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彆有深意,引人遐思 看得餘嫻發熱。……(1 / 1)

紅酥手 且墨 6333 字 6個月前

眾人看向餘嫻, 征求意見,但見她欲言又止,算是默許了這道令。與其傻站著不動,做些分內之事也好, 仆人們彼此交換個眼神, 按照蕭蔚的指令有序分工。

地上立著的一杵子人還沒回過味, 腿上窟窿不算深, 此刻血凝住了, 粘連衣褲,蓬亂的頭發蜷在脖頸的血痕上, 比起被處刑時全家人的惦念記掛, 此刻一無所有的寥落更顯狼狽不堪。餘楚堂緩緩抬眸望向餘嫻,“小妹, 爹說的氣話, 是不是?”

兩個仆人扶他起身, 他的身子沉著, 隨人侍弄, 卻緊緊盯住餘嫻, “幼時, 他常跟我念叨, 我母親去世得早, 他愧對我和大哥,會對我們很好, 難道都是假的嗎?”

“這些事, 無所謂真假。”餘嫻垂首,淡然說,“二哥幼時也說要繼承阿爹的機關術, 為此,阿爹還送了機關匣給你,彼時二哥對機關的喜愛自然不是假的,但後來又如何呢?是二哥這些年太荒唐了。你若是真為了俏柳性命,怨怪阿娘,或許阿爹不會這般失望,可你到底是因為氣急敗壞,心生戾氣來發瘋,還是為了俏柳,你自己心中很清楚。”

“我就是氣急敗壞,可那又怎麼樣?這些和我的性命相比,有那麼重要嗎?”餘楚堂無法接受,質疑道:“阿娘不是天天跟我說餘府近時危機四伏,說我在府裡隨意鬨,隻要彆出府作死就行嗎?現在就不危險了?”

若沒了餘府的庇佑,二哥未來的處境實在不敢深想,餘嫻也沉默了,搖搖頭不再理會他。蕭蔚眼神示意仆人將其抬回屋,不用理會他的叫囂和責問,轉過身時,餘嫻已經朝陳桉的院子方向走去。她的背影清瘦嬌小,一眼望去,弱柳扶風好似要栽倒。

“那柄長劍上面刻了嶽父的名。”蕭蔚跟上去,與她並肩而行,“但嶽父揮劍的手勢,一看就是對劍道並不熟稔。”

餘嫻沒有做聲,微抬眼覷了他一下,滿眸提防。

碰了一鼻子灰,蕭蔚也不惱,“晾了我很久了,見到我,沒有話說嗎?”稍一頓,他淡淡道,“這些時日,我想你了。”說出了飲食茶飯的坦然,卻側眸微睨她,觀察神情。

餘嫻並不接茬,隻心道這人有沒有譜,目的都敗露成那樣了,還死揪著她說情話,況且她阿娘暈倒,二哥將被逐出府,看不出她心情不好麼?貼上來調情,不是臉太厚,就是壓根不要臉皮。

“你打算不理我到何時?”蕭蔚沉吟片刻,“你我本就緣薄,何不珍惜眼前光景呢。真相浮出時,血海深仇難越,難道要那時再來談情說愛,虐人至深嗎?”

哪裡來的自信,還想著虐她?真相浮出後指不定誰虐誰呢。餘嫻心頭鄙夷,面上不動聲色。

蕭蔚眸光微黯,輕聲問道:“難道是還在生那夜我手重的氣嗎?”

“你光天化日說什麼?”餘嫻破了防線,臉紅得比雪下得還要快,站定來轉頭羞瞪他,“這還在餘府呢。”

四周寂黑,蕭蔚仍以食指輕觸鼻尖,掩飾可疑的紅暈,“已經不是光天化日了。我隻是想讓你理一理我,見你不發一言,便忍不住胡亂揣測了。”他的聲音低啞,有幾分愧疚在裡面。

餘嫻咬住下唇,氣鼓鼓地加快了腳步,蕭蔚默然跟著,見她越走越快,不想與他並肩似的,他便收起大步,以一步之隔跟在她身後,借著走廊和小徑的燈柱,他將視線落到了她的身側,那裡一雙手微垂著,指尖被雪地上的白光點亮,漾出紅潤的光澤。

她的鬥篷在方才拉扯過程中不知落到了哪裡,一陣寒風吹來,眼見她打了個冷戰,蕭蔚解開自己的狐皮大氅,兩步上前給她披上,順勢將她的手牽住,握在掌心,果然感受到她的掙紮,遂氣定神閒道:“若你受了風寒,纏綿病榻,我趁虛而入,你無力與我對抗,隻能任我擺布,屆時你奈我何?還不如忍一時,被我握著,驅散寒意。”

