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雁風潯翻箱倒櫃終於收拾完所有行李——
三個大行李箱,外加一個兩米長寬的巨大包裝袋,裡面裝著他花了上百萬索特量身定製的床上四件套,以及一個符合人體工學的柔軟大抱枕。
雁風潯看著很隨性,其實生活上有自己的講究。
他的個人用品全都是私人訂製,大到全屋的智能家居得自己調參數,小到接水用的杯子都得精準匹配他手掌握到最舒適的大小。更彆說睡覺用的貼身床品,離了它們也不是不能睡,但肯定沒那麼舒服。
這麼多東西,雁風潯自己是帶不走的。還好現在星際物流通達,他打算發個快遞走。於是給秦招打電話,問了一下調查總局提供的宿舍的具體地址。
結果秦招跟他說,沒有宿舍。
“不是說調查局包吃包住?”
“調查局不包。”秦招誠實地回答,“我包。”
這意思,秦招完全是以個人名義給雁風潯提供吃住。
雁風潯突然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去調查局的唯一目的,就是到總局一處打聽他媽的消息,他根本沒把當秦招作戰協同當成個事兒。非要說的話,這頂多也就是一個必須要乾滿三個月的跳板。
可是看得出來,秦招對此很認真。
雁風潯有一點點慚愧。
但不多。
他這人本就沒心沒肺,所以很快就接受了秦招的好意:“那你得給我找個好點兒的房子,不然我住不慣。”
“你可以自己找,我報銷。”秦招相當大方。
雁風潯很滿意,他打算掛了電話就開始看房子,定下來就把東西寄過去。
結果這電話沒掛成。
他親爹的聲音,莫名其妙地就從秦招的電話裡傳了出來。
“我兒子的電話啊?來來來小秦,讓我跟他說……喂?臭小子,晚上有事兒沒有?我給我小兄弟送個行,你也來。”雁江中氣十足,從語氣聽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雁風潯想也不想就拒絕:“我約了人,沒空。”
雁江拒絕了他的拒絕:“推掉,你敢不來。我打斷你的腿!”
“……”
雁風潯就知道會這樣。
雁江根本不是會和人商量的類型,他這話分明就是在命令雁風潯必須去。
不過雁風潯也不輕易順從,他有的是辦法推脫,便問了句:“您小兄弟那麼多,誰這麼有面子,還得要我親自去陪?”
雁江放聲一喊:“秦招啊!”
雁風潯都想好一係列的話術反駁了,結果被秦招的名字嚇得噎住了:“???”
“我現在可認定了他這個兄弟!”雁江激動起來,“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多麼凶險,我們——”
“您先打住。”雁風潯差點窒息,他坐到沙發上扶著額頭,強迫自己不要嘲諷自己親爹,問了句,“秦招今年貴庚啊?”
“什麼貴庚不貴庚,他才25歲!”
“哦您也知道人家25?您比他大了兩輪還多,怎麼好意思當他兄弟的啊?”雁風潯氣笑了,“這不占人家便宜嗎?”
誰知道雁江還理直氣壯起來了:“你彆說,就他那老氣橫秋的死出,還沒你爹活潑呢!但凡我要長得嫩點,我都管他叫哥。唉你看,他又用那種小老頭兒的眼神看著我了,哈哈哈!”
“不是,你這話彆當著人面說……唉,嘖。”
雁風潯實在聽不下去了,跟雁江說,“你換他接電話。”
雁江冷哼:“換個屁,我在附近定了個酒樓,給你十分鐘時間過來,咱倆一塊兒給你小秦叔叔送行!”
說完就把電話一掛。
徒留雁風潯一個人淩亂。
小秦叔叔……?
小秦就算了,怎麼還叔叔上了!
他和秦招滿打滿算也就差了五歲,雁江怎麼敢的啊?
就因為秦招不夠青春活潑嗎?
