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醒了,真好。
江宴蒼白著小臉,蜷縮在江葉草懷裡,心想難熬的寒冬終於要過去了,很快春日就會來臨。
來年果然春暖花開。
這場來勢洶洶,聲勢浩大的瘟疫,在萬物複蘇的春日,突然如旭日照耀的冰雪,迅速消融,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世間,仿佛從未降臨過。
他們終於能離開千古鎮了。
一路顛簸,來到了小靈山。
江宴見到了哥哥時常在他耳邊說的爹娘,眉眼溫和的男子,和一個溫婉素衣的女人。
哥哥拉著他,灰頭土臉出現在小靈山,小靈山那條看門犬,瞧著都比他們乾淨多了,爹娘抱著他們痛哭,哥哥也哭的厲害,隻有他面無表情。
江宴有意識起,身邊隻有哥哥,所謂的爹娘實在是兩個陌生人。
他沒法表現出多高興,不過哥哥高興就好,小靈山是不是家他不知道,但至少,哥哥不用再拖著他這個小累贅,風餐露宿,流落街頭了。
真好。
他緊緊拉著哥哥的手,看著哥哥歡喜的神色,小臉終於擠出一點笑。
與此同時,他心裡某個角落,產生了濃烈的不安與惶恐。
有東西要改變了。
一個聲音告訴他:哥哥的世界,不再隻有他了。
果然很快,哥哥心裡,原本隻屬於他的地方,突然湧入了很多人,多了爹爹娘親,多了同窗朋友,甚至多了條小靈山的看山犬。
空間變得擁擠起來,擠到江宴漸漸喘不過氣。
他們不再像以前,是彼此的唯一了,哥哥是,但他不是了。
他隻有儘力踮起腳,朝哥哥使勁揮手,才能讓哥哥在身邊茫茫人群中注意到他,才不至於被那些人掩蓋......
江宴開始變得煩躁不安。
而這份煩躁不安,隨著江夫人越來越鼓的腹部,徹底收不住,表現了回來。
來小靈山不過兩月,母親有了身孕,一群人說著雙喜臨門。
“喜歡弟弟還是妹妹,”總有人問。
都討厭。
他無法忍受彆人叫江葉草哥哥......
江宴不明白,明明是他的哥哥,他一個人的哥哥,為什麼突然也要變成彆人的了?他不要跟任何人分享哥哥!他不要!
江宴內心所有的不安,終於壓抑不住,轉變為了外在的暴躁。
他變得愛砸東西,大吵大鬨,有時會歇斯底裡的吼叫,像隻隨時要暴怒咬人的小獅子。
隻有在哥哥身邊,他才會收斂。
江葉草不明白弟弟怎麼了,以為隻是不習慣,他帶著江宴結識了很多新朋友,帶他熟悉小靈山,撫摸看山犬的頭,感受山間的潺潺泉水。
可弟弟脾氣卻越來越壞。
他不止一次,聽到小靈山的人說,弟弟脾氣暴躁,十分糟糕。
江葉草不厭其煩的解釋。
不
是的,江宴很乖。
不管多怕黑,給他一盞流螢小燈,他就能乖乖在漆黑的山洞等他一整天,不哭也不鬨。
不相信咕咕果後,他變得隻吃一點點就說吃飽了,剩下的哥哥吃。
被千古鎮乞丐驅趕時,他好幾次險些被抓到,弟弟像隻勇敢的小獅子,跑出來引開他們,最後兜兜繞繞,摸黑回到他身邊。
他幫店小二擦桌搬凳子,弟弟在旁吃彆人給的包子,從來隻吃一點表皮白面,然後把剩下大半的包子,和所有餡裡的肉菜都喂給他。
“吃飽了,哥哥不吃我就扔掉了。”弟弟不知道,自己皺起小眉頭,努力繃著臉說謊的模樣,可愛極了。
他幫大娘洗菜,手在冰水裡凍的麻木,扯著嘴角說不冷。江宴從來不吭聲,隻等他洗完,才湊近小小的臉蛋,在他冰一般的掌心輕蹭,想給他暖暖,然後倔強地拉著他的雙手,捂在自己懷裡,緊緊貼著那全身上下,唯一有點肉的軟肚子。
這時候的江宴,渾身總是熱乎乎的,小臉緋紅——
他會提前跑動,把自己累的氣喘籲籲,好讓整個身體熱起來,然後像個暖爐,湊過來暖和他......
