的緣故，她們一起開車去了附近的超市，茱莉亞還特意挑了兩份品質上乘的牛排，並且搶著付掉了錢。

蕾切爾把一切看在眼裡，默許了這件事。

但她們的這頓牛排暫時沒有能夠吃成，因為當蕾切爾回程的時候，被單獨請上了停在公寓樓下的一輛黑色轎車。

“我認為，我們應該正式自我介紹一下。”

在茱莉亞暫時回避後，有著典型猶裔面孔、英俊卻不易接近的青年單手解開西服外套的一顆紐扣，整個人的氣場仿若具有侵略性地正在搶占車後座的無形空間。

“尼爾.科恩，環球音樂旗下新視界唱片公司副總裁。”他刻意地停頓了幾秒鐘，抬起一雙幽深而銳利的眼睛，釘在蕾切爾臉上，“以及，你生物學上的兄弟。”

蕾切爾輕嗤了一聲，毫不退縮地回望過去：“所以呢，bro？你想要我眼含熱淚地跟你認個親，還是痛斥我的母親曾經試圖破壞過你父母的完美婚姻？”

尼爾.科恩沉默了十幾秒，像是有些意外地看著蕾切爾，接著才說：“我以為，你應該能夠意識到，我們之間那點微薄的血緣關係，對於你競爭那首歌的演唱權有所影響。”

他沒有告訴她這是正面影響還是負面影響，平淡的語氣似乎也沒有任何的傾向性——至少現在沒有。

“我以為，比起對你而言無關緊要的報複，還是生意比較重要。”蕾切爾模仿尼爾.科恩的語氣，似嘲似諷地一笑，“‘生意就是生意’。合作對象是誰不要緊，重要的是有利可圖，不是嗎？”

“你很清醒，sis——”尼爾.科恩淡淡地勾起唇角，看起來更像個冷笑，“但願你能繼續保持下去。”

蕾切爾並不在意，說：“謝謝。不過話說回來，你能不能不賣關子、直接開出你的條件？拜你們所賜，我到現在還沒有時間吃午餐，而且晚上還有駐唱的工作。”

話音剛落，她的胃部還非常巧合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代表饑餓的響聲。

尼爾.科恩唇角的那點兒弧度降了下去，掃了蕾切爾一眼，說道：“1+6的常規合約，一張專輯加六張選擇性專輯，首專全部使用最頂尖的製作團隊，為你量身打造全套形象包裝和營銷方案，加入瑪利亞.凱莉的‘幸運手鏈’世界巡演擔任表演嘉賓。以及，你或許會更關心的一點，那就是保留你的那位經紀人和你的駐唱合約。”

蕾切爾輕輕挑眉。

說實話，以她在街頭摸爬滾打的樸素智慧，他目前提到的這些，真的很像那種老男人用來騙小姑娘的伎倆，真正落到實處的也隻有最後一條而已。

就這？

如果他要把她當成任由擺布的無知少女，那就大錯特錯了。

因此，蕾切爾的反應很平靜，隻說：“比起這些，我更關心的是，版權、版稅，或者保證發行條款。”

聽到最後這個詞彙，尼爾.科恩目光微閃，回答：“看來你的經紀人教了你不少東西。”

“我可不隻有經紀人。”

“15%，這是Baby Artists能夠拿到的頂級待遇。”

“我需要加一條版稅升級條款。”

“為什麼不呢？如果你能賣出五十萬張、甚至一百萬張的銷量，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那麼我的專輯版權呢？”

“按照慣例，在完成合約後，你每出一張專輯，就可以贖回另一張專輯的版權。”

談到了真正的利益分割，尼爾.科恩徹底撕開了溫情脈脈的表象，屬於商人的本性暴露無遺。顯而易見，他和蕾切爾本人對於她是否能夠成名這件事都沒有疑問，他也的確計劃下血本捧紅她。但彆忘了，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什麼。

慷慨的版稅分成背後，是苛刻的版權贖回條款。

“哇哦，棒極了！”蕾切爾並不覺得意外，露出一個標準假笑，“——聽上去你們真的很看好我。但是，我不會現在就給你答複的，科恩先生，因為我更想要回家，然後享受我的高價牛排。”

她特意拖長了中間的語調，顯然尼爾.科恩的一係列態度讓她察覺到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環球音樂內部對於她的重視，所以她接下來準備待價而沽了。

這麼做會不會被取消掉這個簽約機會？

噢，這個世界上沒人會跟近在咫尺的利益過不去。

更何況，即便是尼爾.科恩可能忽然發瘋不簽她，不代表他在公司內部的對手、或者公司外部的對手也不簽她。事實上，在返程的路上，各種電話就打到苔絲和她本人的手機裡來了，因為行業現狀決定這些唱片公司通常魚龍混雜，上午試唱會裡發生的事情，不用太久就能在城裡流傳開來。

而且根據蕾切爾掌握的消息，五大唱片公司之中，環球音樂又是最需要她的那一家，因為不僅它正處於女歌手嚴重青黃不接的階段，母公司還陷入了內部的權力鬥爭，無論哪一方都太想要一位能夠撐得住門面的女歌手，以在氣勢上壓倒另一方了。

這，正是她可以討價還價的砝碼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