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穿成柔弱小師叔 封空 24541 字 6個月前

朝歲最終沒有毀掉江宴的藥圃。

這裡的奇珍異草太多了,毀了未免暴斂天物,其中無論是療傷聖藥還是致命毒草,放在外界,都是各方勢力要搶破頭的存在。

他審視這些藥圃,最後走到一片月見草前,挑了挑眉。

朝歲從月見草前的石頭下,挖出了幾本醫籍。

叫醫籍實在是美化了,裡面密密麻麻的字,寫的都是令人致死、致殘、致幻的毒藥,針對範圍,下至路邊螻蟻,上至化神境大能者,令人不寒而栗。

朝歲從這些書裡,看出來了,江宴有多無聊與惡趣味。

他甚至研究了,如何削弱烏龜一族的壽命。

一本正經的寫下,使長壽龜的子嗣,統統變成短命龜,致其滅族的方法,以及如何讓兔子的腿變成比烏龜還短,還有如何讓黃鸝鳥美妙的聲音,變成和烏鴉一樣嘈雜難聽......等等。

他總想把好的東西摧毀了。

幾乎每本醫籍,都隻寫到一半,後面似乎不耐煩了,字跡越寫越潦草,直至完全寫著與醫藥無關的東西。

——哥哥。

醫籍後半,都是這兩字,紙上筆墨深深淺淺,混著被水珠打濕乾後的皺痕。

......小毒物,不會像個小孩一樣,邊寫邊哭吧。

朝歲嘀咕了聲,將醫籍放回原處,轉頭看到嬴辛盯著月見草中間,一棵山茶樹發呆。

朝歲走近,發現山茶樹乾,有著無數條劃痕。

劃痕很淺,像是用指甲留下的,山茶樹上,開了唯一一朵妖異的花。

不是白色,紫色,黃色......而是陰鬱不詳的黑色。

黑色的山茶花。

那顏色與嬴辛的黑眸,幾乎一致,他愣了愣,感受到體內魔源的顫動,著了魔般伸手觸碰。

朝歲沒來及阻止,山茶花化作一朵流光,從少年指尖鑽了進去。

嬴辛臉色一白,暈了過去,朝歲接住向地面倒去的身影,無奈地歎口氣,將人帶回住處,放在了床榻上。

“隻是一點記憶而已,”

朝歲斜支著頭,看著睡著般的少年,嘀咕道。

“應當不會有事吧。”

與此同時,嬴辛腦海閃過了大量片段,隻不過,都不是屬於他的。

是那黑色山茶花的主人,江宴的。

*

江宴人生最初的記憶,是場混亂的殺戮。

刀光劍影,漫天飄落的竹葉,飛濺的鮮血,罡風在耳邊呼嘯,夾雜著尖叫、哀鳴、祈求......最後依稀凝為一句。

“逃——小葉,帶弟弟快跑!”

恍然間,一隻比他大點的手緊緊拉住他,朝遠方跑去。

過了很久,所有痛苦的聲音,被甩在後面,直到完全消失,江宴懵懂地望向身旁的人。

那人跪在溪流邊,淚如雨下。

察覺他的凝視,隻比他大兩

三歲的孩提,小大人似的,用袖子擦了擦他臉蛋上濺到的血。

以為他嚇傻了,將他抱到懷裡。

“沒事了,弟弟,彆怕。”

哦。

是哥哥啊。

江宴從那場屠殺中回過神,冰涼的臉蛋,往哥哥頸間埋了埋。

“以後隻有我們兩個人了,”耳邊,哥哥嗓音微微哽咽,低聲道。

這些人生最初記憶,很快如風中吹散的煙,隻殘留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猶如夢魘般,將他驚醒。

不過小江宴是不怕的。

因為一睜眼,哥哥就在身邊,知道他做噩夢了,會安慰著將他攬在懷裡,輕輕摸著頭。

在江宴記憶中,這世界總是很冷,四季好像隻有寒冬。

他和哥哥一直穿著單薄衣衫,睡過最溫暖的地方,就是鋪著乾草的破廟裡。

時至凶年饑歲,大城小鎮,都有流離乞丐,他們並不是唯一無家可歸者,不少與他一樣大,四五歲的小孩流落街頭,四處乞討。

可江宴從不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

他也不喜歡彆人叫他“小乞兒L”。

為了這事,他與一個‘鄰居’乞丐,打了一架。

對方比他大幾歲,不過他才不怕咧。

江葉草回來,就看到江宴一手揮舞著小拳頭,一手捏著石頭,臉上掛著傷,正和剛結識的乞丐朋友打得不可開交。

沒有半點猶豫,江葉草放下粥,加入了戰鬥。

打完朋友,江葉草指著江宴臉上的傷痕,憤怒道:“為什麼欺負我弟弟。”

