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杯龍舌蘭，不加鹽，再加六罐裝的生啤。”

吧台前，維斯在老時間出現。

他一如既往地從蕾切爾這裡買酒，隻不過今天的目光格外熱情一些，望了望她那雙藏在牛仔帽帽簷下的灰眼睛，忍不住讚美了一句：“我真沒想到，你跳得這麼好，還能唱得這麼棒。”

“那可能是因為，我每晚連做夢都在唱歌跳舞。”蕾切爾用玩笑般的口吻說，又把酒放在維斯面前。

事實上，她最近確實這麼做，雖然在一開始的時候，跟那位女主角一起練芭蕾這件事讓人非常抗拒，但能夠練芭蕾總好過什麼舞都不練。

維斯顯然沒有把這句話當真，按照老規矩放下酒錢，轉而說：“嘿，聽我說，米婭，你應該去唱片公司試唱，我認識一個朋友，他為索尼音樂工作。”

“事實上，我剛剛得到一份唱片合約。”蕾切爾回以少見的微笑，問道：“今晚有時間麼，大律師？”

維斯受寵若驚，簡直難以想象蕾切爾居然是在約自己出去，畢竟她看上去可不是容易親近的樣子。

但還沒有等他回答，蕾切爾又補充了一句：“——我有些關於合約的問題，想要請教你。”

維斯還能說什麼呢？

即便不是約會，他也十分樂意，答道：“當然，我很願意為您服務，女士。”

蕾切爾這才滿意，倒了一杯據說是菱酒吧最貴的酒給維斯。

淩晨三點一刻。

還是那間墨西哥小餐館裡。

下班後的蕾切爾單手支起下巴，皺起眉說：“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們願意，連第一張專輯都可以不為我製作？”

維斯指了指J唱片那份合約上的細節，又抬頭看向蕾切爾，“沒有時間限製，也沒有發行條款，這裡的可操作空間很大。”

蕾切爾點點頭，湊過去逐字逐句地解讀。

因為她有很多詞彙弄不懂的緣故，維斯時不時要給她解釋幾句，漸漸地，兩個人的腦袋不知不覺幾乎要挨到了一起，他也很難不走神。

他的目光如同生長出自己的意識，總是去看她顏色淺淡的灰眼睛，或者她習慣性咬著的下唇，又或者是她臉頰散落的可愛斑點和細小絨毛。

明明是不符合傳統大美人標準的一張臉，但他卻好像盛夏陰影裡徘徊的飛蟲一樣，被她身上散發的某種未知的光芒所吸引。

蕾切爾或許沒有感受到維斯的注視，或許她感受到了，卻根本不在意，隻是專注於那份合約，說道：“你的意思是，唱片公司永遠不可能做賠本生意，他們給藝人的自由越多，往往代表著他們會從藝人身上拿走更多？”

“Yep。”維斯儘量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了幾個單詞，並說：“還有創意控製條款，不要妄想跟唱片公司爭這個，除非你是大牌歌手；以及，版稅升級條款，階梯式的版稅稅率很重要，一般懂行的藝人會要求唱片公司加入這一條款。”

蕾切爾用力揉了揉臉，被這一係列的陌生名次弄得有些頭昏腦漲，忍不住歎了口氣：“版稅升級條款，我記住了。可是預付款也不是越多越好嗎？”

維斯聳聳肩，解釋說：“那實際上花的還是你自己的錢，唱片公司會為每一個藝人設立專屬賬戶，藝人的版稅收入會被首先用來還這筆錢。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無息貸款。而且，記得我前面說過什麼嗎？”

蕾切爾眨眨眼，用一種她本人或許沒有意識到、卻讓維斯渾身舒坦的目光看著他，回答說：“唱片公司給藝人越多，也會從藝人身上拿走更多？”

“沒錯。就是這樣。”維斯笑了笑，感覺自己熬了一整夜也精神百倍，繼續說：“總的來說，音樂圈的運行規則更像好萊塢幾十年前的大廠時代，唱片公司簽下專屬藝人，A&R相當於藝人的管理員，製作人是被雇傭的總負責人，經紀人更像潤滑劑和高級保姆……”

