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因為你是我哥啊。”……(1 / 1)

即便陳厭青搭了橋, 但先鋒隊的人也沒有立刻過來。共感的能量場還沒有消除,他們還是不敢在秦招剛結束作戰後靠近他。

陳厭青隻是把九裡他們三個人接了過來,然後遙遙地望著秦招, 等待秦招的指示。

可過了好一會兒,秦招也隻是在懸崖那頭攬著雁風潯,沉默得好像入定。

“怎麼回事?他沒看見我們?”陳厭青疑惑, 順便開了個短距離的空間傳送,“我過去瞧一眼。”

宗恕攔下了他,看了一眼縮得像雞崽的九裡,瑟瑟發抖的明驕,以及臉上寫著“我正在努力打腹稿”的伊斯亞,對陳厭青說:“先審他們。”

“不管秦隊?”陳厭青總覺得放心不下。

雖然他們的距離並不遠, 但那道懸崖終究還是將這裡分成了兩個地界。秦招和雁風潯在那頭,始終不是個安全的區域。

彭呸呸也說:“我看秦隊傷得也不輕, 兩眼無神精神恍惚,他該不會睜著眼睛昏過去了吧。要是待會兒有敵人靠近就危險了。”

宗恕卻不急:“以秦招現在的情況, 沒有人能靠近他們。我更好奇, 誰能傷了秦招。”

他們還不知道邢讖思的事, 幾個人聽了宗恕的話, 就把目光都轉向了個偷渡客。

伊斯亞很自覺地開口:“警官,我會把我知道的情況一一交代, 絕不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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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招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

在某個瞬間, 他連人帶思想都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折疊空間變成了彆處,身邊沒了雁風潯,沒有偷渡客,沒有了先鋒隊趕來救援的同伴。他獨自一人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棟主樓隻有兩層高的老宅,雖然建築風格古舊, 但能看出來住在裡面的人將它打理得很好,院子裡的花草精心修剪過,水池養著金魚和一隻喜歡曬太陽的烏龜。房子的牆壁爬滿了結花的藤,打開的窗戶裡影影綽綽地露出小孩兒的腦袋,一蹦一跳的,看起來還沒有長到窗台那麼高。

忽然有另一個孩子走近了窗戶旁邊,看起來比蹦蹦跳跳的那個年紀要大一些,也長得高很多。

他把費勁扒窗台的小家夥抱起來,稍顯吃力,分明看起來也不過七八歲左右,說話卻老成,還故意學大人壓著嗓子:“給你扔下去信嗎。”

小的那個就有些沒心沒肺了,雖然慘遭威脅,反以為榮,嘿嘿一笑說:“哥哥!”

這兩個小孩兒歲數都不大,也不知道這家宅子的主人是誰,敢不封窗就讓他們在樓上玩。

秦招正這麼想著,就忽然聽見有人喊了一聲:“小潯,彆把你弟弟往窗口抱,他掉下來怎麼辦!”

秦招順著聲音望過去,剛才還空無一人的院子,這會兒多了兩個人。他愣住了。

竟然是辛霍和邢讖思。

如果剛才秦招還覺得迷茫,那麼現在他就該清楚了。這不是真實的畫面。

秦招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和腳,他甚至掐了自己一下。隨即他又反應過來,用這種方法測試真假對他而言沒有意義,因為不管是在現實還是在幻境,他都不會痛。

但他其實已經有了猜測,他現在大概率,和雁風潯建立了共感,並置身於雁風潯的記憶深處。可是秦招此前從來沒有如此“身臨其境”過。

這種形式的共感,太奇怪了。

秦招從十一二歲勢元成長期,就已經顯露了共感的異能,這麼多年,他共感過很多人,抓取他人意識的方法有無數種。

最簡單的,是在觸碰對方時釋放勢元,通過皮膚的接觸,快速建立共感。

秦招通過這種辦法,可以了解到對方的喜怒哀樂,以及他們當下在想著什麼。

但這種思維是不具體的,而且情緒總是稍縱即逝,有些人意誌力堅定或者戒備心很強的話,秦招碰再多次都很難共感。

另一種比較強而有效的方法,就是鋪開異能的能量場,讓置身於有效範圍內的所有人都被他共感,然後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壓製對方。這是在作戰中最常用到的方式。