弟弟真的很乖。
江葉草一遍又一遍的解釋,可是沒人信他......
而江宴也像那些人口中所言,變得愈來愈暴戾。
他不知道弟弟怎麼了,隻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緊緊抱著他安撫,就像以前兩人相依為命時的那樣。
這個時候的江宴,也是最安靜的,沒有白日戾氣,那雙黑而明淨的眼睛,琉璃一樣漂亮,睫毛長長的,唇紅齒白,精致的像個瓷娃娃。
弟弟是他見過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孩。
怎麼會有人覺得他不乖呢。
“喜歡弟弟還是妹妹。”逃不過的問題,終於來到該面對的時候了。
沒人看到的陰暗角落,江宴充滿壓抑的小臉,猙獰又扭曲。
非要選一個的話,“妹妹吧。”
如果是弟弟,他就連哥哥唯一的弟弟都不是了。
江夫人臨盆那日,江宴攥緊手指,甚至祈禱起來。
可上天從來聽不到他的祈禱。
是個男嬰。
一片歡慶的氣氛中,江宴垂著眼,圓潤指甲被牙齒咬的尖銳無比,掐在白嫩的掌心,鮮血直流。
哥哥要被搶走了。
黑暗的情緒肆意滋生。
黑色的山茶花,在江宴心裡長出了根。
他不懷好意地來到產房,可一抬頭,看到床前燈火闌珊,哥哥低頭看那繈褓嬰兒,眉眼彎笑。
那刻的江宴,仿佛被人蒙頭一棒,被打得暈頭轉向。
他在門外呆呆望著,小臉由不可思議,轉為茫然無措。
哥哥是忘了嗎......
他說過,隻有他這一個弟弟的。
原本氣勢洶洶,像幼獸勇敢捍衛自己地盤的江宴,在那刻,像未戰已敗般,
灰溜溜地跑了。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
白駒過隙,一晃而過,他們來到小靈山已經五年了。
江葉草不再是曾經手無縛雞之力,隻能靠乞討,撿拾爛菜爛葉才能養活自己和弟弟的小孩了,而江宴,也完全褪去了幼年的模樣。
他出落的十分好看,烏發紅唇,皮膚如雪白皙,小時候琉璃一般的眼睛,更加耀眼漂亮,隻不過長開後,多了抹狹長的淩厲。
偶爾斂眸時,有種懾人的陰鬱。
不過這些陰沉,江葉草是看不到的,江宴在他面前,永遠如小時候那般粘人乖順,像朵枝頭微微綻開的花。
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花枝早就長滿了荊棘,沒有綻開的部分,更是充滿了墮落腐爛的陰冷味道。
“你覺得兩個弟弟,哪個乖些。”“你更喜歡哪個弟弟呀。”
問這話的人實在無聊。
江葉草也學會了虛偽:“一樣乖,一樣喜歡。”
其實怎麼可能一樣。
那個陪他走過最黑的夜,度過兩年暗無天日,看不到儘頭光亮的弟弟,自然是獨一無二的。
江葉草始終記得,三弟弟江曜出生的那晚,夜很深了,他都快睡著了,聽到懷裡的江宴,在黑暗中顫聲哭泣。
“哥哥,”江宴已經很久沒有當著他的面哭了,“以後你不是我一個人的哥哥了。”
他沉默的抱緊了江宴。
小孩直覺都很準,江曜從有意識起,就知道那個好看的二哥哥不喜歡他。
不僅是不喜歡,隻有他們兩人時,他甚至覺得,江宴想要弄死他。
比起二哥哥,他還是更喜歡眉目潤朗,像塊玉一樣溫和的兄長。