考慮了兩天之後，蕾切爾還是拒絕了簽下來自J唱片的那份合約。

那筆高昂的銀行貸款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她很缺錢，也很想成名，但隻要還有選擇的餘地，她就不可能把自己未來至少十年，賤賣給J唱片和阿瑟.萊特這種人。

幸運的是，蕾切爾在莎樂美俱樂部的演出反響極佳，這或多或少緩解了她的精神壓力，尤其是在莎樂美俱樂部的保留曲目《Purple Rain》，有越來越多的人為此慕名而來，除了一些不值一提的狂蜂浪蝶之外，也陸陸續續引起了本地一些經紀人和音樂製作人的注意。

但苔絲建議蕾切爾暫時不要跟這些人簽約，一來她們還沒有碰上真正的大人物，這些人的水準不夠格；二來苔絲已經弄到了環球音樂內部試唱會的入場券，準備讓蕾切爾在這場試唱會上一鳴驚人。

事實上，城裡很多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這次內部試唱會是環球音樂上半年的大動作之一。

不僅要為環球音樂旗下的新視界唱片尋找新的聲音，這位新聲音也將演唱暑期檔大片《孤星》的主題曲，更有機會在電影中露臉。根據官方介紹，《孤星》這部影片是環球影業今年的重點項目之一，講的是由亞倫.阿克曼飾演的男主角從一個棄兒成長為孤膽英雄的故事，也是這位好萊塢當紅小生的轉型之作。

一開始，環球音樂本來是想讓剛簽到小島唱片的瑪利亞.凱莉來唱這首歌的，但這位女歌手一心撲在了RnB和新專輯製作上，想也沒想就回絕了。

隨後，他們想到了正在錄製首張個人專輯的No Doubt主唱格溫.史蒂芬妮，並讓她試唱了那首主題曲，但結果並沒有讓製作人和環球高層滿意。

之後這首歌又輾轉經過幾位歌手，要麼是無法咬字上高音，要麼是演唱效果沒能讓人滿意，最後才有了這一次的試唱會。

而對於蕾切爾來說，改變人生的契機就在眼前。

上午八點十五分。

苔絲載著蕾切爾早早抵達聖莫尼卡的科羅拉多大道和克洛菲爾德大道交叉口，也就是環球音樂總部。

“好了，天才，我們到了。”

苔絲在環球音樂總部大樓後面的停車場裡把車停穩，提醒道。

蕾切爾最後照了照鏡子，從副駕駛位置下去，並在原地轉了一圈，讓苔絲檢查自己的著裝。

她今天把頭發全部放下了，顯得臉部輪廓柔和了幾分，穿了自我感覺最為舒適又能夠展現身材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外面是一件寬鬆的牛仔外套，腳下踩著的厚底馬丁靴則將腿部線條再一次拉長。

苔絲抬起一邊眉梢，仔細看了看蕾切爾。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認為這雙鞋子醜極了。”她如此評價道，“不過被你穿著還算過得去。”

“好吧，就當這是讚美。”蕾切爾聳聳肩，無所謂地把背包往肩上一甩。

環球音樂的總部大樓是一處多層結構的龐大建築，著名的小島唱片和新視界唱片分彆坐落於大樓的東西兩側。

在一樓等待了二十分鐘左右，接待大廳的前台工作人員終於打卡上班了，她們在這裡簽到並填好表格，又領到屬於蕾切爾的號碼牌和隨機選到的歌曲。

看著時間還早，把蕾切爾留在二樓試唱室外的走廊裡占座後，苔絲就迫不及待地找地方抽煙去了。

她最近的煙癮真是越來越大了，可究竟是什麼事呢？

莎樂美俱樂部幾乎每晚爆滿，按理來說，苔絲不需要擔心俱樂部再被銀行拍賣。那個軟飯男也被苔絲非常果斷地掃地出門，雙方律師已經在走離婚程序……等等，如果離婚的話，軟飯男能分到莎樂美俱樂部的一部分嗎？