雖然近來秦招的共感總是失敗——那些吃了獸魄比他勢元高的人,或者不是人的屍偶——除去這些存在,秦招以前的共感從未失手。他可以與對方的思維同步,通常是在一個瞬間就可以了解對方的所思所想。

秦招最不喜歡的就是通過血液強製共感,因為這不是他能主動操控的。對方一碰到他的血,就會被迫把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獻給秦招,戰鬥力大幅度降低,一切思維都被秦招掌控。碰到的血多,共感就更強烈,但秦招經常會被對方腦子裡求饒的聲音吵到。

以上種種共感方式,無論秦招主動還是被動,他常常用到。

但唯獨沒有像現在這樣,他竟然能直接進入雁風潯記憶的畫面中,但又無法對這些意識進行任何操縱。隻像個旁觀者一樣,站在這裡眼巴巴地看著。

“外公!”

窗台上的雁飛霄咧著嘴,用力揮舞他嫩藕似的手臂,“外公,哥哥抱我!”

正抱著他的雁風潯冷著一張俊秀的小臉,直接鬆了手,以表明自己並不打算抱著個熊玩意兒。

但因為雁飛霄一直在動,小小的身體有一大半搭在窗台,眼下猛地被雁風潯鬆了手,失去保護的他眼看就要往下栽去。

“小心!”邢讖思在下面臉色一白,衝過去要接他們。

倒是辛霍看著很淡定,呷著茶,笑眯眯望著二樓。

雁風潯反應及時,接住了弟弟。

小不點又一次掛在哥哥身上,開開心心仰著腦袋,好像抓住了雁風潯的小辮子,用稚氣的聲音說:“哥哥沒抱穩,但我不告訴彆人。他們不知道,哥哥就不挨罵。”

“你最好告訴他們。”

雁風潯把人往地上一扔,自己拽拽地走出房間。

手心裡全是汗。

他想,剛才那一下他要是沒接住怎麼辦?要是雁飛霄掉下去死了怎麼辦?

死了最好。

死了就沒有人在他耳邊念經,逢年過節他不必遭人同情。

——是不是你爸把所有的好基因都留給了你弟弟,一點沒分給你,所以你們兩個的勢元差異才那麼極端,一個頂頂好,一個乾脆什麼都沒有。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怎麼是兩兄弟,區彆這麼大?

——可憐的孩子,都八歲了,還是沒有一點勢元分化的跡象嗎?可是霄兒才六歲,上次體檢已經可以確定異能屬性……

雁風潯又一次想,這家夥死了最好,自己不該手快去接他。

但隨即又想到,二樓不高,摔下去頂多磕破皮。而且下面有外公,有外公的手下。他們不會讓雁飛霄死掉。

“哥哥,你去哪兒?你要出去玩嗎?”

小孩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了上來,抓著他的褲腿,粉白的一張臉衝著他笑,“哥哥,我生日的小蛋糕你吃了嗎?哥哥沒有送我禮物,但是吃了蛋糕我就不生氣。”

雁風潯煩得要死,丟開他的手就下了樓。

院子裡的辛霍正在喂金魚,邢讖思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邊。看到雁風潯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邢讖思向辛霍請示了一下:“辛老,要派人跟著嗎?”

辛霍看了一眼,正好小短腿雁飛霄也衝下了樓,期間摔了一跤,滿鼻子灰,支棱起來衝他揮手:“外公外公,我跟哥哥去玩!”

辛霍笑眯眯地衝他點頭:“好,去吧。”

他對邢讖思道:“你也跟著。”

邢讖思點頭,轉身快步追了上去。

邢讖思帶了好幾個高手,寸步不離地跟著兩兄弟。

秦招也走在一旁,眼神一直放在小小的雁風潯身上。

他看到那張年幼的臉上露出陰鷙冷厲的表情,和他所認識的二十歲的雁風潯相去甚遠。秦招忍不住想去確認這到底是不是雁風潯,便走到小孩跟前。

但最終一行人穿過了他的身體,他沒有碰到任何人。

他隻是這段記憶的旁觀者。

“殼洲最有名的就是螢火夜,這幾天很多外地的人跑來湊熱鬨,你們想去看嗎?”

邢讖思牽著雁飛霄的手,又想去拉雁風潯。

然而雁風潯很難和人親近,他也討厭彆人把他當幼童,總是淡漠地與所有人保持著距離。

邢讖思知道這孩子性情如此,也不生氣,依舊笑嗬嗬地,但不再勉強和雁風潯搭話,而是問小的那個:“霄兒想不想去?”