朋友鼻青臉腫,捂著被江宴砸得血淋淋的眼睛,哇哇大哭:“我才沒有欺負他,是他先打我的!”

江葉草氣焰一下弱了大半,得知來龍去脈,氣焰徹底沒了。

乞丐朋友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隻是叫了他聲小乞兒L,問他幾歲了,他就用石頭打我。”

本以為是對方趁自己不在,欺負弟弟,誰知是弟弟先打的人,江葉草愧疚的分了一半稀粥給乞丐朋友,剩下的在江宴咕嚕咕嚕喝的時候,摸了摸那小腦袋。

“為何打人,”

江宴還有點嬰兒L肥的小臉,喝粥時漲鼓鼓的,可愛極了。

他表情卻不可愛,像隻捍衛地盤的獸崽,氣勢洶洶道:“我才不是小乞兒L,”

沒人要的才是乞丐。

“我還有哥哥,才不是沒人要的小乞兒L。”他倔強道。

江葉草眼睛微紅,瘦弱的手臂將弟弟緊緊抱著。

“哥哥肚子怎麼在咕咕叫,”把小臉埋在他懷裡的江宴,不懂道。

江葉草揉著他的後腦勺:“因為有個果子,叫咕咕果,哥哥路上吃了一個。”

江宴眨了眨琉璃般的烏黑眼睛。

原來是這樣。

他們住在一個昏暗潮濕的洞裡,江葉草從來不讓江宴出去,外面的世界如何,江宴並不知曉,他每日提著一盞流螢小燈,在洞

裡乖乖等哥哥。

他怕黑。

流螢小燈,是哥哥在林間抓了一夜螢蟲,給他做的。

像星星一樣漂亮。

江宴最討厭冬天,尤其討厭下雪的時候。

那個被他打過的鄰居乞丐死了,死在一個大雪天。

哥哥發現他好幾日沒回來,出去尋找,最後拖著一個硬邦邦的屍體回來了。

不知凍死的還是偷人吃食被打死的,鄰居乞丐變成了屍體,死屍瘦如枯柴,面色泛著紫青,單薄衣衫破破爛爛,難以遮體,全身僵硬的蜷縮著。

而鄰居乞丐,其實不過七歲,與哥哥差不多的年紀。

江宴第一次真正感到害怕。

他十根白嫩的小手指,緊緊握住江葉草的手,他想,自己再也無法獨自在洞裡等,看著哥哥出去了。

鄰居乞丐就是一去不返,回來變成這樣的......

江葉草找了片地,將人埋了,為其立了塊簡陋的木碑。

江宴很害怕江葉草再出去,好在哥哥第二天沒出門,洞內一盞螢火小燈照著,他啃著半塊臟饃饃,好奇的問:“哥哥吃咕咕果了嗎。”

