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風潯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太陽隔著窗簾把人曬得滾燙。雁風潯連眼睛都不睜,手指朝著空氣一劃拉,空調立即運作,室內溫度很快降下來。
他再次對這個異能感到滿意。
門鈴響起的時候,雁風潯還裹著被子打算睡回籠覺,被吵得腦子嗡嗡的,隻能起來開門。
林樂山?外公?
雁風潯覺得,大清早不提前告知就直接上門找他的,也就隻有這兩個人。
但拉開門他呆住了。
不是林樂山也不是辛霍,而是秦招。
今天的秦招又換上了調查局製服,防爆材質緊身且密不透風,比昨天雁風潯看見他穿的戰術背心還要多了一件夾克外套,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右臂彆著調查局高級作戰指揮的銀白肩章,上面有枚“四葉草”。它每一片葉子都是不同顏色,代表了調查局四個大部門。
除此外,秦招從頭到腳黑得找不出第二種顏色。
雁風潯心裡惋惜了一下,他覺得秦招更適合昨天那件淺色帽衫。
那是雁風潯大一那年買的,當時他還對成套的西裝不感興趣,更喜歡運動休閒的風格。結果昨天借給秦招穿,他意外發現秦招比他更適合。
“早啊。”雁風潯衝他打了個招呼。
“不早了,我十點到的。”秦招說話一如既往的直接,“現在已經十二點四十三。”
雁風潯眼睛微微一睜:“兩個多小時,你就站這兒等?”
“嗯。”秦招道,“我知道你在睡覺,剛才聽見裡面有動靜,我才按的門鈴。”
言下之意:我沒有打擾到你。
“真行。”雁風潯服了,讓開位置請秦招進門。
他繞去冰箱給秦招拿了杯冰可樂,遞過去道,“這麼早找我乾什麼?”
秦招看了一眼可樂,顯然不是很感興趣。但為了不拒絕雁風潯難得表現出來的好客,他還是接過來拿在了手上。
沒有要喝的意思。
“我在耶努霧司的事情已經辦完,最晚明天就會回總局。”
秦招來耶努霧司的目的就是找雁江,和軍部談協作。現在已經完成任務,是時候進行下一個階段的工作了。
其實他昨天在公園裡發現門橋,純屬偶發性事件。在此之前,門橋隻出現在其他的星球。
這無疑為整個事件帶來了新的麻煩。因為這有可能意味著,世界各地的門橋比調查局想的還多。
秦招需要立刻回去開會,安排後續的門橋調查工作。
“調查總局……”雁風潯目光不經意掃了一眼秦招手裡的可樂罐子,隨口問道,“在哪裡?”
“0004幽夜星域,銀門港。”
“哇,好遠。”雁風潯感歎了一下,“距離這裡有32個星區。”
一個星域,通常是由相關環境內,好幾顆住人行星聚集而成。
星域有大有小,最小的一個是3233閃閃星域,隻有兩顆住人行星。明明在宇宙間看來暗淡無比,卻給自己起名“閃閃星域”,非常倔強。
0004幽夜星域,算是整個星係裡,比較壯闊的星域,調查總局就在它的主行星上,建築主樓坐落於星球裡一個叫做銀門港的沿海城市。
“我會給你買星際航線頭等艙,32個星區隻需要做5次躍遷,行程最多不超過5個小時。”秦招說。
他看似冷靜的表情下,其實暗藏緊張。
秦招生怕雁風潯不願意跟他回總局。畢竟,調查總局遠在另一個星球,那是雁風潯從未踏足過的世界。
秦招猜測,像雁風潯這種象牙塔裡的大學生,前二十年都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有很大的概率對離開自己的家鄉產生強烈的不安和抵觸。反悔的可能性極高。
“哦,還行。”雁風潯隨手拿走了秦招手裡的可樂,給他倒了杯熱水,靠在桌邊又問,“實習生包吃包住嗎?”