他本來也是叫哥哥的,但江宴不許。
這個二哥哥,好像所有人都怕他,爹爹娘親不知出於歉疚還是其他,竟也事事順著他,讓他讓著江宴,改口叫江葉草“兄長”。
憑什麼呀。
最讓江曜難以接受的,當他求助的看向兄長時,兄長在安撫似的摸著二哥哥的頭,低聲說著什麼。
兄長偏心,他更偏愛二哥哥。
不過也隻有兄長會如此,小靈山所有人,分明更喜歡他,都不喜歡二哥哥,包括爹娘,隻是他們表現的方式,是對二哥哥略顯疏離的妥協。
不過二哥哥好像完全不在意,他隻整天粘著兄長。
小孩的惡意,有時不是出自本意,但確實充滿了不懷好意。
就像看到彆人手裡有樣東西,自己沒有,不管喜不喜歡,他要搶過來,否則就一哭二鬨。
“我要和兄長一起睡覺。”
他已經學聰明了,不再是被二哥哥扔掉枕頭,讓滾出去,他就會哭著被娘親抱走的小孩了。
他會撿起枕頭,倔強的蹲在門外不讓娘親碰,眼淚汪汪。
最後,娘親果然還是心疼他的,無奈地看向了兄長,帶著幾分的懇求,而兄長對他也是
有感情的。
畢竟他也是弟弟啊。
於是他成功在二哥哥泛紅的雙目中,蜷到兄長懷裡,擠在了兄長床榻另一邊。
最後二哥哥跑了。
聽說他跑回自己從未踏過的房間,砸碎了裡面所有的東西,大家都被嚇壞了,沒人敢進去,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無理取鬨的小瘋子。
他也確實是。
兄長眉頭也皺了起來,但不像其他人,充滿了對二哥哥的厭倦。
他隻是疑惑二哥哥為何發那麼大脾氣,更因二哥哥被碎片紮得鮮血直流的手,眉頭緊皺。
江曜看著床中空蕩蕩的枕頭。
看吧,兄長果然更在意二哥哥。
不過江曜確信,兄長也是在意他的,不然二哥哥為何總是在兄長看不到的地方,嫉恨地看著他呢。
一天不成,他就二天三天,總不可能每天都有東西給二哥哥砸。
果然,最後二哥哥妥協似的,容忍了他的存在。
他大概實在舍不得兄長,更不習慣睡覺的時候,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人。
江曜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洋洋得意。
小孩也是有報複心的。
二哥哥發間綴有草葉的小辮子,都是兄長梳的,他也要兄長給他梳。
兄長起初拒絕了,溫聲解釋道:“阿宴不喜歡彆人跟他一樣,兄長給你換一個發髻好不好。”
“我不要,”江曜揚起稚氣的嗓音,拉著江葉草的手撒嬌地晃了晃,“就要二哥哥頭上的那種。”
兄長無奈地歎口氣。
江曜有些得意,看吧,兄長也是疼愛他的,因為兄長是個心很軟的哥哥。
其實江曜不喜歡小草葉,更想在辮子上綴些漂亮耀眼的珠寶發飾,可比起好看,他更想看看二哥哥的表情。
二哥哥一早不知去哪了,回來時,拎著彌散有桂花香的糕點。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地面積了厚厚的銀白,江宴披著大氅,內著一襲明麗的碧綠衣裳,烏發綴著小辮子,頭戴兩指寬的抹額。
跨過門框,他小臉凍得煞白,嘴裡呼著冰涼的寒氣,語氣卻很歡喜:“哥哥,你看,我給你買到了......”