哥哥似乎不太舒服,臉色很白,但面對他時,眉眼總是噙著溫和笑意。

“嗯。”他摸了摸他的頭。

江宴知道哥哥說謊了,因為整天,他們都在一起,而哥哥沒吃過任何果子。

他想問,可哥哥看起來很累,雙眼微微閉著,靠在冰一般冷硬的洞壁上,面色疲倦。

外界銀裝素裹,呼嘯的寒風夾著雪,他們棲身的山洞很小,哥哥用枯枝石頭擋著洞口,沒有風灌進來,即便如此,還是冷的令人渾身發抖。

他望著哥哥布滿倦意的臉,小身體湊過去。

人間的冬天太冷了,他們隻有依偎在一起,才能暖和些。

第三天,哥哥又拿出半塊饃饃,給他後準備出門,江宴倔強地拉著江葉草的手,要求帶上他。

江葉草怎麼勸都沒用,這時,呼嘯的風雪中,隱隱傳來狩獵般的低沉腳步聲。

江葉草皺眉,對著江宴比了個“噓”的動作。

江宴不懂,但他很聽江葉草的話......除了在哥哥要離開他的時候。

突然安靜的山洞,在洞外沉沉徘徊的腳步聲中,彌散出一種無言的可怕。

許久,外面的腳步聲消失,但江葉草沒有出去,直到夜間,才推開洞口那些用來遮風擋雨的樹枝,拉著江宴走出。

鄰居乞丐的小墳墓被挖出來了。

墳邊,是一堆灰燼,江葉草給他立的木碑、以及和荒山枯枝燃燒後的灰燼。

灰燼上方,有個樹枝搭的架子,上面還吊著骨頭。

“是野獸嗎。”江宴有些害怕,鄰居乞丐以前時常給他講山林裡有豺狼虎豹,會吃人。

他看向哥哥。

發現哥哥面色蒼白如紙,像是看到了極為恐怖的一幕。

江葉草發著抖,

想起昨日徘徊在洞口的沉悶腳步聲,還有今早雪地裡看到幾個大人腳印,心間湧起鋪天蓋地的後怕。

他緊緊握住江宴的手,看著弟弟稚氣白嫩的臉蛋,遍體生寒。

屍體、屍體都......

饑荒年,這座城的百姓,都瘋了。

他們不能在這裡待了。

江葉草帶江宴連夜跑了,幾乎在他們離開的不久,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鍥而不舍的來了。

他們發現了小山洞,黑夜間,饑瘦無肉的臉頰,幽幽目光,猶如惡鬼一般。

“哥哥,流螢燈怎麼辦。”

“不要了,以後哥哥給你重做一個。”

江宴腮幫鼓了鼓,半晌耷拉著眉眼點點頭。

可是,裡面的流螢小蟲怎麼辦,沒有他喂,他們會餓死的。

早知道,該放出來了......

江葉草很快兌現了他的承諾,江宴得到了新的流螢燈,他們靠著這燈,穿過無數個黑夜中荒野、落敗的城池、偏僻的村落......

半年後,他們停留在一座小鎮——千古鎮。

千古鎮自古以來,是魚米之鄉,吃穿不愁,又處在一座修真界門派的管轄邊界,十分安寧,不過饑荒年,大家也變得捉襟見肘。

但他們在這裡的日子,比起一路顛簸流離,好了許多。

江葉草欲作童工,可惜都嫌他小,揮手打發了。

他隻好做起老本行,鎮上乞丐很少,卻各個凶惡,突然來的兄弟倆,由於長得眉清目秀,乖巧異常,總能討到比他們更多的善心。

被兩個小孩搶了地盤,這些乞丐哪裡能容忍。

江宴跟著哥哥像小老鼠一樣,白日躲來躲去,隻有深夜,趁那些乞丐流漢睡覺時,才敢出來,遇到幾個好心夜行者,或者酒樓客棧,討要點殘羹剩飯,哥哥還會幫店小二等擦桌搬凳。

江宴在一旁,吃著剩下的包子,偶爾店小二或者其他人,會忙裡偷閒地過來,摸摸他的頭,朝他投來憐憫的目光。

江宴會躲。

他不喜歡除了哥哥以外的人,摸他腦袋,而且,就像不喜歡“小乞兒L”這個稱呼一樣,他也不喜歡那些人憐憫的目光。

他不明白,為何要憐憫他,他沒覺得哪裡過的不好。

他有哥哥,還不夠嗎。

江葉草空閒時候,會給他紮小辮子,沒有錢買珠飾,江葉草就用小草葉作裝飾。

哥哥總是將他打理的很乾淨,指甲也修剪的圓潤整齊。

店小二和大娘等人都說,他是他們見過最可愛的小孩,就算穿著簡陋衣服,那些錦衣玉食的富家小公子,都沒有他白淨好看。

江宴不知自己好不好看,但總有人想將他拐走。

他第一次看到哥哥那麼生氣,拿著爛瓦,踩到凳子上,將那人腦袋砸的頭破血流。

那人是鎮上的大戶,有權有勢,酒樓客棧都是他的,這一下,他們在鎮上徹底沒了棲息之地。

當夜,下著磅礴大雨,街上沒有萬家燈火,一片昏暗。

他們像兩條狼狽的小狗,被人趕走,渾身濕漉漉,蜷縮在鎮門外的樹下躲雨。

哥哥沉默的抱著他,他昏沉沉,半夢半醒,聽到耳邊茫然的聲音:“哥哥是不是太自私了,阿宴,你要是跟了那人,至少衣穿不愁,再也不用吃苦了,你還是個富家少爺。”

