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沢仟島覺得自己應該收回前言。
——不是指考慮離開那句，而是指自己最近太大意這句。
他站在櫃台前，維持著面無表情，已經跟眼前綁著繃帶的太宰治面對面凝視了一頓時間。
這根本不是自己太大意了，而是運氣絕對水逆了，倒了大黴，不然怎麼解釋前天跟森鷗外共處一室，跟中也不歡而散，今天黑泥精就大駕光臨書店。
說起書店這回事，本來負責照顧店長的店員沒有打算繼續開業，現在的橫濱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每天營業狀況慘淡就算了，還會面臨店鋪損壞和生命危險，誰知道店長為什麼硬是要堅持，身體一旦感覺好點，就惦記著這裡。
年過半百的人也不知道哪來的牛脾氣，甚至還偷偷溜出家門打算來看看。
店員不得已隻能先暫時開業，但也隻是以找了人幫忙打理的借口穩住老店長，希望他不要再這麼不顧安危地自己亂跑。
古沢仟島垂眸看了一眼櫃台邊上，時常變換的需要重新放回書架上的書籍，還有偶爾留在夾層裡的錢，再結合櫃台儲藏櫃角落裡的貓糧，大概猜測出是什麼人會固定時間悄悄過來。
那次不小心摔倒的情況他也從店員那裡知道了一點內情，據說他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扶了一把，才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或許老店長誤以為是什麼保佑的神明了吧，所以更加上心了。
但，古沢仟島知道是那個神隱一般的夏目老師，一隻貓流竄在橫濱卻還能每天安然無恙地過來蹭吃蹭喝，種種跡象也表明有人在背後照顧著這裡，結論自然也就隻有這位“貓先生”。
——按照目前的劇情推斷，太宰治絕對不是過來找貓的，那麼是找誰自然一目了然。
古沢仟島重新把注意放回這個狀似打發時間而走進書店的少年身上，對方還在一排排的書架前面瀏覽著上面是書名，百無聊賴中還不時拿下一本書，邊走邊隨便翻了幾頁又隨手塞回書架上。
明擺著給自己增加工作量來了。
他要是再不主動上去詢問，可能等對方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剩下的工作就不止這麼些了。
“客人，請問您到底是想找什麼內容的書呢？”古沢仟島無奈地從櫃台走出來，上前問道。
太宰治就好像剛注意到還有店員在，扭過頭投來的視線表達出疑惑，隨後微微亮了起來。
這時候古沢仟島的心情就隨著他眼神的變化微微一涼。
“我想找一本記載著全世界最全面的自殺詳細教程的書！”太宰治回答他。
哦……是那本《完全自殺手冊》啊。
古沢仟島沉默了兩秒，轉身徑直到一個書架前，把那本看著就跟周圍顏色深沉的書脊顏色不同的書，從書架上面抽下來，然後轉頭就看到對方站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凝視自己。
他直接深吸了一口氣，才把差點嚇出胸膛的心臟塞回原地，眼神裡帶著剛好被嚇了一跳的慌張和譴責，微微皺眉。
“……客人是在找這本奇怪的書嗎？”
當他曾經看見這本書的時候就知道，就猜測遲早有一天太宰治會來這裡了，但是這本書並不是隻有這家書店在賣，自然沒有再深想。
誰知道會有自己水逆的一天……甚至今天連店員前輩都不在，找借口不跟對方接觸都不行。
太宰治看了兩眼那本，臉上迸發出單純的驚喜，雀躍地歡呼了一句，上前接過這本據說“已經找了很多書店都沒找到的自殺教程”的書。
也不知道是隨口一問還是有心，他突然對古沢仟島來了一句，“店員先生，你好像比之前那個店員更熟悉這裡的書呢，是在這裡工作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所謂的展開話題就是這麼猝不及防。
古沢仟島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上那麼些的黑泥精，稍微心理安慰了一點，回答道：“也沒有很久吧，前幾年還沒有那麼混亂的時候，在這裡工作過一段時間。”
不過那個時候，店員前輩確實經常摸魚，店長在的時間裡對方基本上都不見蹤影。
“嗯……原來是這樣。”太宰治微微驚訝，“不過隔了一段時間，你還是那麼熟悉這裡的書籍擺放，真是厲害。”
