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鈴蘭花 幸福是什麼(1 / 1)

其他人都以為徐存湛出門是為了辦正事——可能是要調查魔的蹤跡, 也可能是探查一下不夜城其他地方。

但實際上,徐存湛隻是出門買湯圓。

他對食物的好壞並沒有明確的認知,但他記得陳鄰吃到湯圓時似乎是誇過好吃的;就是要找到那個拐子有些困難。

常煥東他們遠比徐存湛更‘正道弟子’一點, 所以在徐存湛說出大廳裡剩餘的客人讓他們自己看著處理之後,常煥東就把那些人放了。

徐存湛無所謂那些人跑還是不跑。

能不能在他手裡活下來本就是運氣問題,在徐存湛眼裡,整個拍賣會裡唯一有資格不死的隻有那些被拐賣來的‘貨物’。

那些人跑出去後就迅速找上了賣湯圓的拐子。

所以徐存湛再要找拐子時, 就頗費了點時間;但最後還是讓他找到了。

奄奄一息的男人以為徐存湛是來送他上路的, 嚇得躺在地上失禁了。但徐存湛隻是把他拎進廚房,讓他做了碗湯圓。

過程是嚇人的。

雖然斷手斷腳, 但拐子保住了命,徐存湛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湯圓。

他不是自己想吃, 而是給陳鄰帶的。

他還記得陳鄰說過想吃東西,但是閣樓裡的食物徐存湛不打算給陳鄰吃。不讓陳鄰吃閣樓裡的食物,那麼總要弄點彆的吃的給她。

徐存湛拎著湯圓翻窗戶進屋的時候, 陳鄰剛從床上驚醒,冷汗層層, 臉色蒼白。

他反手把打開的窗戶關上,杵在一邊的黑暗中看陳鄰。

隻要徐存湛想,他就不會被任何人發現。哪怕是修道者都未必能發現他,更何況陳鄰隻是個普通人——她被驚醒後就去推窗戶,看著窗戶外面的月亮發呆,徐存湛隱在黑暗中, 迎著月光看她側臉。

她的發辮上還簪著夜來香, 但花朵離開枝頭後水分供給不足,大部分都已經焉了,顏色從原本漂亮的珍珠白變得發黃。

徐存湛很喜歡觀察陳鄰。

但他隻喜歡單向的觀察, 一旦這種觀察從單向變成雙向,比如在他看向陳鄰時,陳鄰突然回看過來,徐存湛就很難維持鎮定。

他沒辦法漠視陳鄰的視線,總是無意識的做出反應。

但是突然冒出來的時候被陳鄰打了一巴掌。

痛倒是不痛。

陳鄰那點力氣,對徐存湛來說可有可無。他隻是困惑,怎麼這樣也會嚇到?

她的世界到底是有多鬆懈,才會把人養得如此脆弱?

兩人面對面圍著桌子坐下,陳鄰掀開食盒,裡面果然是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圓與配套的筷子勺子。

“還真的是湯圓……你真的去找那個拐子,讓他給你做湯圓了啊?”陳鄰盯著那碗湯圓,隻是覺得神奇。

徐存湛抬了抬下巴,理所當然:“你隻誇過湯圓好吃。”

陳鄰有點感動:“你出去辦事情還記得給我帶晚飯——徐道長,你真是個好人!”

“辦事情?”徐存湛一愣,茫然,“我辦什麼事情?”

陳鄰也跟著愣了愣:“你出門不是出去辦事情嗎?”

徐存湛:“對啊,我出去買湯圓。”

陳鄰:“……”

她突然回過味來了,看看自己面前的湯圓碗,又抬眼去看對面的徐存湛——徐存湛滿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種理所當然的情緒,就好像他隻是做了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即使知道徐存湛情竅壞了,根本不會喜歡彆人,陳鄰還是覺得……怪心動的。

她趕緊低頭舀了勺湯圓壓壓驚,一邊嚼湯圓一邊在心裡告誡自己:打住!打住!彆再多想了——徐道長再好他也是塊石頭!再說了,跨世界談戀愛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在心裡默念十遍之後,陳鄰感覺自己平靜多了。

甜湯圓,紅糖餡,吃到後面陳鄰有點膩歪了。

她喝了一大口湯圓湯,放下碗時數了數,還剩下六顆湯圓。但實在是吃不下了,陳鄰趴在桌子上,把湯圓碗往外推出去一段距離,感覺自己呼出去的氣都是紅糖甜膩過頭的氣味。

“吃不下了,飽了。我總感覺這碗湯圓的分量比上次多。”

“有嗎?”徐存湛端過湯圓碗,拿起筷子串湯圓吃。

湯圓已經不那麼燙了,但內裡的紅糖餡兒仍舊柔軟甜蜜,一咬破湯圓皮立刻就粘稠的流淌下來。

他吃得很快,嚼東西時臉頰鼓鼓,沒什麼表情。

陳鄰都沒來得及說什麼,徐存湛已經三兩口將剩下的湯圓給吃完了。他把碗筷收回食盒裡,蓋上食盒蓋子,一翻身又從房間窗戶處跳出去。

一連串動作快如行雲流水,陳鄰跑到窗戶邊往外看,隻看見園子裡那一片密密的花樹,完全沒看到徐存湛的影子。

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陳鄰感覺自己也搞不清楚徐存湛在想什麼。

*

徐存湛沒有回房間。

說得更準確一些,他根本就沒有選房間。

他躺在屋脊上,頭頂是明月,遠處是群樓,深夜的不夜城熱鬨非凡,跨過小院就是前面已經進入營業時間的牡丹樓。

修為到了徐存湛這種境界,五感已然敏銳到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步。所以即使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他也能嗅到牡丹樓裡濃烈的妖氣。