聲音戛然而止。
江宴臉上所有的表情淡去。
蹲在火爐邊的小孩,烏發間,是與他如出一轍的發飾。
好似惡作劇成功了,江曜得意地晃晃腦袋:“哥哥給我編的。”
他也不是總乖乖叫兄長,像這種時候,他偏要叫哥哥了,一個稱呼而已,江宴能拿他怎麼樣呢。
不過這次,江曜稍稍有些後悔,因為江宴注視他的眼神,比身後的風雪還冷,冷到讓他覺得害怕。
好在兄長很快從裡屋出來了,江曜立馬躲到江葉草身後,隻探出個腦袋,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吐了吐舌頭。
“阿宴,怎麼出去了,外面這麼冷。”
江葉草看著江宴冷白的臉,微微蹙眉,
伸手想碰他的額頭,江宴側過臉,第一次躲開了他的觸碰。
江葉草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了手。
“兄長,”陌生的字眼,從江宴嘴裡吐出,把手裡還暖和的糕點遞給了他,“桂花糕,你不是喜歡這個麼。”
小孩抖了抖身上的雪,濃密的睫毛長長垂著,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說完他就走了,仿佛一刻也不想待了。
江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天起,也不再與他一起睡覺了。
夜間,埋在臂彎裡的小臉,換成江曜。
或許是不習慣,江葉草睡不著,在昏暗光線裡,反複看著江曜那張小臉。
江曜四歲了,也是唇紅齒白,不過肉乎乎的,臉頰肉還有點多。
江葉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江宴四歲的樣子。
同樣的年齡,江宴在跟著他顛簸流離,飽一頓餓一頓是假的,永遠是餓著的,偶爾清湯寡水,殘羹剩肴都是大餐,江宴那還稱不上多堅硬的牙齒,總要費力地咬著硬邦邦像石頭一樣的饃饃。
不過江宴從不愁眉苦臉,也不覺得自己在吃苦。
就像不許彆人叫他小乞兒一樣,他倔強的認為,隻要有哥哥在,沒什麼是苦澀的。
他還總會說傻話,有哥哥就夠了。
那時江葉草就會想,笨蛋弟弟,從有意識起,就沒見過好的東西,等日子好起來,他就知道,世上有很多很多好東西,會比整日撲騰撲騰跟著他這個哥哥好玩。
到時候,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整日圍著他,把他當做全世界了。
可江宴好像沒有變,還是很粘著他,又好像變了一點......
回到小靈山後,每夜,江宴都要向他求證般問著:“哥哥,哪天你會丟下我嗎。”
江葉草不明白他為何會問這種問題,並且不厭其煩的問。
不會。
當然不會。
“無論什麼時候嗎。”小孩聲音充滿不確定。
也隻有這時候,江葉草能察覺到他心裡的絲絲不安,他肯定道:“是,無論任何時候。”
得到滿意的答案,江宴才肯睡去。
江葉草有些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江宴沒有再問了,似乎是他把種的月見草,摘了兩朵給吵著要的江曜的時候。
那天,江宴在月亮升起,月見草綻放前,把圃裡所有的小黃花都踩死了。
隨後他將所有碎爛的草葉,連著土泥扔在了江曜身上,像是要把他活埋了。
“想要,都給你。”
江曜哇哇大哭,娘親心疼拍著江曜身上的土泥,看了看江宴,最後什麼都沒說,爹爹倒是終於忍不住了,嗬斥了幾句,一旁侍從們眉頭緊鎖,看向江宴的表情充滿了難以理解與厭惡。
江葉草不明白為何會變得這樣,但他還是把江宴掩在了身後。
他近乎固執的護著江宴,儘管他知道,江宴這樣做是不對的。
可他是江宴、他的弟
弟啊。
當初他以為爹娘都死了,要不是還有弟弟陪著,他怎麼可能熬得過那段艱澀困苦的日子。
他應該早就像那位乞丐朋友一樣,死在了雪天裡。