雖然確實也不太活潑,但雁風潯完全無法接受雁江給秦招超級加輩的做法。
他拿起手機,連行李也沒工夫寄了,直接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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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江給秦招安排的送行宴,比雁風潯想得更鄭重。
雖然酒樓就在小區旁,不是什麼多大的地方。但雁江不僅叫來了雁風潯,甚至叫了辛霍。
這就顯得相當隆重了。
辛霍的身份,屬於秦招領導的領導——辛霍曾經是練壽夫的老師,同時也是他把練壽夫一步一步帶出來的。
雁風潯進去的時候,雁江正在和辛霍聊著天。雁風潯不經意地放慢了動作,聽了一耳朵。
“霄兒這兩年越來越不愛說話,尤其是最近,三天兩頭把自己關在訓練場,對戰一練就是幾十個小時。我其實從來沒有逼他什麼,但霄兒心思重,他老認為自己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給自己很大壓力。”
雁江很少和人提到自己兩個兒子的問題,但辛霍畢竟是他們的外公,雁江也就不隱瞞,直言道,
“您說,是不是小孩兒到了青春期,就非得跟過去的一切較勁啊?以前霄兒天天跟在他哥屁股後面跑,我還擔心他會不會被阿潯帶野了……現在倒好,兩兄弟一個在外地讀大學,一個在軍部練兵。八百年見不上一面,好不容易找個機會把他們湊一塊兒,也好像總是話不投機。”
“他們性格迥異,阿潯外向大方,霄兒安靜寡言,聊不到一起也正常。”辛霍的回答比較中規中矩,但也沒有任何偏私。
雁江顯然不太同意:“那您可說錯了,有時候他倆坐一塊兒,反而是阿潯不愛說話。我感覺啊,現在的小孩兒心思都重。”
秦招作為這場送行宴的主角,正坐在一旁置身事外地嗑著瓜子。
隻有在聽到雁風潯的名字時,才停下嘴巴,安安靜靜聽一會兒。等雁江講起彆的,秦招就又無聊地繼續嗑瓜子。
雁風潯已經推開門,見他們在屏風後面,還沒注意到自己,就敲了兩下門示意。
雁江一看見雁風潯進來,就停下了話題,招呼服務生上菜。
“外公,爸。”
雁風潯乖乖地站在桌對面,給兩個長輩打了聲招呼。
目光落到秦招身上的時候,還沒想好是喊“警官”還是“秦招”,就被雁江教著說:“趕緊的,叫叔叔。”
雁風潯懶得理雁江,走到秦招身邊坐下。
對於雁風潯的座位選擇,雁江顯然不是很滿意,他提點了一下:“阿潯,你外公今天是專程來看你的。”
雁風潯知道,這意思是希望他坐到辛霍旁邊去。
可對於雁風潯來說,坐哪兒根本沒有意義。
他不太在乎這些脫褲子放屁的餐桌禮儀。比起坐到辛霍和雁江那頭,他覺得秦招身邊待著更舒服。
不是他對辛霍有意見。
他外公對他很好,非常好。有時候,甚至好到讓雁風潯困惑——作為雁飛霄的親外公,辛霍對雁風潯似乎關心過頭了。
“外公最近都留在耶努霧司嗎?”雁風潯嘴上雖然順著他爸的話,轉向了辛霍,但身體並不挪動。
辛霍隔著些距離看著他,臉上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過兩天就走。”
“啊,是專程來給飛霄過生日。”雁風潯了然。
辛霍沒有點頭,但也不否定。
話題被成功帶過,雁江開始問辛霍彆的事,雁風潯忽然覺得身邊的秦招有動靜兒。
他側頭看過去。
秦招神奇地從兜裡掏出了一把瓜子,遞給他。
雁風潯對嗑瓜子不感興趣,但莫名的不想拒絕。
他伸手在秦招掌心抓了一下,帶走了一小把瓜子。
秦招把剩下的揣回兜裡。
手心癢癢的。
“您待到後天?那正合適,沒準兒還能見見阿潯的媳婦兒。”
雁江的聲音喚醒了正在磕瓜子兒的雁風潯和秦招。
兩個人同一時間停下嘴巴,茫然地看向雁江。
雁風潯:“我媳婦兒?”
秦招:“他媳婦兒?”