雁飛霄小小的個子,努力抬著下巴,嘟著嘴:“不去!”

“怎麼不去呢?”邢讖思很驚訝,他記得小的這個最貪玩。

結果雁飛霄說:“哥哥不去。”

邢讖思笑了,又望向雁風潯,可是那孩子完全沒有要理會他們的意思,悶著頭往前走,不知道他要乾什麼。

對於雁風潯的性格,邢讖思早有所耳聞,得知他要來殼洲,也特地做了些功課。這幾天的相處下來,他自認為已經對這孩子有所了解。

上將家的這位大公子,從小就不愛說話。據說學會說話後開口說的第一個字不是“媽”或者“爸”,而是“滾”。

當然,因為發音不標準,起初大家以為他說的是“呱”。

這也成了一樁笑談,許多人當著雁江的面,說這孩子“機靈”“有趣”“與眾不同”,實際上背地裡都說:這孩子肯定有什麼問題。

雁風潯出生於全星際最有權有勢有根基的家族之一,卻天生沒有勢元,沒有異能,又性格自閉陰沉。會有那種傳言也是正常的。

有段時間雁江真信了邪,請了好些心理治療和精神科的醫生去家裡,給不到四歲的雁風潯檢查,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先天性的疾病,比如自閉症之類的。

但最終的結果都表示,雁風潯從身體上來說非常健康,他可能真的隻是話少。雖然與同年齡段其他孩子的鬨騰比起來,他這樣安靜沉悶顯得很古怪,但這世上確實有那麼一部分人,天生就不愛說話的。醫生們覺得雁風潯沒什麼特彆大的問題。

心理谘詢師倒是給過雁江一個非病理上的結果,他說雁風潯不愛說話的原因可能是……他覺得周圍的人都是傻子。

雁風潯不和同齡人說話,尤其是那些熊孩子們流著鼻涕舔著冰淇淋,連衣服扣子都係不對,他看了就覺得很煩。

在幼兒園的時候他就總在想,是不是哪裡不對,周圍的人是不是進化不完全。

上了小學一年級,雁風潯甚至覺得老師們也有點癡呆,他們總是對他說疊詞:“不做作業是不對的哦,要打手手。”

年僅六七歲的雁風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變得更加沉默。

雁風潯也不和大人說話,不是因為他覺得大人傻,而是他覺得大人們把他當傻子。他們總是很無禮,當著雁風潯的面聊天,說:“這孩子可憐啊,從小沒媽,老爸又常年駐守軍部。現在有了個弟弟,估計以後日子就難了。你想想啊,家裡兩個孩子,一個是超級神童,一個呢,勢元殘疾……你懂吧?哎喲,哎喲,可憐哦。”

雁風潯總是用一副看白癡的表情看他們,他們卻把雁風潯的冷漠當作小孩的悲傷,又開始感歎起來:“瞧瞧,他從來不笑,看了讓人心痛得很,怎麼會有孩子不愛笑?肯定是他後媽對他不好。也是,後媽哪有親媽好?”

雁風潯越來越不愛說話,他沉浸於做自己的事。

很快,大家就發現雁風潯優秀的一面:他早熟,聰慧,又特彆善於學習,課業上總是遙遙領先,業餘愛好也全是費腦子的事兒。

學機甲已經是之後的事了,最初的雁風潯主要還是在學習上面用功。

他六歲就開始跳級,小學所有的知識看一遍就能懂,考試閉著眼拿滿分,七歲開始搗騰課外愛好,倒背星際異能進化史和機械武裝大全,八歲參加各種競賽,獎狀拿到手軟,臥室裡用來放獎狀和獎杯的櫃子裝得滿滿當當。

後來大概是課業已經太簡單,於是他開始自學小型的武器製造。

在彆人苦於考試不及格回家被家長罵的時候,雁風潯的煩惱是,研製簡易手.雷時不小心轟了家裡的草坪,被雁江拎著脖領子丟到了臥室關禁閉寫檢討。

雁風潯的童年對很多人來說都相當傳奇,如果沒有他弟弟,那麼他也應該是一個為人稱道的鬼才神童,他所做的事情足以讓任何人瞠目結舌。

但事實是,當雁風潯炸草坪的時候,他的弟弟正好被接到了聯盟最大的醫療所,進行深度屬性檢測,一個出生的時候就因為勢元太高,超過設備檢測極限而被定位A+的孩子,在那天,又被檢測出是優質的精神係雙異能。