換成平時,這麼大一股妖氣,早該惹得徐存湛心生煩躁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他心情不錯。

徐存湛分不清這種好心情是因為他把湯圓帶給了陳鄰,還是因為他早上剛在拍賣會進行了一場殺戮。

對他來說,這兩種情緒很難分辨。沒有情竅,所以徐存湛分不清自己所接受到的刺激是來源於愛還是單純的快感發泄。

壞掉的情竅沒有分辨能力。

靈力慢慢收攏回靈台,徐存湛在那堆雜物裡挑挑揀揀,又發現了新的東西:一個很大的畫架。

比徐存湛本人還高,大約兩米多,上面蒙著畫布。

他向畫架伸出手去,觸及裡面沉睡的記憶。

那是一個光線很好的房間,空曠又雜亂。

除去靠牆而立的巨大畫架之外,還有許多其它雜物——成罐的顏料,不同形狀的畫筆,堆疊的畫紙,膠布,圖釘……

咬著一支棒棒糖的男人坐在人字梯上,正慢悠悠給畫收尾。

那是一幅巨大的鈴蘭,在月光下,在細雨中。

穿著明黃色連帽衫的小女孩坐在人字梯底下,用畫筆蘸了白顏料,戳到人字梯上。

男人垂眼看她,眼睛笑得彎起來:“爸爸的維C糖在畫什麼呀?”

小女孩仰起臉,聲音稚氣:“在畫花花——”

男人從人字梯上下來,盤腿坐在女孩旁邊,湊過去看她畫在人字梯上的花。

她顯然是在學男人,但筆下功夫不到家,畫出來的鈴蘭歪歪扭扭。男人從旁邊的小桶裡抽出來一支畫筆,沾了白顏料,不緊不慢幫她填補扭了的形。

女孩問:“爸爸,這是什麼花啊?”

男人側目看了眼巨大的畫板,揉了揉她的腦袋:“不是花,是媽媽。”

小孩不解,困惑:“那明明是花。”

男人笑出聲,親了親女孩發頂:“可維C糖也不是人啊,但鄰鄰還是我的維C糖,對不對?”

小陳鄰圓圓的臉皺了起來,小腦瓜轉了許久,豁然開朗:“我懂了!這是比喻句吧!”

“真聰明。”男人笑眯眯,又低頭繼續縫縫補補,給女兒畫歪的地方填補枝葉。

小陳鄰畫累了,兩手抓著畫筆,但身子卻歪到爸爸腿上靠著,懶得動彈。男人把畫筆扔回水桶裡:“要去沙發上睡覺嗎?”

女孩盯著人字梯上的花,卻答非所問:“那媽媽是什麼花呢?”

男人:“鈴蘭。”

女孩:“為什麼是鈴蘭花呢?”

男人:“因為鈴蘭花最適合媽媽呀。”

小孩子總有無窮無儘的問題,徐存湛隻覺得陳鄰的爸爸耐心真好,他肯定是不會這樣耐心的陪小孩子玩無限問答遊戲——似乎也可以理解陳鄰為什麼會養成那樣的性格了。

果然,小女孩皺著眉想了想,又追問:“為什麼鈴蘭花最適合媽媽呢?”

男人攬著女兒,抬眼看向那副巨大的畫架。

他神色柔和,眼眸裡好似有蜜在流淌那般,帶著脈脈溫情:“因為鈴蘭代表著幸福——在我心裡,她是全世界最值得擁有幸福的人。”

“幸福是什麼呢?”

“幸福就是……”這下男人也有些回答不上來了。

他抓了抓自己後腦勺的頭發,皺著臉:“糟糕,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啊。”

小陳鄰皺起臉:“可是老師說爸爸媽媽什麼都知道!”

男人迅速回答:“你老師騙人。”

小姑娘生氣了:“老師說她從來不騙人!”

男人沉默片刻,摸著自己鼻尖:“好吧好吧,那我努力給你解釋一下……但是鄰鄰,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他們和你一樣是有著大腦和思考能力的人,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就算爸爸今天告訴了你答案,也不代表這個答案就是最終的答案,你以後長大之後,還會產生許多自己的思考。”

這話明顯說得有些深奧,徐存湛撇下嘴:“你跟小孩子說這些她也聽不懂的。”

小姑娘點了點頭:“喔,我知道了。”

徐存湛接話:“你不知道。”

男人和小姑娘都聽不見徐存湛——所以男人轉著小陳鄰手上的畫筆,聲音溫柔的解釋:“傳統意義上來說,幸福是一種能夠長期存在的,和平舒緩的精神狀態。”

“我現在隻能給你這個答案,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