餘嫻不掙紮了。蕭蔚的唇角微翹起,刹那掩去。

兩人到了陳桉的院子,蕭蔚不方便進去,卻並未鬆開她的手。

待兩人站定後,餘嫻抬眸示意他放開,蕭蔚卻將她另一隻手也一齊用大掌合握,捧在心口,低頭呼氣,緩緩搓揉捂暖。他的長睫低垂,鼻尖凍得微紅,卻襯得肌膚更白皙,輕啟紅唇哈氣時,鬆香泠意,沁人心脾,餘嫻隱約都可以看見那紅嫩的舌尖有銀絲勾連,且每次張嘴時,他必定抬眸觀察她的神色,手中搓揉的動作也會放得極緩,不像是在搓揉手指,倒像壞心地在搓揉旁的那般,彆有深意,引人遐思,待她慌亂地錯開視線時,他又垂下眸,合上雙唇,喉結滾動作吞咽狀。反複幾次,看得餘嫻身體發熱,也不知是被他的大氅和哈氣暖到,還是因此刻虔誠如信徒的他,彆有一番欲色。可他從頭到尾,都是一本正經的神色,眼神堅定得好似剛敲完一天木魚的和尚。

感受到她的熱度,蕭蔚放開了她,正色提醒她,“娘子還愣著作甚?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分明是他使儘手段勾惹,卻裝正人君子?餘嫻感覺自己又敗下了陣,咬了下唇,頭也不回地紮進院裡。聽見腳步聲的阿嬤們來迎她,她也隻顧匆匆地走。

她一走遠,正人君子蕭蔚就轉過頭尋了個風口,那背影遠遠看去,青絲朝袍都隱入夜色。急匆匆趕來的大夫路過,虛起眼分辨,還以為誰在院門立了個木樁子,左右各掛了個兩個小紅燈籠,湊近一看才知道是個活人。

房中,陳桉靜躺在榻上,毫無醒轉的跡象,餘宏光正握著她的手,放在臉側。良阿嬤挑起了炭,見餘嫻到來,輕聲安撫她:“阿鯉彆擔心,夫人隻是有些累。大夫很快就會趕來。”

話音剛落,餘嫻微一點頭,就有腳步聲臨近,良阿嬤把大夫迎進來。見他要施禮,餘宏光讓出位置,“不必拘禮了,快給我夫人把脈。”

既然著急,大夫也沒那麼多虛禮,趕緊切脈,細細琢磨一番,面色微沉,“夫人肝氣鬱滯,閉塞不通,尋常可有頭暈目赤,煩躁易怒之症?”

餘宏光點頭,“有,她為府中操勞多年,積鬱成疾,一直用藥膳調理,隻恨近日府中事務冗雜,又近年關,朝事紛亂,我也是分身乏術,不能貼身照顧,為她分憂。往月裡都有在妙手樓拿藥,那邊的大夫每月也都會來複診,今日夫人暈厥,事發突然,至今未醒轉,妙手樓路途遙遠,隻好就近尋醫。脈象上看,可有新疾?”

“尚書大人不必擔憂,此番暈眩,亦是肝失疏泄之故,妙手樓的大夫乃是鄞江城之最,既然一直用藥膳調理著,至少性命無虞。”大夫安撫一番,如實陳報,“隻是夫人累月不疏,越是沉積,越是難愈,要根治恐怕不得法。更遑論……”

他又細探了脈,“夫人從前,斷骨重生,筋脈俱損,彼時應是錯過了最佳療養時機,並未休養得宜,此等陳年舊疾在身,心疾頑固更甚。”

默然旁聽的餘嫻抬起頭來,看了良阿嬤一眼,後者合上眸,微點頭。便是承認了此為武功儘廢的緣故。餘嫻痛在心口,凝視著陳桉煞白的臉,微微攥緊拳。

“至於暈厥後無法喚醒,是太過操勞之故,便是睡上天也屬正常,好生休養,每隔一個時辰喂些湯水,每隔兩個時辰想辦法喂進藥,使其咽下,明日再看。”大夫說完,餘宏光鬆了一口氣,抬手示意良阿嬤帶人去開藥方,又親自將人送到門口。

床榻位置空了出來,餘嫻才走到榻邊,拿起巾帕為陳桉擦拭額頭上的汗,見阿娘擰緊眉頭,喃喃不休,似夢魘之狀,餘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好她,便緊握著她的手,任由她的指甲嵌入肉裡。

餘宏光回來看見,接過手勸她,“阿鯉,這裡有爹在,你莫操心了。”他瞥了眼餘嫻手上印痕,失笑道,“有一幫子老練的阿嬤們侍疾,也用不著你這樣手生的丫頭片子。”

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胡亂用笨法子傷著自己,餘嫻微微窘迫,想到餘楚堂,她又忍不住問,“二哥真的就放出府去了嗎?”