飽一頓餓一頓,一年前,小江宴臉上那些的嬰兒L肥已經沒了,整個人顯得瘦弱極了,身上沒有多少肉,瘦骨伶仃。

沙沙雨聲中,他蜷縮在江葉草懷裡,所有風雨都被哥哥擋住了。

但江宴感覺到了,自己的頸間濕了。

“可我隻有你一個弟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到底也隻是個七八歲的小孩,江葉草也會恐懼和害怕,他將懷裡的江宴緊緊抱著,不肯鬆手。

“你要是不在,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江宴的小手,無聲攥緊了哥哥衣袖。

淒風苦雨的夜晚,無人問津的小鎮門口,四面沒有任何天光與燈火,他和哥哥在看不到儘頭的黑暗裡,相互依偎。

“我會一直在,哥哥,”江宴用稚氣的嗓音,承諾道。

人在倒黴的時候,或許能迎來一兩縷曙光。

千古鎮,那日來了一群修士,交談間,泄露了些修真界近來的要事。

江宴從未看到哥哥如此歡喜。

“爹娘沒死!”江葉草緊緊抓著他的肩膀,眼眶紅著,像是熬過了寒冬臘月,看到春暖花開般。

“他們在找我們!在小靈山!他們現在小靈山地界!”

什麼爹娘。

他原來是有爹娘的嗎。

江宴對這格外陌生的稱謂,沒有任何期待,但哥哥歡喜,他便歡喜。

江葉草要帶他去小靈山,但他們還沒走出千古鎮,熬過一夜雨,江宴生病了。

小臉燒的通紅,整個人都迷糊了。

不止他如此,鎮上許多人都感染了風寒,幾日後,眾人才知道——可怕的瘟疫來了。

這場瘟疫帶走了很多人,郊外屍橫遍野,到處彌漫著屍臭味和苦澀的藥草味。

不知哥哥從哪找的藥草,整日熬給他喝。

江宴病情卻沒好轉,迷迷糊糊間,他看到身邊,哥哥憔悴不安的模樣。

“我、我沒事,”江宴皺緊小眉頭,含混不清的說著,試圖安慰哥哥。

可當夜,他連話都說不出了。

蠟燭燃到儘頭,破屋裡一片昏暗,江葉草不敢再猶豫,取下頸間掛著的福袋。

這裡面裝著的,是一片不知名的草葉。就是這東西,給他們江氏一族招來了殺身之禍。

江葉草恨極了它,但此刻無比祈求,這仙葉真有那麼神,能治好弟弟的病。

他不敢先喂給江宴,自己先嘗了小片,半個時辰無恙後,把剩下的喂給了弟弟,又尋了些乾淨的水喂給他。

守了一夜,連綿雨意中,江宴

的燒退了下去。

江葉草沒有逗留,想帶江宴離開千古鎮,路上,看到了那趕他們離開的大戶屍體,腐爛了,惡臭無比。

江葉草眼裡流露出幾分憐憫,不是為大戶,而是瘟疫中,小鎮裡死去的所有人。

這場來自修真界的瘟疫太過凶猛,修士們自顧不暇,受到波及的凡人,隻有死路一條。

但江葉草顧不了那麼多,他要帶弟弟去小靈山。

可他們最終沒能走出千古鎮。

千古鎮與周圍城池,被化作了瘟疫之地,不準裡面任何人離開。

江葉草隻有帶弟弟回去。

絕望和恐懼在鎮內蔓延,而江葉草無意發現,吃了那仙葉,他和弟弟體質都變了,他們的血能抵禦這瘟疫。

流落的日子,江葉草知道了人心有多可怕。

他不敢想象,若是被發現,他和江宴會有什麼下場,偷偷喂給店小二和大娘混血的水,已經是冒險之舉。

他沒有多餘的善心管閒事,甚至擔心會被發現異常,帶著江宴躲在了山間一家破敗的農戶裡。

這家農戶裡的人,已經死在了瘟疫中。

江葉草帶著江宴躲在這,等待瘟疫解除,離開這裡。

但這場瘟疫持續太久了,除了病痛,饑餓的困擾,也降臨在這座原本衣食無憂的小鎮上。

像是回到了去年難熬的冬天,而江宴,已不是會相信世上有咕咕果存在的小孩了。

