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第3章

爹爹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斯文敦厚的模樣,自小到大隻要是她想要的,都會給她,夏日雷雨天氣,爹爹怕她害怕,會在外間整夜守著她,第二日再頂著黑眼圈去忙碌,也曾在雪地裡背著她走了十來個時辰,將她的腳丫子塞進他衣服裡,一點不顧自個腳都凍僵了,就算是他後來想要續弦,也是再三問詢了她的意見。

她自小就羨慕彆的孩子,有父母在身邊陪著,所以這些年,外祖母每年都會給她送去書信讓她來上京玩,還會給她將上京城裡時興的玩意都給裝進箱籠裡送過去,她從未答應過外祖母要來上京。

至少,揚州是她的家,她還有父親。

她一直以為,她永遠都不會離開父親的,她渴望著,渴望父親的愛,可,父親的愛也沒有了,什麼都會變的。

她及笄後,常有富貴人家上門提親,隻是一直未有心儀的男子,她曾無意聽到過繼母對父親說:“也不知她哪來的傲氣,就連知府家的嫡子都看不上,那可是高嫁,這人啊,得要自知,咱們小官家哪夠她這麼矜傲的,她母親也不過是侯府分支的一個表姑娘,這氣性也不知是隨了誰。”

繼母那天說了很多,父親一句話都未言語。

再後來,繼母未經她同意給她定了親事,是繼母的娘家侄子,在容溫心中,那就是個晦氣東西,不學無術,瘦的跟竹竿一樣,整日流連花樓。

容溫剛知道此事時,一點都不信。

爹爹怎麼可能讓她嫁給這樣的人。

就算到最後,爹爹親口說給她定了親事時,她都堅定的認為是爹爹給她定了彆家公子,可,爹爹讓她失望了。

那日,在繼母說綁著她也要嫁時,容溫給了繼母一個大嘴巴子,情緒上湧,帶著這麼多年的委屈與無助,嬌貴的人兒第一次開口罵了人:“他是個什麼東西,也配求娶我。”

“喜歡我的人多了,他給我提鞋我都惡心。”

“整日流連花樓,誰知道有沒有臟病。”

她罵了很多,將自己關在屋裡好幾日,看著那一小摞外祖母送來的書信,第一次動了要去上京的心思。

再三思忖,雖是婚期定在了年後,可她不想再待在那裡,也未顧及就要年關,從揚州走水路坐了一月的船,又轉陸路做了許久的馬車,前後輾轉兩月才來到恒遠侯府。

她知道,她偷偷離開揚州的那天,父親一直在不遠處看著她,可在她心裡,她已經沒有父親了。

葉一出去送信了,容溫想起她從揚州帶來的母親當年的嫁妝,吩咐花一給她拿過來,其實,早在船上時,她就大致看過一遍。

當時覺得很匪夷所思,如今依舊是。母親隻是侯府分支的一個表姑娘被養在了老夫人跟前,可她的嫁妝太過豐厚。

豐厚到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出嫁也比不得的地步。這些年,爹爹雖是地方六品小官,可他們家是很富裕的,她一直以為是因他們容家本就家底豐厚,如今看來,是母親的嫁妝太豐厚了。

容溫認真的一頁一頁翻看著,母親嫁妝裡的田產鋪子多在上京城,待出了年關,她人在上京,也該去這些鋪子走一走。

——

入了夜,屋內的銀絲碳燃的旺,容溫沐浴過後,身上隻著了件繡蓮玉色寢衣,花一給她絞乾了發,嘴巴控製不住的說著:“姑娘身上真香,甜甜的。”

葉一笑她:“你這是饞甜果子吃了?”

