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唱片機 你見過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嗎……(1 / 1)

陳鄰不想繼續聊那個話題, 往旁邊滾了滾,和徐存湛拉開距離。

圓滾滾的棉花胳膊從掌心跑路,徐存湛也不著急, 順勢將空了的掌心撐在床鋪上。

陳鄰從床位一直滾到床頭,翻身坐在枕頭上。她原本還想問徐存湛為什麼不把頭發紮起來, 但現在也不敢問了——她怕徐存湛懷疑自己暗戀他。

雖然陳鄰也覺得自己是對徐存湛有點好感,但絕對!絕對!絕對還沒有!到暗戀的地步!

誰讓徐存湛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還長得這麼好看, 她對徐存湛有點好感是很正常的。

縮進被窩裡閉著眼睛,陳鄰在心裡數羊想要快點睡覺。但還是睡不著,她平時睡眠質量明明很好,今天卻怎麼也睡不著,有時候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快要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眼前會突然冒出一張覆蓋著細密鱗片的可怕鮫人臉, 立刻又將陳鄰驚醒。

她被嚇醒後便睜著眼睛盯天花板, 耳邊傳來徐存湛的聲音:“還是睡不著?”

陳鄰揉了揉自己的臉:“還是睡不著。”

徐存湛伸手, 在自己搭包裡摸來摸去,摸出一張符紙, 往陳鄰額頭上拍去;他手速太快,陳鄰都來不及拒絕——隨著符紙清脆的一聲拍在陳鄰額頭上,小玩偶倒地安睡, 呼吸均勻。

做完了好事的徐存湛繼續打坐, 修行, 元神沉入靈台。

雙腳落到死水上面時,徐存湛微微皺眉,低頭, 鞋尖碾了碾水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死水好像不那麼硬了?

但死水面依舊風平浪靜,四面昏暗,唯獨那堆五顏六色的雜物,顯眼得和整個靈台格格不入。

其中有一個半人高,外形奇怪的立櫃,引起了徐存湛的注意力。是他沒有見過的東西,立櫃頂上有喇叭花形狀的擺件,在喇叭花底下,還有一片不斷轉動的圓盤。

徐存湛走近,圓盤轉動,他從未聽過的古怪語言唱著空靈的歌。

關於這尊奇怪立櫃的記憶在徐存湛面前展開,他再度觸碰到陳鄰的世界——

是一條寬闊的走廊,左邊整排明亮的落地窗,右邊是房間,牆壁刷得雪白。徐存湛目光往上,在牆壁高處看見一排標語,是他陌生的語言,一連串符號挨挨擠擠,好似咒文。

他很快就找到了陳鄰——第一眼差點沒有認出來,因為在這段回憶裡面,陳鄰還是個小孩子。

她看起來好小好小,像一朵小小的花苞,站在一扇房間門旁邊,身後往後靠著牆壁,看著前方的落地窗發呆。

太陽光把她圓潤的臉頰照得白裡透紅,烏黑柔軟的頭發編成辮子盤在腦後,三股辮之間穿插著白色花朵與珍珠飾品,紅絲絨的蓬蓬裙好像天生就該穿在她身上那樣合適——那張臉和長大後的陳鄰,仍舊能看出許多相似之處。

就是神情不如長大後的陳鄰那樣活潑。

她身邊的那扇門打開,一個拎著禮品袋的年輕女人走出來。她戴著黑色口罩,圍巾,白風衣攪動身邊微風。

陳鄰喊了聲‘媽媽’,然後跑過去抱住女人的腰,小巧的臉埋在女人腹部。

女人摸了摸她的腦袋,摘下口罩露出全貌。

她眉眼和陳鄰有點像,很明顯有血緣關係,隻是神色憔悴。但在陳鄰仰頭看向她時,她仍舊露出笑臉:“是不是等了很久?”

陳鄰搖頭:“沒有很久,隻有一會會。”

女人彎腰把小女孩抱起來,轉了個圈,貼著她柔軟的臉頰肉輕蹭:“那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中午想吃什麼呢?”