神童,奇才,千年不遇的優質異能者。弟弟舉世矚目,哥哥面壁思過。

當天晚上,雁江左手拿著雁風潯的檢討,右手拿著雁飛霄的檢查,內心五味雜陳。

在弟弟的光環下,哥哥似乎怎麼樣都不可能更好了。他的形象逐漸被人們模糊掉,他們去刻畫了一個他們以為的雁風潯,並在心裡同情他又或者嘲笑他。

這次,兩兄弟被接到殼洲來,邢讖思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雁風潯。

他心中也有一個雁風潯的模樣,認為雁風潯氣性大,脾氣硬,性格冷,自尊心強,不易接近,要小心對待。

那天,邢讖思給兩兄弟買了很多零食,弟弟倒是吃得很歡,哥哥一點不碰。

保鏢們幫忙提著口袋,走在後面,有人問邢讖思:“這孩子真難伺候。”

邢讖思心裡其實也有相同感受,但他跟著辛霍的時間長了,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所以瞪了一眼那人:“他是什麼身份,輪得到你說閒話。”

“他的身份在殼洲也不管用啊,這兒又不是雁家,他也不是辛老的親外孫。嘿,說真的,飛霄少爺看著討人喜歡多了,又懂事又乖巧,還是超強的A+勢元,怪不得人家都說——”

“還說!”邢讖思一巴掌拍他腦袋上,手動給他靜音。

走在前面的雁風潯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屁大點兒的孩子雙手抱胸,一臉漠然地望著剛才說話的那個人,問:“你叫什麼名字。”

按說他這麼大點兒的歲數,誰也唬不住,但身上的氣勢還真有那麼點雁江不怒自威時的影子,把這幾個牛高馬大的保鏢都給震懾了一番。

“小潯,彆生氣,回頭我訓他……”

邢讖思自然上前說和,但雁風潯沒管他,又問了一句:“叫什麼名字。”

那人被孩子點了名,也不太好意思,臊眉耷眼地笑了笑,說:“大少爺,您可以叫我老陽。”

“記住了。”雁風潯抬了抬下巴,然後又轉身繼續走。

後面幾個人都相視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雖然知道是老陽多嘴,惹了人家不高興,但畢竟雁風潯隻是一個八歲大的孩子,這麼個小家夥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其實是有一點可愛的。

沒人真把這事兒放心上,邢讖思也想,雁風潯可能就是回去跟新老爺子告一狀。

但大家都知道雁風潯的性格多少有些問題,所以辛霍肯定不會真罰老陽。但扣點獎金是難免的,可能還要給大少爺好好道個歉。

這一天,雁風潯並沒有帶著他們在外面晃悠太久,他很快就回了辛霍的宅子,接著整整兩天沒出門,反倒是不斷有快遞送到宅子裡,全都是雁風潯買的東西。他拿了快遞,又繼續關在房間裡。

雁飛霄每天抱著玩具在他房間外面守著,可是雁風潯除了吃飯都不出門,他隻能跟著辛霍玩,偶爾讓邢讖思帶著他出去。但是雁飛霄去哪裡的興趣都不大,他其實主要就想跟著他哥。

第天,雁風潯突然推開門。門外的雁飛霄一喜,跳起來:“哥哥!出去玩!”

雁風潯難得理會了他,把手裡一個盒子遞給雁飛霄,說:“幫我送個東西。”

雁飛霄非常聽話,扔掉自己的玩具,抱起哥哥的盒子:“送哪裡?”

“給保鏢,說是禮物。裡面有名字,一人一份。”

“好!”