他知道哥哥不是神仙,不是不用吃東西,也不是感覺不到餓,隻是每日找到的東西有限,基本都給他了,哥哥在外靠著能識彆百草,找些沒毒的草葉蘑菇吃。

遇到好吃的果子,還要帶回來給他加餐。

瘟疫還在蔓延,哥哥每日帶回來的東西,越來越少,看向他的目光,總是充滿了歉疚。

有時哥哥身上還帶著傷,青青紫紫的,像被打了一樣。

哥哥不想讓他瞧見,江宴隻能假裝不知道,在有月亮的夜晚,借著說去院裡,看小黃花盛開的時候,獨自對著小花偷偷啜泣。

他是個沒有用的累贅。

那小黃花叫月見草,隻有夜間才會盛開,去的次數多了,哥哥以為他很喜歡這花,在山裡找了些,移栽在院子裡。

可沒多久,下了場冰冷的雪,第二天早上,所有月見草都凍死了。

所以他討厭冬天,更討厭下雪的時候。

可江宴記憶中,總是有數不清的下雪天。

夜晚,冷風沒能穿過哥哥修繕過的木窗,但雪落的簌簌聲音,穿牆過瓦,落在了耳邊,在寂靜的深夜,像無限放大了,吵得人難以入眠。

當然,比雪聲更大的,是他肚子咕咕的叫聲。

也是因為饑餓難耐,他才睡不著。

江宴難受的捂著肚子,黑潤的眼睛,在床邊流螢小燈的照耀中,一眨不眨地望著身邊疲倦睡去的哥哥。

不知在想什麼,他盯了許久,提著流螢小燈,悄悄出門了。

千古鎮上,還幸存了些人,其中有戶與修真界大門派有關係的莊主,靠著仙人給的靈丹,安然無恙。

那山莊,是鎮上唯一樂土。

像個世外桃源。

深夜間,一個小身影悄無聲息潛了進去,像隻靈巧的貓兒L,嗅著味兒L溜進了膳房。

打盹的護院沒發現他,江宴將布袋塞的滿滿的,準備功成身退,背後忽然一寒。

他回過頭,一隻比他高大許多的靈犬,睜著綠幽幽的眼睛,望著他。

這是修真界的靈犬,什麼都逃不過它的鼻子。

狗吠聲,吵醒了護院。

世道艱難,這些人好不容易在山莊有了棲息之地,戰戰兢兢,眼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溜進了山莊,還偷走了許多吃食卻沒被發現,擔心被責罰趕出,護院們紛紛抄起棍棒,向江宴瘦弱的小身體打去。

江宴瑟縮無助地抱緊懷裡的饅頭。

棍棒落下的悶聲響起,意料中的疼痛卻未襲來,江宴呆呆的被撲倒在地,江葉草將他緊緊護在懷裡。

“原來還有個同夥,打——”

刹那間,粗壯的棍棒如雨點般,打在江葉草同樣瘦弱的背上。

他死死將身下小孩抱著,一聲不吭。

江宴刹時紅了眼,渾身顫抖地要將哥哥推開,可是哥哥將他抱得前所未有的緊。

於是他隻能像個痛苦而無力的小獸,躲在哥哥身下,發出微弱無助的哽咽。

流螢小燈掉落在地,被周圍護院踩的失去了光亮。

它們甚至沒機會飛出布袋。

統統死在了踩踏下。

無邊黑暗中,低吼的狗吠,棍棒不斷砸落的悶響,護院們的咒罵......所有聲音混在一起。

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中,哥哥嘴角溫熱的血,淌在他稚氣的臉上。

江宴要崩潰了。

“不要......不要打了!”江葉草沒有吭聲,他護在懷裡的小孩,卻痛苦至極的嘶吼著,不住哀求,“彆打哥哥、彆打哥哥了!我還給你們......都還給你們!彆打哥哥......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小孩稚氣的嗓音,聽起來那麼顫抖,無助而絕望,江葉草想安慰,張嘴卻吐出大口血。