“真要說的話，還是因為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新的書進貨，”古沢仟島說著，看向相鄰的那面書架，“一模一樣的東西，反複印刷改版就當做新的，然後反複被放進原本的區域而已。”
“哦——你這麼熟悉這本書的位置也是這個原因嗎？”太宰治重新再拿起拿本書左右端詳，眼神裡帶著喜悅。
“莫非我有很多同好中人——”
“不，單純是這本書一直放在那個位置太久了，根本就沒變過。”古沢仟島擊碎了他的想法，冷漠地打斷並駁回了這句話，“旁邊的書多少都改版過幾次了，隻有這本一直都是這樣放在那裡。”
太宰治的表情瞬間消沉下來，幽怨地看向古沢仟島說道：“我說啊……店員先生你能不能彆那麼破壞氣氛，虧我還好心在這裡逗留了很久呢。”
給人增加無所謂的工作量的好心嗎？敬謝不敏。
古沢仟島沒說話，但眼神顯示出了自己的不耐煩。
“請問除了找這本書之外，你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話麻煩到前台結賬吧。”
——雖說對方有沒有帶錢都是個問題。
太宰治用食指點點下巴，思考一陣，突然綻放出一種類似於黑夜花朵的笑容，對古沢仟島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為什麼要害怕我呢？除了剛才我進來之外，就隻有平時在診所附近，你遠遠觀察我的時候吧，那裡應該不在羊的地盤範圍才對。”
靠近的少年微微躬身，身穿淺色襯衫的孩子身形明明羸弱得好似能一拳被撂倒，但某種傳達出來的特質讓人動彈不得。
這個人黢黑的眼眸裡散發出有如實質的惡意，仿若一灘深不見底的潭，近距離的古沢仟島在這一刻呼吸都幾近停滯的緩慢。
“就像是現在這樣——”他說著，伸出手碰向怔愣的人。
——會發動攻擊嗎？這種被嚇到的反應等自己超越安全距離後，一般都會觸發防禦反射，本能地進攻吧？目前對方接觸過的隻有這本書以及旁邊的書架，那麼是哪個會被用作武器？
書的話，就是異能力的觸發時限，書櫃的話，則是重量和選擇……如果都不是，而是他口袋裡的鐵釘，那就是慣用或限定物品之類，自己被攻擊的瞬間會不會有其他彆的可能？
還沒等太宰治接觸到驚疑不定的古沢仟島，門口處傳來響亮的鈴聲，是客人開門才會被碰撞發出清脆聲音的門鈴，在催促書架後或許在偷懶的店員趕緊出現。
古沢仟島回過神來，下意識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對方已經拿著拿本書翩然走向另一個方向，趕緊一邊扶著旁邊的書架深呼吸，一邊捂著狂跳的心臟暗自直呼得救了。
為什麼文字描述的所謂“黑暗”和“死亡”般的氣息，真的能隔著一個世界存在現實中啊！！他剛才魂都飛出去了！差點真的連走馬燈都出現在眼前了！
“仟島你扶著書架做什麼？”中原中也狐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古沢仟島又是一驚，扭頭發現開門進來的人正是中原中也，頓時對昨天像是不歡而散的想法和怨氣一起煙消雲散。
他趕緊站直身體，搖頭道：“沒什麼，剛才不小心滑了一跤。你怎麼過來了？”
然後目光越過對方的身影，瞥向不遠處在櫃台前安靜等待結賬的人，心想他倆剛才有沒有碰上。
“真的沒事嗎……”中原中也低聲喃喃一句，然後答道：“沒什麼事不能來看一眼嗎？聽說這種情況這個書店還營業，加上你又不在，就覺得你是在這。那個店員呢？”
“他去照顧店長了，現在基本上沒什麼人，乾脆就把看顧這裡的工作交給我了。”古沢仟島邊說邊推著中原中也走出書架之間的窄路。
“是嗎，你還真是好說話。”
“這不是好不好說話的事……反正時薪也增加了，我覺得沒什麼關係。”古沢仟島聳肩，隨後轉到櫃台後，熟練打包好書本遞過去。
“一共是xx元。這是你的書，請拿好。”
中原中也在旁邊瞥到了太宰治買下的那本書，看著對方興高采烈地拿著書離開，才和古沢仟島吐槽店裡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書。
“這家書店真的沒問題嗎……而且更離譜的是，居然還真的有人買。”他對此感到不可置信。
出於對這個世界文學略微深感無奈的情緒，還有一些心不在焉，古沢仟島沒有告訴中原中也，這是這本書從出現為止，自己看到的唯一一個買下的人。
於是隻能尷尬地沉默兩秒，感慨：“是啊……”
所以剛才太宰治到底是準備乾什麼？隻是嚇唬自己嗎？彆開玩笑了，真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