那麼冷的夜,乞丐朋友隻能抱著冰涼的乾草睡覺,而他懷裡,永遠有個小暖爐。
一起出門的時候,乞丐朋友總是茫然,漫無目的地撿拾著爛菜葉,既不想出來面對風雪,也不想回到冰冷的山洞,獨自熬過漫漫長夜。
乞丐朋友沒有歸處,他不一樣。
他有個弟弟,提著流螢燈在等他。
於他而言,那不是冰冷的山洞,是他和弟弟的家。
在那段漫無儘頭,尋不到前路的黑暗日子,弟弟也是他的倚靠,支撐他走下去的唯一。
那個所有人都畏懼的寒冷冬天,江葉草是不怕的,因為身邊有個小太陽。
輾轉反側睡不著,江葉草看著江曜那呼呼大睡的臉,幽歎口氣。
明天還是去哄哄弟弟吧。
江宴其實是最好哄的小孩,很多時候,他都不需要哄,招招手,那小腦袋就歡喜地湊過來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
江宴不再粘著他了,一夜之間好像長大了,也不再隨意發脾氣。
偶爾撞見江曜粘著他,不像以前,被搶了地盤的小狼崽般,火急火燎跑過來將人擠走,他隻站在原地,隔著滿庭白色的飄雪,安靜地望著他們,臉上看不出悲喜。
他也不再需要他給他梳發了。
江宴自己紮了小辮子,儘管很醜,歪歪扭扭的,長短不一,甚至有些滑稽,但他不許任何人碰。
以前也是——
無論娘親還是侍女,江宴都不許,隻讓他給他梳,不然就隨意披著。
現在,也不許他碰了......
江葉草第一次從江宴臉上,看到了冷淡與疏離。
這對剛邁入少年階段的江葉草,十分無措,他分不清弟弟是在鬨脾氣,還是終於後知後覺,知道世上不隻有追隨哥哥這一件事了,就像雛鷹展翅,要獨自飛走了。
江葉草試著交流一二,但江宴想要避開他,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
因為江葉草每日有自己要忙的事,打坐修行、學堂聽課、識草煉丹......空閒時間很少,而以前江宴不僅什麼都要跟著,打坐都在一旁守著,休息時間,也要見縫插針,所以他幾乎無時無刻,都看得到江宴的影子。
而一旦江宴想消失,白日他連對方半點影子都看不到,夜晚......江宴也早早地合了門。
上了鎖。
江葉草站在門外,看見屋內一片昏暗。
江宴是很怕黑的,和他一起睡覺,床邊都要點盞小燈,不然睡不著。
江葉草沉默的在窗台上放了一盞流螢小燈。
第二天再去看,冰天雪地裡,被置在窗外一夜的螢蟲,全部凍死了。
江葉草拎著死掉的流螢小燈,失落地走了。
室內,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隔著條細小的窗縫,望著他漸行漸遠。
染血的指甲嵌入窗木,不過十歲的身影,臉上神情像是被困在牢籠裡,掙紮了一夜的凶獸,瞧著那麼猙獰可怖,又充滿了絕望無助。
凶獸隻能被關在籠子裡。
一旦放出來,它會傷人的,不是嗎。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小半年,在此期間,江宴精致的眉眼越來越淡漠,與此同時,他在某些方面表現出過人的天賦。
江葉草也是出類拔萃,但某些方面,都不及他,江葉草自是很高興,甚至想像以前那樣摸摸江宴的頭。
弟弟個子長高了些,但江宴退後了步,不讓他碰。
冷風穿過江葉草的指縫,他修長的手指微蜷,半晌將手收了回來。
“哥哥,”身後傳來稚氣的嗓音,江葉草有時會恍惚,回過頭,看到江曜眉眼彎彎的小臉。
江曜臉蛋越發有肉了,圓潤潤的,很有富態。
江宴在他這年紀,是最瘦弱的時候,因為臉上的嬰兒肥沒了,瘦骨嶙峋到有些可憐。
江葉草沉默地摸了摸江曜湊來的小腦袋,一道視線落在他手上,江葉草看去,江宴默無表情的移開視線。
在他看不到的背面,江宴那張臉,表情嫉恨到近乎扭曲。
而就在這期間,小靈山發生了一件事。
有群黑衣人夜襲了小靈山,江宴察覺動靜,一腳踹開門鎖,跑了出去。
“哥哥!哥哥!”混亂中,他四處尋找著哥哥的身影,聲音驚惶顫抖,“哥哥、哥.......”