就連辛霍也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雁江哈哈大笑,心情好得很,他對雁風潯說:“驚喜吧?我給你安排了相親。”
“爸,你說點靠譜的行嗎?我沒有戀愛的打算。”
“就是因為你沒有打算,所以我才要幫你早做打算。時間都給你定好了,明天見個面。那女孩兒身家清白,長相明豔,性格也好。是你辛息阿姨為你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姑娘,你看了會喜歡的。”
雁風潯的表情很難形容,大概就是想說點什麼,又覺得雁江的腦回路可能很難聽進去,於是最後選擇直截了當地拒絕:“我不見。”
“一天天的就知道跟我對著乾。這事兒由不得你,必須去。”
“為什麼?”雁風潯完全不理解。
他以為雁江給他找個“叔叔”已經很離譜,沒想到更離譜的在這兒等著。
雁江道理一套一套的:“你這麼不著四六,天天到處鬼混,都是因為身邊沒個人拘著你。我現在手頭事情多,管不住你,還不如就讓你早點定下來,一畢業就成家。”
比雁風潯更先一步提出反對的,竟然是秦招。
他把瓜子揣回兜裡,拍拍手掌心,對雁江說:“雁風潯不想去就不去。”
雁江沒想到,秦招看上去跟誰都愛答不理的,竟然還會管自己的家務事兒,這是真把自己當兄弟了啊!
他非但不氣,還很有耐心地解釋說:“小秦,你不了解我兒子。如果他和飛霄一樣,有一身自保能力,我倒也就不操心了,偏偏……唉,我對阿潯沒什麼特彆的指望,我隻希望他這輩子平安順遂,健康快樂。要是他能早點成家,早點成熟穩重起來,我也就能放手讓他一個人生活。”
雁風潯一聽到他說這種老生常談,就覺得頭疼。
在雁江心裡,他永遠都是一個離開雁江就活不了的廢物。
雁風潯有很多話可以堵雁江,輕輕鬆鬆把雁江氣個半死。但他選擇沉默。
因為他明天就會去調查局實習,離開這個星球。到時候雁江鞭長莫及,誰還能管他相不相親?
“從明天開始,雁風潯要在我手下實習,以後留在調查局工作。他不用靠相親來成長,我可以教他很多東西。”
秦招就這麼老實巴交地,把雁風潯打算隱瞞的一切交代了出來。
雁風潯想捂嘴都來不及了。
他覺得,自己今天要麼被雁江氣死,要麼就是被秦招嚇死。
這兩個人還真適合當兄弟,因為他們全都不顧雁風潯的死活。
果不其然,一聽到秦招的話,雁江就震驚了。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秦招氣勢不輸他,也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和雁江大眼瞪小眼兒,道:“我邀請雁風潯做我的作戰協同,因為他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不受我共感影響的人。我和他已經達成共識,今晚就走。”
“調查局的工作多危險你不知道嗎,讓他一個沒有異能的孩子去衝鋒陷陣,你良心過得去?秦招,彆的不說,我拿你當兄弟,你居然想拐走我兒子?!”
秦招面無表情地對雁江說:“我不想當你兄弟。”
雁江氣懵了:“我們現在是在說這個問題嗎?”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個人的能量場就在這個包廂裡爆發了出來。
這種充滿威壓的場,立刻讓空氣變得焦灼起來。
眼看氣氛僵持不下,雁風潯開口勸了個架:“吵歸吵,你倆彆動手啊。”
雁江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雁風潯道:“你閉嘴,晚點再跟你算賬!”
秦招指責雁江:“不要遷怒他,有什麼問題我解決。”
“你解決?好大的口氣!我現在就想看我兒子結婚,你來解決?!”雁江氣得開始胡言亂語。
雁風潯見縫插針:“我沒說我想結婚啊。”
雁江:“輪不到你說話!”
秦招:“他的婚姻當然他說了算。”
雁江:“我是他老子,婚姻大事,自然是聽父母的!”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觀戰的七十二歲老人辛霍,忽然沉沉說了句:“也未必,你二十年前和我女兒結婚,也沒經過我同意。”
房間裡瞬間靜下來,連呼吸都帶著尷尬。
雁風潯揉著脹痛的眉心,對這一場突如其來而又不知如何收場的戰局感到疲憊。
他忽然想結束這一切,於是往平靜的湖面擲出一枚驚雷。
“不用吵了。我不去相親也不會結婚。”
雁風潯語氣閒閒,似乎並不把接下來的話當個事兒,輕描淡寫便說,“我是g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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