秦招下意識端起水喝了一口,道:“包。”
雁風潯點頭:“那定下出發時間你跟我說一聲,我得收拾行李。”
“好。”秦招鬆了口氣。
他抬手拍拍雁風潯的肩。
這是他用以表示肯定和讚賞的最高禮儀。
雁風潯不太喜歡彆人隨便碰自己,但秦招的動作非常利落,拍完就收手,帶著他本身獨有的一本正經意味,不會讓人不適。
隻不過表情從一而終的冷酷,要不是雁風潯觀察入微,差點就看不出來秦招眼神裡小小的雀躍。
秦招從兜裡掏出自己的手機,讓雁風潯把聯係方式給他。保存以後,他說:“我還有一點收尾工作,結束後來接你。最晚八點。你可以慢慢收拾,有任何需要給我打電話。”
他現在要去公園一趟。
雁江還帶著人守在門橋,大約幾個小時後,研究所就會送來探測設備。秦招要去跟進。
他放下水杯準備離開,眼前忽然伸來一根手指。
秦招毫無防備地,就被雁風潯戳住了眉心。
他猛的往後退了一步,有些震驚:“你乾什麼?”
雁風潯的手頓在半空,他衝秦招乖巧一笑,用一種很親切的口吻這樣稱呼他:“隊長。”
秦招:“?”
雁風潯眨眨眼說:“我膽子很小而且性格脆弱敏感,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嚇到我。你老是皺著眉,看人的時候凶巴巴的,這讓我很緊張,我老怕你一個不高興就拿刀砍我。”
這是雁風潯最擅長的玩笑,一種不懷好意的逗趣,意在讓對方不知不覺間進入他的對話節奏。
一旦秦招信了他的鬼話,就會中圈套。雁風潯有一套又一套的把戲,可以讓自己顯得可憐。
秦招缺乏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他認真想了想,認可了雁風潯的說法。
他確實經常被人說看起來很可怕。
秦招認為自己現在需要對雁風潯好一點。於是他努力配合,扯了扯嘴角,總是淡漠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算不上笑的笑。
“我有在笑。”秦招嘴角稍稍抽搐。
他管這叫笑。
而且信念感很強。
雁風潯憋了會兒,忍笑說道:“嗯嗯,笑得非常自然。”
他覺得秦招這人特逗。
乍一看去沉穩老練,喜怒不形於色,兩把刀一架殺氣騰騰,連雁江這種級彆的人物都會擔心秦招發瘋。
可這樣一個全方位散發著“不好惹”氣場的人,偶爾又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可愛行為,與他的外形和年齡都不相符。
雁風潯能明顯感覺到,秦招嘴角已經在抽筋。
他決定放過秦招。
“好了,那……”
雁風潯的話剛說到一半,就失聲了。
因為秦招忽然朝他走近,伸手在他頭發上輕輕摸了一下。
這個動作未免顯得有些親昵。
雁風潯的笑滯在嘴邊,迷茫地看著秦招。
秦招依然保持著那個僵硬的笑容,對他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以後我有任何讓你不安的地方,你都可以像現在這樣,直接告訴我。”
雁風潯第一次被人摸摸頭。
且不說他如今一米八八的大高個兒,不太方便摸。就算是孩童時候,最適合被長輩親親抱抱舉高高的年紀,也從沒有人對他做出這些親昵的動作。
他的人生中,沒有與這一幕相似的畫面。雁風潯從來不知道,原來一隻手放在自己腦袋上是這種感覺。
雖然不太舒服,但也不可怕。
很新奇,也有點局促。
這讓雁風潯不知道怎麼反應。
秦招看雁風潯沒說話,便又道:“也許你覺得很可笑,但和人相處這件事對我來說有一定的難度。你能給我一點時間嗎?我可以照顧好你。”
秦招認為自己年長雁風潯幾歲,又是主動拋出橄欖枝的人,他理應遷就更多。
無論雁風潯做什麼,說什麼,秦招都不生氣。他展示自己的寬厚,直到雁風潯願意卸下防備。
秦招甚至設想過,萬一戰鬥時,毫無作戰經驗的雁風潯被嚇得哇哇大哭,他應該怎麼辦。
秦招認為自己不會責備雁風潯拖後腿,但他確實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於是今早他就請教彭呸呸——如何安撫受到驚嚇的小孩?