停停停！

蕾切爾強迫自己不要繼續胡思亂想，目前最重要的是眼下正在進行的試唱會。

她抽簽的手氣既糟糕又幸運。

糟糕的是，蕾切爾居然抽中了試唱曲目裡最難的一首，瑪利亞.凱莉的巔峰炫技之作《Emotions》，錄音室版本橫跨四個八度，僅僅音域就已經限製了很多人的演唱。

更彆提其中的各種真假音、轉音、哨音……可以說，就連歌手本人都不敢確定自己能不能在現場完美演唱。

幸運的是，蕾切爾相對熟悉瑪利亞.凱莉的唱法，因為對方的成名曲《Vision of Love》已經被她翻來覆去不知道唱過多少次，無論是在現場表演還是在夢境碎片裡。

但顯而易見，這首《Emotions》比本就已經不容易的《Vision of Love》演唱難度還要大，以至於某位抽到這首歌的試唱歌手忍不住當場冒出一句粗口。

當然，試唱會也不會奢求這些新人能夠唱到瑪利亞.凱莉那種程度，拿到這首歌的所有倒黴蛋都被允許換KEY，想降或升多少都行，反正唱得不行就會被當場請出那個房間。

走廊上的氣氛非常緊張。

二三十個女孩或站或立，全都擠在這條並不寬敞的走廊裡，後面還排著相當長的隊伍，而且這條走廊的每個女孩都在開嗓、練唱或者讀歌詞，各種音色、各種音域和少數突兀的哨音混雜在一起，對於聽覺敏銳的蕾切爾而言完全是巨大的折磨。

不過苔絲早有準備，臨走前塞給了蕾切爾一副隔音耳塞，戴上了之後她馬上感覺周圍安靜了許多，拿著《Emotions》的譜子熟悉歌詞、學習節拍和旋律，又進行了開嗓和熱身。

半個小時後，苔絲也回來了，她帶了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

壞消息是，一部分試唱歌手提早三天就拿到所有曲目的名單，顯然她們有更多的時間去練習；好消息是，苔絲在走廊上轉了兩圈，她的專業素養告訴她，現場沒有一個女孩能比她的女孩更出色。

尤其《Emotions》這首歌，簡直是成片成片的車禍現場。

苔絲看了看前方一個又一個被叫到的女孩，給蕾切爾打氣說：“放心，隻要環球的人耳朵沒問題，他們一定會選你的！”

但偏偏她又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不過沒選你也無所謂，我在其它唱片公司也有朋友。你隻要儘量放輕鬆，把試唱會當做我們平時的演出就行。——你現在緊張嗎？要不要喝水？”

“我看需要放輕鬆的是你，苔絲。”蕾切爾無奈。

很明顯，苔絲才是緊張的那個人，蕾切爾接過對方擰開的純淨水喝了一口，又把水遞了回去，心裡默念著《Emotions》的歌詞，跟著腦子裡的旋律找感覺。

等到蕾切爾基本熟悉了這首歌，苔絲又幫她做了開頭部分的即興改編，融入了她本人擅長的爵士，也更容易在試唱中先聲奪人。

又過了一會兒，蕾切爾看了看排在走廊裡的隊伍，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如果沒人繼續插隊的話，應該在半個小時以內可以輪到我。”

苔絲點頭，還有些不放心地交代一句：“自己小心點，你不知道有些人為了一個機會能做出什麼。”

“放心，我可是牛仔。”蕾切爾揚了揚下巴，心態還算良好。

一首新歌不是幾個小時就能完全駕馭自如的，所以她還是想試試能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進入夢境空間，最近她摸索出了那地方的另一種使用方法，讓自己可以在裡面練歌。

——前提是需要設定好鬨鐘，這就是她新手表的主要用途。

因為試唱會的緣故，這層樓唯一的洗手間已經排起了長龍，她也沒指望那裡會是一個安靜的地方，直接溜去了樓下的辦公樓層碰碰運氣。

期間蕾切爾巧合地碰上了跟苔絲前夫亂搞的瑪琳.桑切斯和她帶著的一個女孩，還有上次見過的音樂製作人阿瑟.萊特，後者很有風度地主動打招呼，還附贈完美微笑，似乎不在意她之前拒絕他這件事。

但是，阿瑟.萊特真的能夠不在意嗎？

畢竟在蕾切爾的那個夢裡，這個男人的報複心堪比瑪利亞.凱莉的那位著名前夫，手段也同樣下作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