聲音頓住,江宴停下腳步,看到了噩夢般的一幕。
圓月下,一柄映著寒光的染血刀刃,在黑衣人手中,襲向了個素衣小少年的丹田。
江宴在那刻,腦海一片空白,心間的山茶花像是在燃燒般,一股無形的力量掙脫了枷鎖,刹那湧去,穿過那黑衣人的身體,控製住那刀刃的方向,微微一轉。
毫厘之間,刺入江葉草體內的刀刃,與靈核要害擦過。
與此同時,江葉草一劍刺死了黑衣人。
......運氣還真好。
江葉草捂著血流不止的腹部,身後嚇得不住發抖的江曜,小臉慘白。
差點死掉了,還好有哥哥趕來。
他抱著哥哥後怕地哭起來,江葉草頭暈目眩,忍著疼,剛想安慰幾句,餘光看到不遠處的身影。
他愣了愣,看到背對著月光的江宴,小臉蒼白如紙。
還是在意他的啊。
臭弟弟,還以為真的再也不理他了。
江葉草淺笑了笑,想安慰好像嚇壞了的江宴,因為江宴臉色看起來太難看了點,可他還未開口,就暈了過去,視線的最後,是江宴那雙紅透的眼睛,裡面染血似的瞳孔微微縮著。
再醒來,江葉草睜開眼,就看到守在床邊的久違身影。
江宴睡著了。
他坐在
床邊凳子上,兩隻小手緊緊握著他的手掌,腦袋側枕著手臂,發頂烏黑,纖長睫毛隨著呼吸泛起輕微顫動,灑落了小片陰影。
不僅睡著了,他還睡得很沉,像是很久很久沒有睡過好覺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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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葉草端詳片刻,視線落在江宴握著他的手上。
很冷。
不再像記憶中的暖和,弟弟的手指,像冰一般寒冷。
江葉草試圖像過去江宴暖和他那般,但他指尖輕輕一動,江宴就警醒了。
江宴醒來沒有鬆開,而是就著那姿勢,像很久以前那樣,小臉輕蹭了蹭他掌心,看起來乖順極了。
“哥哥,你感覺怎麼樣。”
沒有傷及要害,但短時間內下不了床了。
江葉草養傷期間,江曜被母親帶著來了一次,沮喪道:“對不起兄長,我不該貪玩跑出去的。”
要不是他,兄長也不會受傷。
江曜道歉的時候,江宴端著藥碗坐在一旁,長睫低低垂落,漫不經心地攪動著湯匙。
江葉草臥病在床的半個月,都是江宴照顧的,他像以前一樣,再次寸步不離。
晚間,江宴也要上床一起睡覺。
江曜是不會再來湊熱鬨的。
小孩對新鮮東西的好奇,隻維持的了那麼一點時間,沒多久就無聊了,而江葉草也不習慣夜裡醒來,把小身體往懷裡一撈,發現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江葉草看著身旁熟睡的面容,有點不解。
阿宴不也是小孩麼。
他手指在弟弟光潔的額頭碰了碰,怎麼就不會無聊,永遠不會厭煩似的。
無論如何,弟弟好像回來了。
江葉草心裡歡喜,養傷的平靜日子,江宴臉上日漸濃鬱的笑和清亮的黑眸,甚至一度讓他以為,回到了以前相依為命,最親密無間的時候。
直到他傷好的差不多的時候,江宴親手揭開了殘忍的序章——
江曜死了。
是溺死在湖水裡的。
被發現時,江葉草甚至無法替江宴開脫半句,因為江宴的手,還抓著江曜的頭發,將那已經浸到發白的小腦袋,往水裡按著。
看到他們的到來,那張俊麗稚氣的小臉,沒有絲毫害怕。
像是期待已久,給他們看戰利品似的,江宴將江曜不到五歲的可憐屍體,扔在了腳邊。
“來晚咯。”像個小惡魔似的,他翹起嘴角。
話中帶笑,唇瓣血紅。
江葉草腦海一片空白,猶如身處在噩夢中,他恍惚的幾乎站不穩,耳邊是娘親抱著江曜傷心欲絕的哀嚎,眼前是江宴那陌生的神情中,充滿惡意的笑。
爹爹雙目赤紅地拔出劍。
“錚”一聲,驚醒了呆楞的他,也驚醒了哭嚎的娘親。
“小葉,你讓開——!”父親怒喝。
江葉草看著迎面的劍刃,臉色蒼白,卻站在原地不肯動。
身後的人似乎想出來,卻被他
反手死死抓著,江葉草顫著唇⒋_[]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字一頓道:“不.......我不讓......”