彭呸呸哪裡知道他說的是雁風潯,耿直回答:給顆糖,摸摸頭。
秦招信了。
他現在沒有糖,但可以摸摸頭。
或許是雁風潯的發質柔軟,手感舒適,秦招沒忍住,輕輕揉了兩下。
他的手並不大,但手指修長,覆蓋了大片發梢。
每揉一下,就像有片羽毛在雁風潯的神經末梢上拂過,癢癢的。
本就有點心不在焉的雁風潯,下意識就蹭了蹭秦招的掌心。
等反應過來到自己做了什麼以後,他尷尬地抿了抿唇,看也不看秦招,目光落到彆處。
雁風潯一直以來都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他總在笑著,使壞著,灑脫到仿佛什麼事都無法傷害他。
雁風潯比同年齡段的絕大多數人都有更深的城府,更擅長偽裝自己,並熱衷於玩扮豬吃老虎的遊戲,愛看所有人被他騙得團團轉,最後卻不得要領的狼狽樣子。
可現在,秦招反將了他一軍。
秦招臉上可笑的表情,手掌生硬的動作,言語間經驗不足的溫柔,以及他骨子裡對待一切事物的擔當和坦誠,共同糅雜成了一種雁風潯不曾見識過的東西。
向下俯就,無限包容。
秦招一直沒等到雁風潯接話,以為他還在不安,就再次鄭重許諾:
“雁風潯,我敢帶你走就會對你負責,你相信我。”
在這種氛圍之下,雁風潯喉嚨莫名發緊,脫口而出道:“你想負責就負責吧。”
“嗯,我會的。”
秦招終於鬆了口氣。
他正要收回手,目光卻落在雁風潯前額。
那裡有一撮被枕頭壓變形的碎發,調皮搗蛋地翹著。秦招本來沒有強迫症,這會兒卻老想給雁風潯按下去。
雁風潯的眼皮終於撩起,抬手慢騰騰捉住了秦招的手腕。
他懶懶道說:“隊長,男生的頭不能隨便亂摸。”
儘管秦招已經摸了很久了。
“為什麼?”秦招好奇。
“嗯,會長不高。”雁風潯將秦招的手放下,表情也恢複到了之前的閒散慵懶。
秦招上下打量雁風潯:“沒關係,你夠高了。”
“啊,好餓。”雁風潯伸了一個懶腰,帶走了話題。
他轉頭走向冰箱,從裡面拿出自己的早午餐,隨口提醒秦招:“快一點了啊。”
“哦。”秦招立刻往門口走,一刻不耽誤,“那我先下去了,你收拾行李吧。”
雁風潯看也沒看他,“嗯”了一聲。
門輕輕關上,哢噠。
房間歸於冷清。
雁風潯的目光這才緩緩追隨著已經離開的秦招,看向門口。
忽然胃口缺缺,雁風潯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三明治,失去了吃飯的興致。片刻後,他煩躁地把東西丟在一旁。
視線觸及餐桌,雁風潯卻注意到了那杯秦招抿了一小口的熱水。他莫名感到口渴,便走了過去,伸手去拿。
在指尖距離水杯還有0.5毫米的時候,雁風潯好似不爽地嘖了一聲。
他最終繞過了杯子,拿起旁邊那瓶可樂,噸噸噸幾口喝了個乾淨。
捏扁冰冷的金屬罐子往垃圾桶裡一扔。
哐。
正中靶心。
雁風潯頭也不回往浴室走去,嘴裡自言自語般念著:“熱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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