他聽到江宴撕心裂肺的喊叫。

江葉草暈了過去,他被打得半死,失去意識前還緊緊抱著懷裡的江宴。

護院們也不想鬨出人命,朝兄弟倆吐了幾口唾沫,說了聲“晦氣,再來打死你們兩個小雜種”的威脅後,把他們從後門丟出了山莊。

不知過了多久,江葉草醒來時,側頭看到江宴孤零零在他身邊,雙手抱著腦袋,兩眼布滿了猙獰的血絲。

見他醒來,小孩突然哭了。

他哭的滿臉是淚,不住地說“哥哥對不起。”

江葉草忍著疼,抬手摸了摸那腦袋:“不是阿宴的錯,阿宴隻是太餓了,都是哥哥不好。”

在江葉草看來,都是自己不好,吃的都找不夠,才讓弟弟餓到半夜偷偷出去找吃的。

江宴將唇咬的血紅,看向僅剩的一個壓扁的饅頭,

饅頭沾了血,是哥哥的血。

他突然控製不住,哇哇大哭起來,他哭的渾身顫抖,崩潰般抱著自己低埋的小腦袋。

淚如雨下。

不是的......

他是很餓,餓的渾身難受,睡不著,但他白天吃了個果子,而哥哥兩天沒吃東西了,他想自己都那麼難受了,哥哥一定比他更難受。

所以他跑出來了。

他想找東西給哥哥吃。

江宴哭著將饅頭沾血的表皮,一點點撕下,顫著唇吃掉,將裡面白白乾淨的地方,喂到了江葉草嘴邊。

可江葉草又暈了過去,他遍體鱗傷,渾身冰涼。

江宴找了些乾草,將江葉草圍著,還生了火,試著讓哥哥身體暖和些,他又去尋了些止血的藥草,搗碎抹在哥哥受傷的地方。

但效果並不佳。

很快,江葉草身體不再冰冷,而是滾燙,與此同時,他氣息變得微弱。

江宴害怕極了,他是不敢離開江葉草,將哥哥獨自放在林間的,可他知道,自己必須去找郎中來給哥哥看病。

這夜對江宴來說,前所未有的漫長。

再也沒有了流螢燈相伴,他獨自穿過黑夜,跑到鎮上藥鋪,捏著小拳頭咚咚咚敲起門來。

一場瘟疫,所有東西都在減少,唯有醫館藥鋪,多了起來,裡面的大夫,錢袋子比瘟疫前的大戶們還多。

深夜被吵醒的大夫,憤怒到極點,發現是灰頭土臉的小叫花子,更憤怒了。

“沒銀子看什麼病!”

還是風雪天,夜間出診,鬼才去。

那夜,江宴跑遍鎮上二十七家藥鋪,隻有最後一家,漫不經心給了他一點希望。

“你好歹把你哥哥帶過來,大晚上的,誰跟你走啊。”

江宴跑了回去。

哥哥額頭更燙了,像煮沸的水般滾燙,江宴不敢再浪費時間。

憑他的小身體,要直接背起江葉草顯然是不可能的。江宴兩隻凍到發紫的小手,將乾草搓成長條,製成繩子,又尋來一塊木板,將昏迷不醒的哥哥放在木板上。

繩子一端係在木板上,一端綁在江宴瘦弱的肩膀上。

他小臉漲的緋紅,用力拖著木板,在雪地裡一點點前行。

山路崎嶇,草繩斷了好幾次,每次斷了,江宴都要摔個大跟頭,有次直接從一條幽徑,跌滾到山下另條窄路。

他摔得鼻青臉腫,臉頰和手臂,露在外的白嫩皮膚都是深深淺淺的擦傷。

更讓他難受的事,幾番折騰,哥哥傷勢更嚴重。

可他不能哭,至少現在不能,江宴抹了抹濕紅的眼睛,對被摔到的哥哥說了聲對不起後,聳著鼻尖,將繩子死死綁在腰間,繼續拖著木板前行。

可他實在太弱小了,帶著哥哥,即便拚了命,也隻能像烏龜一樣爬行著。

第二天臨近晚上,他才把江葉草帶到了那家“聖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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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堂裡擠滿了人,都是來尋醫買藥草的,以為江宴帶了個死人過來,紛紛避開,低聲議論著。

“那小鬼是不是也染了瘟疫。”“怎麼能讓死人進來!”“還看什麼醫啊,找地方埋了吧。”......