他不能讓開。
“小曜也是你弟弟!你瘋了!”父親失望怒吼。
江靈主手中的劍,其實也在顫抖,可他無論如何,不能讓一個十歲就能殘忍淹死自己親弟弟的惡魔留著!
他伸手想要將江葉草抓走。
“夠了——”江夫人顫聲。
她終究覺得當年虧欠兩個小孩了,都是親骨肉,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
江靈主的劍最終放下了。
無形的痛苦彌漫在湖邊,不過江宴是沒有半點痛苦的,或許是因為在過去,他獨自一人,在痛苦中掙紮了太久太久。
如今,他前所未有的暢快。
江宴低垂眼簾,視線落在哥哥拉著他的手,又看向了死去的江曜,反複轉換間,乾涸許久的心田仿佛有甘霖淌過,像蜜一般甜。
真好,哥哥最終還是選擇他了。
討厭的小鬼,早該消失了。
*
嬴辛在江宴無儘的惡意中,睜開了眼。
烏黑睫梢被根草葉輕撥了撥,有點癢,他側過臉,對上床邊朝歲等待許久的無聊神色。
“再不醒,我就要敲鑼打鼓了。”
嬴辛沉默的坐起來,朝歲將草葉一收,見他神色,眼睛微妙地眯了起來,湊近問:“你不會是和江宴共情了吧。”
嬴辛哼一聲,冷冷笑了。
怎麼可能,他才不會像江宴一般怯懦,深夜把自己鎖在屋裡,獨自與心間的黑茶花掙紮。
是他的話,早就弄死了惹他心煩的玩意。
倘若朝歲知道嬴辛在想什麼,或許會鄭重考慮,給他一點愛的教育,不過他哪裡知道少年在最頂層,於是朝歲還在第一層的說:“無論何時,不能因嫉恨肆意殺戮,知道嗎。”
嬴辛心間不以為然,但他沉默了瞬,還是說了句:“不是因為嫉恨。”
朝歲一愣:“什麼。”
嬴辛黑眸看向他,淡聲道:“他不是因為嫉恨殺了江曜,是因為害怕。”
若是因為嫉恨,早就下手了。
江曜是讓江宴感受到了久違的恐懼,就像當年,他跪在滿廟佛像前,無助抱住哥哥冰涼屍體時的恐懼。
黑衣人來襲的事,讓他意識到了,江曜在哥哥心裡,是能夠以命相護的存在。
“以命”這兩個字很可怕。
為了不讓那份恐懼再次降臨,他必須除掉讓哥哥願意“以命”相護的隱患。
他忍受了多一個人叫哥哥,忍受了哥哥身邊的人不再是他,他說服了自己,不要傷害哥哥在意的人。
為此他強迫自己離得遠遠的,哪怕把門上鎖,用鐵鏈把自己拴住,也忍著不去找哥哥,他把掌心掐的全是血痕,猙獰得不成人樣,甚至抄起匕首,無聲劃著手臂,深夜看著殷紅的血淌下,笑著讓自己保持清醒......這樣獨自熬過一夜又一夜。
他忍受了一切一切,退讓了所有。
但江曜,觸及了他最後的底線——哥哥的性命。
所以,他絕不會再允許對方活著。
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