餘宏光臉上的笑意頃刻消失,肅然道,“是。我沒有玩笑,也不是說氣話。阿鯉,你可能理解我的苦心?”

“女兒能理解,您無非是想逼迫他自己成長,也是為了給阿娘減些麻煩事。但玉匣之禍來勢洶洶,二哥這時候沒了餘府庇護,和被推進火坑有何區彆?”再如何那也是愛護她長大的兄長,餘嫻恨他口無遮攔,但不舍得他沒命。

“你也知道玉匣了。”餘宏光並不驚訝,想來是蕭蔚同她說過些傳言,他歎了口氣,“你不必擔憂,來時,蕭蔚向我提起一法,我思量後覺得可行,已打算向陛下請旨,送楚堂去苦寒之地,遠離鄞江是非。”

“苦寒之地?您是說,蕭蔚讓二哥從軍?”餘嫻險些高聲驚呼,在餘宏光噤聲的動作暗示下,壓住了,仍不解地追問,“二哥跛足,怎能從軍?上戰場豈不成了累贅,人人喊打?”

聲量太大,陳桉夢中嗚咽一聲,餘宏光便無心再向餘嫻解釋,抬手示意她退下,“你去問蕭蔚吧。你阿娘這裡,我會照顧好,我不在,幾位心腹阿嬤也會悉心照看,你若仍是不放心,我讓他們每隔半日向你稟一道。她這是舊疾,休息好了就沒事,從前也這樣,隻是這次被氣得狠了些,我慌了神,害得你也膽戰心驚。你快回去吧,良阿嬤取了藥就會跟上的。”

不便再多打擾阿娘休息,餘嫻點點頭,“若有何事,阿爹一定要找人來通傳。”走了兩步,她又想起一事,“元賀郡主邀女兒蕪池冰嬉,阿爹可有叮囑的?”

餘宏光沉吟片刻,“蕭蔚同去?”

餘嫻納悶,點點頭。

餘宏光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若在宴上遇見敦羅王府的人,或是祁國府的人,你莫要單獨談話,讓蕭蔚應付。”

雖不懂其中道理,但餘嫻先答應了下來,讓他放心才離開。

院外,蕭蔚還在風口耐心等著,餘嫻有話要問他,無心跟他計較進院前的調戲孰勝孰負,便直接朝他的背影喚,“我爹不知道你,我卻一清二楚,你的每一個舉動必然有利可圖,你讓我二哥去戍邊,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還以為她知道這個事會很高興,沒想到惹來一頓罵,蕭蔚一愣,下意識往後一退,撞到稍矮的樹乾,頭頂枝頭小雪堆驚落,砸在他的面門上,高挺的鼻梁和長長的羽睫上頃刻累起白雪,很是無辜惹人憐樣。

見他被雪砸,餘嫻心中暢快,面上卻氣呼呼地,轉身就走。蕭蔚垂眸自顧自一笑,跟上她,“你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嗎?”

又不理他。蕭蔚的狐狸眼頓時攬了廊上光彩,闊視前方道,“我承認,出這個主意,是我存了私心。至於是什麼樣的私心,你不理我,我不說。”

餘嫻依舊不搭理他。

看來是真生氣了,蕭蔚不再拖遝,同她解釋道:“世上之事,無論如何必有兩面,軍中有位副將,近幾年就專收殘疾士兵。你在繁華鄞江看那聾啞奴仆,自然覺得可憐,但在苦寒之地,戍守邊疆,正缺這些一心無可兩用的人才。聾兵守營帳;跛足站哨崗;眼盲者耳聰;聲滯者心專……各人有各人的用處①。你二哥去了苦寒之地,沒人慣著他,軍中紀律嚴苛,他必須遵守,自食其力,不出兩年,心智大改。”

說罷,兩人走到了府門,小廝牽了馬車出來。待上了馬車,餘嫻將一番話細想過,才問他,“你的意思是,二哥不僅不會死,而且於國於己都大有用處?”

雙轅待要滾走時,良阿嬤趕上了,坐在外頭。

蕭蔚以巾帕擦拭臉上雪化後的水漬,“近幾年邊境安穩,又有名將戍守,就算有敵軍來犯,都是些小打小鬨,總歸不會起大亂。你二哥就算想上戰場,都沒機會,想死,就更不容易了。再說,苦寒之地距鄞江千裡之外,人人隻求眼前生活,沒人會把手伸到鄞江來,覬覦勞什子玉匣,就算有,你二哥當個無名小卒,難道還會仗著遠在鄞江的爹娘的勢報上名號嗎?誰也不會知道你二哥的身份。他待在那裡,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