沒一會兒,雁飛霄就蹦蹦跳跳地回來了,說邢讖思幫他拿去分了,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

邢讖思還挺期待地拆開看了一眼,他的禮物是一副護腕,雁風潯親手做的。他拿到辛霍面前炫耀了一番,說自己和大少爺的關係,終於邁進了革命性的一步。

然而幾分鐘後,宅子門外傳來了“嘭”的一聲。邢讖思沉著臉跑了出去,以為有人要襲擊辛霍。

結果他看見老陽被炸得整個人都懵了,滿臉黢黑,牙齒縫裡都是血。

原來雁風潯送給老陽的是一隻改裝成打火機的手.雷。老陽興衝衝地用大少爺的禮物點煙,啪的一下後,打火機直接在手中炸開,他要不是反應及時,說不定嘴都得開花。

他怒不可遏地衝進宅子裡,想要找雁風潯算賬,然而一進去,就看見了正坐在花園裡看報紙逗烏龜的辛霍,隻能蔫了。

辛霍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能多講,畢竟一開始是他說錯話得罪了雁風潯,所以啞巴吃黃連,沉默了下來。

離開的時候,老陽莫名覺得有人在看他,他就抬頭望了一眼。

爬滿花藤的窗台邊,雁風潯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色一點都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天真無邪,反而充滿了讓人捉摸不透的憂鬱。

他無聲地對老陽說了一個字:“滾。”

老陽渾身一哆嗦,趕緊低下頭,腳步加快,離開了宅子。

邢讖思還想安慰他兩句,讓他找機會跟大少爺認個錯,彆把關係弄得這麼僵,結果老陽卻主動對邢讖思說:“你把我調走吧,我乾不了這活兒。這孩子太邪性……他才八歲啊,誰家八歲的孩子跟他似的,記仇就不說,關鍵是他下得去狠手!要是下次我再說錯什麼話,他是不是要把我直接轟死?”

邢讖思欲言又止,最終答應了老陽的請求,把他調去了彆的護衛崗。

雁風潯睚眥必報的性格,在那時候就初顯端倪。偏偏他又是雁江的兒子,沒人敢拿他怎麼樣。大家隻能對他小心翼翼。

但有一天出了件事。

下午的時候,辛霍叫雁風潯陪他坐會兒,雁風潯就去了花園。他房間的門打開著,製作簡易手.雷的材料堆在床底下,被雁飛霄當成玩具拖了出來。

辛霍當時正在和雁風潯聊著興趣班的事,問雁風潯想不想學點什麼,比如畫畫或者樂器之類,雁風潯說想學打架,辛霍問他為什麼,雁風潯道:“有仇可以當場報。”

辛霍盯了他好一會兒,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不急,你再想想。”

就在這時,二樓傳來了雁飛霄的哭聲,哇呀呀的,相當刺耳。

辛霍循聲望過去,剛要叫人去看看,旁邊的雁風潯猛地跳下椅子,跑得飛快,一眨眼就已經竄上了二樓。

好在雁飛霄並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他隻是被裡面的一些粉末熏了眼睛。一看到雁風潯來了,直接抱住了他哥,哭得越發傷心欲絕。

雁風潯抿著唇,鑒於弟弟是被自己的東西弄哭的,就沒有推開他,但青澀的臉上露出十分老成的凝重,他知道,這下要出事。

果不其然,雁風潯私自製作危險物品傷了保鏢的事,很快就被雁江知道了。當然,雁江不是要追究他記仇的問題,而是認為他在外公的宅子裡做這麼危險的事,還傷到了弟弟,這個行為的性質十分惡劣。

雁江從大老遠的要塞星趕過來,就為了教訓雁風潯。

雁江質問他:“要是你弟弟被炸到怎麼辦?”

雁風潯不冷不熱地說:“隨便做的,沒那麼大威力,炸不死。”

“兒子,你為什麼就不能做點你這個年紀該乾的事兒呢?你要玩什麼買什麼,爸哪次沒慣著你。但你放眼看看,滿世界那麼多小孩兒,就屬你特彆,小小年紀搗騰火藥手.雷。我聽說你還炸傷了你外公的一個護衛,這像什麼樣子?”

“他活該。”雁風潯也反問他,道,“再說,誰讓你把我送過來的?”

“我看你放假了成天在家裡,也沒事兒乾,讓你跟你弟弟來殼洲過暑假,這不是給你找樂子?你倒還不樂意起來了。”

“我一個人在家好好的,為什麼一定要和彆人一起過暑假?”

“那是你弟弟,什麼叫彆人。霄兒最喜歡你,你看看平時你要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連他媽都拉不動。你小子怎麼就跟捂不熱的石頭似的,跟弟弟親近一點能要了你的命?”