江宴攥緊小手,一聲不吭地抱著哥哥。

昨夜的大夫,過來一瞧,小孩渾身都是繩子勒痕,肩頸甚至勒出血,染紅了破舊的衣裳。

隨口一說,沒想到小孩真的把那重傷的哥哥帶來了。

大夫隨意掃了眼:“不嚴重,隻是些皮外傷,你在外等著,我先給這些人看。”

江宴張了張嘴。

“沒銀子就安靜點,給你們就不錯了。”大夫不耐煩道。

江宴不敢惹怒唯一的希望,在藥鋪眾人同樣不耐和冷漠的視線中,安靜將哥哥移到角落,他背對著,用小身體擋著那些嫌惡的視線,不讓落在哥哥身上。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

江葉草身體不再燙熱,而是和外面雪一樣的冰涼,他氣息更弱了,氣若遊絲。

江宴慌了,他穿過人群,在嗬斥和咒罵聲中,小身體拚命擠到了前列。

“大夫!哥哥的傷真的很嚴重,你先......”

“煩不煩!”郎中陡然厲喝,昨夜本是隨口一說,還真當這是善堂了。

“這裡每天都在死人,醫藥緊缺,瘟疫才是大事,你們這點病痛算什麼,彆死皮賴臉的,現在帶著你哥哥滾出去!”

江宴被這劈頭怒喝,吼的呆愣在原地。

人群中,不知誰把他往後使勁拽了下,江宴猛地踉蹌,接著許多手伸來,有的抓他頭發,有的抓他布滿勒痕的肩膀,把他往後不住推去。

江宴咬著牙,耍賴皮似的掙紮著不肯走,卻被越推越遠。

最後,他和哥哥被丟出了藥鋪。

拴著乾草的木板砸來,這次,他把渾身冰涼的哥哥護著,終於沒讓哥哥挨疼了。

可是,哥哥大概也感覺不疼了。

江宴伸出狼狽的小手,握了握江葉草的手掌,沒有記憶中的溫暖了,在逐漸冷去。

江宴咬了咬唇,看著聖心堂的牌匾,又看了看裡面為瘟疫而來的人群。

他又衝了進去,這次,他沒有被趕出來。

藥堂後院,那郎中眼神詭異地看著他:“你的血,真能治好瘟疫。”

江宴使勁點頭,挽起袖子,露出布滿青紫擦傷的小胳膊。

“我給你取血,你給我哥哥看病。”

哥哥說過,絕對不能暴露,但江宴彆無他法了。

隻要能救哥哥,怎麼都可以。

郎中沒說話,隻讓人把江葉草抬到了後院一間屋子,隨後取血離去。

半柱香後,郎中欣喜若狂

地看著重疫之人回光返照,他趕回後院,“你當真沒說謊。”

有了這小孩的血,他要成名震天下,成為神醫了!!

郎中用刀在江宴手臂,狠狠割了幾下,一手拿碗,貪婪地看著滴滴答答不住淌下的鮮血。

江宴皺著小眉頭,沒有吭一聲。

他忍著疼,直到郎中接了大半碗,慘白的唇才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我哥哥呢,怎麼樣了。”

“放心吧,在好轉了,”郎中道,“隻要你聽話,你哥哥不會有事。”

江宴微鬆口氣,他被單獨關在了房間裡,哥哥在隔壁。

他雖不願跟哥哥分開,但不敢惹怒郎中這根救命稻草。

那郎中一個時辰,取了三次血。

最後一次,江宴小臉沒有半點血色,視線模糊,暈了過去,郎中給他喂了一顆藥丸,他才恢複意識。

哥哥怎樣了。

江宴小臉貼著冰冷的牆面,試圖離隔壁房裡的哥哥近點。

直到深夜,江宴聽到外面鬨哄哄的——

都是聽聞此處有能治瘟疫的聖心水,帶上千金前來購買的訪客。

聖心堂門檻都快被踏破了,裡面的夥計,一個比一個歡喜,幾個知曉內情的夥計,走過江宴所在的房間,低聲交談著。

江宴無意聽到些奇怪的話,最後耳朵貼著門框上,聽到惡魔般的話。

“他們是兄弟,那隔壁沒救了的哥哥,他的血是不是也能治。”

“管他呢,試試唄,”

江宴微微睜大眼,沒有血色的小臉變得呆滯,像是被東西重重砸了下腦袋,整個人如置冰窖。

沒救了,什麼意思。

他們要用那鋒利的刀,割哥哥的血......