葉一當然也知道自家姑娘身上香,不止香,姑娘膚色白皙如雪,她侍奉姑娘時隻一觸上,似觸上了軟玉,日後的姑爺絕對是個有福氣的。

軟玉生香。

容溫眉目間也露了笑意,剛沐浴過的嗓音軟軟的:“這些日子我病著,你們也一直未出侯府的門,這上京城繁華熱鬨,明兒我在外祖母那兒,你們就去街市上逛逛。”

姑娘體貼,二人也都笑著應下。

容溫上了榻,本是已有了困意,偏偏躺下後腦中就響起了今兒二舅母說過的話,宣城那裡出了事。

她哪裡是有福氣。

明明就是什麼糟心事都給她碰上。

如今想來依舊心有餘悸,躺在榻上翻了一個又一個的身,愣是一點都睡不下,三角銅獸爐裡的青煙嫋嫋,夜夜都燃著安神香。

她實在是睡不下,想起今兒顧書瑤與她說過的,侯府顧家祠堂所在之處,有一梅林,這幾日下了好幾場雪,正是賞梅的季節。

她想去瞧瞧,順便折幾支回來放在屋內。

葉一輕歎:“姑娘,夜色深重,小心再沁了寒氣,明兒午後咱再去。”

容溫不甚在意,葉一在她耳邊叨嘮她也早就習慣,一邊起身一邊道:“月夜賞梅,冬雪未化,更襯的梅如紅櫻,這是意境。”

葉一沒讀過書,不懂這什麼‘意境’,隻好侍奉著她穿衣,容溫看著葉一從衣架上提來的厚厚一堆衣服,小眉頭挑了挑:“冬日裡穿衣繁瑣,時辰不早了,拿件狐裘披在外面就是,也無人知曉我裡面是否穿戴整齊。”

葉一:……

反正她家姑娘也不是頭一回這麼乾,便將狐裘給她係上,圍的嚴嚴實實的,還不放心花一陪著,她自個跟著去。

——

月色皎潔,一路提燈過垂花門,繞過數道回廊,葉一雖是對侯府已熟悉,還是忍不住溫聲說著:“侯府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咱們在這繞的都要迷了路。”

容溫淺笑,猶如冬日裡盛放了百花:“左右不過出來走走,多散會步也好。”

穿過一處竹林,頗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妙,果真如顧書瑤所言,冬梅傲雪枝頭,在月色下更顯靈動,容溫將手中湯婆子遞給葉一,徑自鑽進了梅林中。

揚州從未下過這麼大的雪。

母親曾說,她小時候來過上京城,可她不記得,母親是在她十歲那年突然不見的,她一直想不明白,整整十年,母親為何從不回上京城。

在她印象中這是頭一回,在上京看到如此厚實的雪。

腳下鹿皮靴踩在地

上‘吱吱’作響,帶動梅枝處的雪花成堆墜落,染了一兜帽的雪,她臥床了這麼些日子,此刻穿梭在梅林間,積壓在心底的陰鬱才散去。

容溫在一棵古老的梅樹下停住步子,在伸展出來的一枝梅花處摘了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清冷淡雅的氣息。

正欲折梅,忽聞琴音,容溫側首朝著妙音傳來處望去。

夜色已深,何人竟在此處撫琴?

她不敢再上前,初來侯府,不欲張揚,可事不如人願,她正怔在原地聆聽欣賞琴音時,不遠處傳來問話聲:“何人在此?”

容溫咬了咬唇,還是從碩大的梅枝下鑽出,夜色澄亮落在她身上,猶如梅間的精靈,她抿唇望去,瞧見了不遠處的男子,生的斯文有禮,雖文雅,可瞧著又不似府中的公子。

淨思瞧見容溫時,吃了一驚,本以為是府中四姑娘養的狸奴又亂跑了,原是位姑娘,還是個瞧著眼生的,看這生的絕色的容貌,那,便是從揚州來的那位表姑娘了?