“他不是我弟弟。我沒媽,誰給我生的弟弟。”

雁江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我沒媽,哪兒來的……”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已經落在臉上。

雁江打完也有些慌了,收回手,看著雁風潯臉上很快顯出的紅印,突然覺得無話可說,隻能歎了聲氣。

雁風潯倒是冷靜,站直了身子說:“你說過,不能對家人使用暴力。這一巴掌算誰的。”

“算我的,對不起,爸衝動了。”雁江走過去抱著他,又連歎好幾聲,“但是兒子……你到底為什麼,這麼……”

這麼冷漠,這麼沒感情。連血親的家人,也得不到他的一點親昵依賴。

“哥哥,爸爸。”

被醫生檢查了一番的雁飛霄已經不哭了,辛霍把他抱了過來。

剛剛哭得稀裡嘩啦的臉蛋現在還留有痕跡。他在辛霍的懷裡,卻朝他們伸出手。

雁江一想到小兒子差點被火藥炸傷,心疼得不行,趕緊就要去抱,結果雁飛霄繞過了他,說:“哥哥抱……”

雁江頓了半晌,一口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最後隻能看著辛霍,無奈地搖搖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這麼喜歡他哥。”

都被討厭了,還不知道,還要哥哥抱。

“哥哥喜歡我。”雁飛霄很堅信。

“……”

雁江無言以對,覺得自己的小兒子笨的令人發指,以後長大了肯定要被彆人欺負。首先就要被他哥欺負死。

但辛霍卻笑起來,中氣十足的笑聲震得雁飛霄渾身都跟著他抖:“霄兒說得對,哥哥也喜歡你。”

雁風潯忽然抬頭,看向雁飛霄朝他伸出的手。

他在辛霍的笑聲和雁江的憂心忡忡下,朝弟弟走了過去。

弟弟傻嗬嗬地衝他笑。

他看著雁飛霄良久,也和雁江一樣不理解,為什麼他已經把討厭表現得這麼明顯,雁飛霄還是老在他面前晃悠。

六歲的人了,連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嗎?

果然,身邊的人都沒有開化。雁風潯討厭笨蛋。

他這麼想著,卻又莫名抓住了雁飛霄的手,逮著小爪子捏了捏,像軟乎乎的棉花糖。

雁飛霄被熏紅的眼睛像兔子,可憐地蓄著眼淚,但臉上卻沒有難過的樣子,嘿嘿地笑著:“哥哥,哥哥抱我!”

“吵死了。”雁風潯煩不勝煩地從辛霍手裡接過他。

小孩兒抱著小小孩兒,這個畫面讓剛才房間裡的沉重都被暖化了。

雖然雁風潯臉上的表情還是很沉悶,但他小心翼翼托著弟弟的背的樣子,看著很有幾分認真。

雁江覺得氣氛很好,想說點什麼趁機緩和兄弟感情,但辛霍拍拍他的肩,笑著朝他搖搖頭。

雁風潯抱了一會兒就煩了,把他還給辛霍。

雁江在旁邊說:“你還沒跟你弟弟道歉。”

辛霍不讚同地看了他一眼,雁江卻很執著:“當哥哥的沒有照顧好弟弟,就應該道歉。”

雁風潯冷漠地瞪著雁江,沒說話。

又不是他讓雁飛霄進他房間的,也不是他要來殼洲的。

他不道歉。

“不道歉!”

房間裡響起一道洪亮激昂的聲音。

所有人看向雁飛霄,小傻子還在笑,對他哥哥說:“哥哥不道歉,哥哥沒有錯!”

雁江氣笑了:“這傻小子,哪天被他哥揍一頓可能還覺得他哥對他好。”

雁風潯看著雁飛霄,也在心裡想,這傻小子,是不是出生的時候把智力都兌換成了勢元,異能這麼厲害,但腦子卻不好使。

可是看著弟弟一臉真誠天真的樣子,雁風潯又覺得他沒那麼討厭。

雖然雁風潯的所有痛苦,似乎都是從雁飛霄出生開始——

雁風潯明明從來都是雁風潯,但隻要他站在雁飛霄身邊,他就成了那個“可憐而平凡的哥哥”。

身邊的人總會控製不住臉上同情或諷刺的表情,努力地說著一碗水端平的話,其實字裡行間都在透露著,他們覺得雁風潯這一輩子都完了,而雁飛霄是如此完美地彌補了雁風潯對雁家造成的缺憾。