他們怎麼敢,他要殺了他們!

江宴發瘋似地踹起門,劇烈的響動,驚到了準備去隔壁的夥計,他們打開門鎖,正要看看裡面怎麼回事,躲在門後的江宴,拿割血的匕首紮在其中一個腿上,接著在那人慘叫聲中,跑了出去。

他沒第一時間去隔壁找哥哥,而是趁著黑夜躲了起來,在眾人尋他時,放了把火。

夜間風大,火勢很快變大,已燎原之勢燃燒起來。

在眾人忙著救火時,江宴奔回江葉草所在的房間,拖背著冰涼的、仿佛變成屍體一般的哥哥,離開了聖心堂。

他甚至不敢去探哥哥的鼻息。

他也不知道該去哪。

*

這個冬天格外難熬。

很快郎中帶人追了來,藥鋪沒了還能再建,能取血的活寶貝可不能丟。

江宴拖著江葉草,逃竄中,最後來到了一座寺廟。

這原是座大寺廟,裡面供奉了諸佛,瘟疫沒來前,這寺廟香火很是旺盛,香客都道許願很靈。

如今,隻有稀稀拉拉幾根香火。

江宴不敢生火,怕引來郎中,他孤零零趴在江葉草身上,試圖讓哥哥溫暖一點。

可是,江葉草的身體越來越冷。

江葉草身上的傷口,即便被江宴用布和草藥包紮著,依舊腐爛了。

除了腐爛的味道,江宴還嗅到了哥哥身上,死亡的氣息。

前所未有的恐懼,充斥在江宴黑潤無措的眼珠裡,他生了火,用溫熱的火光讓江葉草身體回暖,可依舊是徹骨的寒。

江宴走投無路地望向高大莊嚴的佛像。

天亮之前,他跪遍廟裡所有佛像,磕了無數的頭,用最虔誠的姿態祈求神佛顯靈,救救他哥哥,他願意替哥哥承擔所有的苦難。

他願意付出一切,隻要把哥哥還給他。

江宴磕到額頭破了皮,磕到廟內每個佛像腳下,都留有他的血。

直到黎明——

枯枝燃燒的火光熄滅,江宴麻木地抱著江葉草涼透的屍體,小臉在哥哥手掌輕蹭了蹭。

他低著頭,眼裡的怨憎,染紅了雙目。

找到江宴的郎中,又氣又怒,帶人上前就要將小孩抓走。

江宴抬頭,露出那張扭曲猙獰的小臉。

江宴的虔誠謙卑,沒有得到神靈任何回應,滔天的怨憎,倒是為了他喚來了一個邪魔。

邪魔將郎中等人,如螻蟻一般燒的神魂俱滅,然後給他一朵黑色的山茶花。

“你若吃下這個,我就滿足你的願望。”

彆說一朵花,就是世間最惡最臭的屍體,江宴都能吃下去。

他從邪魔手裡接過,吃下了山茶花。

沒多久,五臟六腑疼的厲害,好似融化了,江宴疼的渾身冒冷汗,幾近昏厥,那張小臉卻是狂喜。

江葉草的身體重新有了溫度。

江宴像是寒冬臘月,凍壞了,費儘所有力氣終於找到一簇火的小狼崽,歡喜的湊到了哥哥懷裡。

沒多久,江葉草昏沉沉醒來,朦朦朧朧,看到雙黑亮亮的眼睛。

他習慣性地伸手把弟弟摟住,發現小身軀在微微顫抖。

“阿宴,你怎麼了。”江葉草嗓音虛弱至極。

江宴臟腑疼的厲害,心臟像被砸開一條口子,那朵黑色的山茶花,在他心口紮了根。

邪魔已經走了,他不想讓哥哥擔心,淺淺吸了口氣,忍著疼輕聲道:

“有點冷,哥哥抱抱我吧......”

冬天太冷了,隻有在哥哥身邊,他才覺得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