淨思上前行禮:“表姑娘安。我家公子在此處撫琴作畫,表姑娘既來了此處,不妨也來吃一盞茶。”

容溫抬眸往遠處望了眼,猜不出是哪位表哥有如此雅興,侯府中的幾位表哥她一個都沒見過,既來了此處,也沒有不去拜見的道理,她溫聲回道:“勞煩引路。”

穿過幾株有些年頭的梅樹,容溫跟在淨思身後,若隱若現的瞧見了不遠處石爐裡的水冒出的氤氳水汽,又透過朦朧霧氣若隱若現的瞧見了坐在那裡撫琴的公子。

瞧不真切面容與五官。

隻是,隔得再遠,也能感受到坐在那裡之人周身的矜貴之氣,透著淡漠與疏離,就如這夜間寒入骨髓的冰。

琴音落。

容溫跟隨淨思走至一處梅林繞開的一小塊空地處,上好的銀絲碳在冰天雪地中繞開了一道小路,坐在那撫琴的男子恰到好處的抬眸看向她,眉目間清朗柔和,適才容溫看到的淡漠與疏離似是被霧吹散。

容溫一時間有些懷疑自己適才應是眼花了。

她看著面前的男子,一時間有些發怔,狐裘下的指節攥緊,陷入手心的軟肉裡也不覺得疼,不等她去思考適才看到的哪一幕才是真,淨思恭敬對面前人開口:“公子,表姑娘夜間賞梅,淨思見夜間寒涼,便請表姑娘過來用盞茶。”

淨思自幼跟在顧慕身邊,知道表姑娘既然來了此處,公子定是會見的。

不為了彆的,隻為著老夫人。

前些日子表姑娘生了病,府中各處不是親自去探看表姑娘,便是命下人去瞧過,唯有他家公子這裡未有任何態度。

這事說來也是。

以公子的性子,這些禮貌自是不會少的,隻那日公子去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對公子發了話,不可命下人前去問候,須得公子自個親自去。

他家公子自是不會去。

男子神色從容,抱在身前的古琴被一旁的侍女取走,骨節分明的手微揚,示意容溫在他對面落座。

容溫行了一禮,喚了句:“二表哥。”她多少能猜到些,在淨音院修養的這段時日,葉一暗中將侯府中的人都打聽了一遍,她雖不願聽葉一說這些,可整日裡都在那間屋子,多多少少的入了耳。

侯府中最位高權重的一位竟是如此有雅興,深夜在梅林撫琴作畫,她適才的心緒已平,腳步抬起,上前坐在了顧慕對面的蒲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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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慕嗓音清冽如深泉,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上京不比揚州,氣候溫宜,表妹如今可適應了?”

他給容溫添了杯熱茶推過去。

容溫道謝,回道:“多謝表哥關心,上京氣候雖寒,卻不似揚州濕潤,晴日裡倒是比揚州更暖些。”

顧慕頷首。

冷白指節抬起杯盞飲了口茶。

注意到容溫的目光落在一旁還未晾乾的畫卷處,顧慕示意一旁的侍女拿了一張新的絹紙來:“文人墨客喜好觀景作畫,圓月當空,此時的梅林更有意境,表妹若有興致,也可作畫消遣。”

他話語溫和,嗓音清潤,聽不出什麼情緒,容溫從走進梅林就有作畫的心思,看到侍女在她面前擺好了筆墨紙硯,便應道:“獻醜了。”

顧慕輕笑:“不過是尋些樂子罷了,表妹隨心作畫便是。”

夜風微動,吹起細碎雪粒,書案上的檀香絲絲縷縷被風吹散,擺放了一圈的銀絲碳燃的正旺,熱氣如一張大網將此處圍滿。

容溫垂眸作畫間,白皙的額頭上逐漸冒出細密的汗珠,她雖裡面隻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可葉一給她披的狐裘是今歲才置買的,格外暖和。

一旁的侍女蘭兒見她不止熱,披的這般厚也不方便作畫,眼靈手巧的上前一步,溫聲道:“奴婢幫表小姐將身上的狐裘解下吧。”

容溫作畫投了神,也覺得身上很熱,隨口應下,將自個狐裘裡隻穿了件入寢時的中衣之事忘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