從有了雁飛霄開始,雁風潯就被動地陷入了一個拔不開腿的泥沼,他從一個單純沒有勢元的孩子,變成了“廢物”“殘疾”“被弟弟搶走了最好的基因的可憐蟲”。

其實雁風潯很早就已經透徹領悟了沒有勢元這件事所給他帶來的一切,他也接受了自己沒有異能的事實。

但人們還是不斷地提醒他,他是如此淒慘,如此萬劫不複。

一切都是因為雁飛霄。

弟弟的出生把哥哥推入了火坑,讓明明隻是不愛說話的雁風潯,變成了“因為沒有異能所以變得沉默”“因為不如弟弟所以變得自閉”。

好像雁風潯不管做什麼,都是因為弟弟。雁風潯想解釋,說自己沒有。

沒有嫉妒,沒有自卑,沒有難過。

但所有人都說:“那孩子挺堅強的。”

如此種種,讓雁風潯一看到弟弟就煩,好像看見了一群蒼蠅正在朝他飛過來。他避之不及。

可仔細想來,雁飛霄本人隻是個腦子不好使的熊孩子,他很無辜。

片刻後,雁風潯朝傻小子走了過去,對著弟弟冷漠但字正腔圓地說了句:“對不起。”

雁江頓了一下,隨即揚著眉要笑不笑,心裡開心得很。

他終於看到兒子軟化的一面。

但雁風潯很快補了一句:“但你未僅允許進我的房間,你也有錯,道歉。”

雁飛霄乖乖點點頭,說:“對不起哥哥。”

雁江捂著臉:“……這臭小子!”

或許是因為差點傷了雁飛霄,從那以後,雁風潯對弟弟的態度稍微好了一點。

在殼洲剩下的一個半月,雁風潯半推半就地和弟弟一起去了螢火夜,看漫山遍野屁股發光的蟲,路過吵得讓人心煩的人山人海,接受和弟弟吃一樣口味的冰淇淋。

暑假過半的時候,雁飛霄突然在某個晚餐上吐了血,周圍的人手忙腳亂,雁風潯淡定地捏著他的嘴,用筷子夾出了一顆牙。

弟弟換牙了,從此說話漏風。

有一天,他在花園裡又蹦又跳,跟辛霍和邢讖思手舞足蹈說了十幾遍“轟針”“轟針”,邢讖思為難地蹲下來問他:“霄兒,什麼針?我們不玩針,那個太危險了。”

雁飛霄哇的一聲就要哭,雁風潯走過去一把合上他的嘴,對邢讖思說:“他要放風箏。”

那天是雁飛霄最開心的一天,比他過生日收到禮物還開心,因為哥哥陪他放風箏。

雖然雁風潯什麼都沒做,隻是躺在搖椅上看一本《武裝機甲百科》,然後在弟弟摔倒時,遙遠地朝鼓勵道:“自己爬起來。”

從八歲到十歲的那兩年,雁風潯幾乎沒有怎麼改變過他在人們心中難以接近的自閉小孩的形象。

不過,他已經不再把雁飛霄關在門外。偶爾會吃雁飛霄遞給他的糖,對雁飛霄翻白眼的次數減少,以及,對弟弟的稱呼從“雁飛霄”變成了“飛霄”。

有賴於雁飛霄足夠厚臉皮,對哥哥極儘死纏爛打之討好,家人喜愛榜讓哥哥排在媽媽之前,等等的事情,慢慢讓雁風潯接受了他是自己弟弟的事實。

雁風潯依然不在學校裡交朋友,視所有人為白癡,但他開始願意帶著雁飛霄出門。兩兄弟的關係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十一歲那年,雁風潯上了初中,他隻花了一學期,就已經自學完了所有課程,並要求跳級,第二年參加中考。雁江答應了,結果學校給攔了下來。

校長和班主任集體出面,他們勸雁江不要讓雁風潯太早進入高中,因為雁風潯現在還不具備和同學正常相處的能力。

雁風潯在學習上面有多一騎絕塵,他在人緣上面就有多故步自封。連同齡小孩都無法融入,要是跳級去了高中,面對比他大好幾歲的少年人,雁風潯就更不可能和人交上朋友。

雁江覺得老師們說得對,於是留雁風潯繼續讀初中,一級都不許跳,還給他下達了一紙命令:交朋友,交到好朋友就給他獎勵。

雁風潯看了一眼班上的同學,他決定不要雁江的獎勵。於是依舊沒有交任何朋友。

而那一年,雁飛霄九歲,吵著鬨著要和哥哥一起上學,要跳級去初中。他鬨得雁江沒辦法,給他安排了一次摸底考試,老師認為雁飛霄雖然聰明,但暫時不具備跳級的資格,怕他的功課上面會吃力。

雁飛霄哭了一整晚,雁江讓哥哥去安慰弟弟,雁風潯不情不願地去了。

他對弟弟安慰道:“雖然你的智力不夠讀初中,但已經比同齡人強。隻要不和我比就還好。”

雁飛霄哭得更大聲了:“為什麼哥哥那麼聰明我那麼笨啊!”

雁風潯看著他,沒說話。弟弟又哭:“哥哥什麼都比我厲害,我好糟糕。”

“……你傻的吧?”哥哥無語地撐著腦袋。

弟弟相當認真地點點頭:“哥長得又高,成績又好,運動天賦也很強。外公說哥現在在學什麼什麼功夫,都可以撂倒大人,還跟著阿思叔他們練槍,我……我連玩彈弓都會把自己的手繃到!”

雁風潯一時有點噎住,他心想,對啊,這傻小子什麼都不如自己。所以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覺得他這個當哥哥的很慘。

那些自認為了不起的大人,卻沒有雁飛霄這麼一個小孩兒看得明白。

“飛霄,不要和我比,也不要和任何人比。”雁風潯一改往日的冷漠,對弟弟諄諄教誨,“人活著都有自己的本事,比來比去的是傻子。”

雁飛霄眨了眨眼,似懂非懂:“我是傻子嗎?”

雁風潯笑起來:“你能這麼問,說明還沒傻透。”

“哥笑起來真帥!”弟弟崇拜地看著哥哥,“我也能像哥這麼帥嗎?”

“過兩年看看。”

“那我真的不能跳級和你一起讀書嗎,我想和你一起上學。”

“為什麼非要和我一起。”

“因為你是我哥啊。”

雁風潯靠著床頭,看著雁飛霄的臉,試圖從弟弟的五官裡找出和自己相似的部分。但都沒有。

雁飛霄長得像辛息多一點,清秀文氣,發育得也慢,整個人瘦瘦小小,吃再多也不胖。

畢竟不是一個媽,終究不可能像到哪去。雁風潯這麼想著,但並沒有說出口。兩兄弟的關係這幾年還不錯,雁風潯已經不會對他有一個弟弟這件事產生什麼抗拒。

他笑著說:“那你好好學習,明年再考一次看看。”

“好耶!”雁飛霄鑽進哥哥懷裡,開心得打滾,“那你等我明年去初中找你!”

弟弟對哥哥的崇拜和依賴,似乎有隨著年紀越發增長的趨勢。雁風潯也覺得,如果雁飛霄一直這樣,他其實可以對弟弟更好一點,他可以不在乎外界的聲音,因為飛霄是乖的,這一點讓雁風潯卸下防備。

雁飛霄終究沒有跳級成功。

但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了。

弟弟十一歲的那年,在哥哥的生日上送了一個禮物,一隻被他剁成兩半的死耗子。

雁風潯是笑著打開禮物盒子的,當裡面的鮮血滲透包裝,流到他的手上,他嘴角的笑容隻是稍稍一顫,但表情還是很冷靜,蓋上了盒子,當著大人們的面說了句:“謝謝。”

沒有人知道他收到了什麼樣的禮物。

雁江還向所有來賓敬酒,大笑著說:“你們不知道,霄兒從小就喜歡他哥哥,老是念著要跳級去初中和哥哥一塊兒上學,現在好了,他哥都要上高中了,他還在讀六年級,哈哈哈。霄兒,去跟哥哥一起拍張照!”

雁飛霄穿著辛息給他定製的燕尾服,本是稚嫩的少年平白多了一些沉穩的氣息。他走到雁風潯身邊,抿著唇,沒有笑。

雁風潯伸手攬過弟弟的肩,笑得體面,在相機快門按下的那一刻,他在弟弟耳邊說了一句:“念在兄弟一場,這次我不記仇。再敢有一次,我把它塞你嘴裡。”

雁飛霄渾身僵硬,最後幾乎是跑著離開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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