陳鄰乖乖抱住母親的脖子,聲音是小孩子獨有的稚氣柔軟:“想吃媽媽喜歡的菜!”

女人聽見這句話,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她親了親陳鄰額頭,抱著女兒往外走。

小姑娘好奇的問:“爸爸呢?”

女人晃了晃自己手裡的禮品袋:“爸爸在這裡。”

小姑娘睜大眼睛:“啊,爸爸不住罐子了嗎?”

女人輕聲:“不住罐子了,媽媽給爸爸換了個更好的地方住。”

兩人走出了長廊,旋轉門,門外是陰雨天。

女人叫了車,先帶孩子去吃午飯,然後再打車回家。

一直是陰天,小雨,到處都灰蒙蒙的,世界像蓋著一層紗。

在回家的路上,陳鄰好幾次都忍不住好奇的去看母親手裡提著的那個禮品袋。如果換成平時,女人早就發現了女兒的好奇心。

但今天她精神狀態顯然不怎麼在線,一直在望著車窗外連綿不絕的細雨。

回到家,她打開包裝精美的禮品袋,從裡面拿出一張唱片。

家裡有立式的複古唱片機,女人平時沒有聽歌的習慣,她工作很忙,案子多的時候經常要在法院加班到很晚。家裡的唱片機,紅酒櫃,都是丈夫的愛好。

但她曾經無數次見過丈夫擺弄唱片機——那些記憶鮮活如同昨日,女人眼角餘光看見正好奇望著唱片的女兒。她深吸一口氣,收斂自己悲傷的表情,將唱片放入唱片機。

很快舒緩輕快的音樂便響起,那是一段清唱,沒有歌詞,調子輕快,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

陳鄰個子太矮,還不夠唱片機高。她墊著腳,眼睛睜大,好奇的望著唱片機,似乎還在好奇為什麼唱片機裡會發出爸爸的聲音。

雨聲,柔和的民謠調子,小女孩圓潤的,泛著光的側臉。

女人不禁捂住自己的嘴,連忙扭過臉去,以免被女兒看見自己的哭臉。恰在此時電話打了進來,她連忙關掉唱片機,起身一邊向女兒比安靜的手勢,一邊接起電話。

“嗯……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不用,我這邊沒問題。”

她答應著,同時撿起自己扔在茶幾上的口罩戴上。掛斷電話後女人回過頭叮囑陳鄰:“乖寶,媽媽要去上班了,乖寶自己在家裡玩好不好?”

陳鄰已經習慣了媽媽突如其來的離場,點了點頭乖巧答應。

女人一邊往外走一邊叮囑她:“晚上阿姨會過來給你做晚飯,媽媽不一定能回來吃,乖寶自己吃完晚飯記得讓阿姨給你放熱水泡澡……”

她穿好鞋,叮囑的話也剛好說完,拎起自己的包包頭也不回的往外走,低跟鞋的鞋跟扣地,發出一連串規律的腳步聲。

隨著電子門關上,整個房子又陷入了安靜之中。窗外的雨好像變大了,雨點劈裡啪啦打在客廳玻璃上。

陳鄰重新打開了唱片機,那段常年男人隨口哼唱的民謠小調再度回響。她開完唱片機後又立刻跑到了客廳的落地窗面前,兩手貼著冰冷的玻璃,幾乎把整張臉都貼了上去,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蒙了層白霧。

十七層高樓,居高臨下往外看時幾乎可以俯覽視線所及的整個小區廣場。

很快陳鄰就等到了自己媽媽的身影,年輕女人踩著低跟鞋,脫了風衣後裡面是乾練筆直的西服套裙。

那身影很小,就跟魚缸裡的鵝卵石一樣。陳鄰合攏掌心虛握成一個圓,小心翼翼把媽媽的身影放到自己手掌握成的圈圈裡。

但很快,女人的背影就消失在車庫入口,天地間隻剩下大雨。陳鄰放下手,但還是舍不得移開視線,眼巴巴看著熟悉的車子從車庫裡開出來,開進雨幕中。

雨聲嘀嗒,民謠聲緩緩,女孩發辮上的珍珠飾品折著天光。

茶幾上壓著一張對折的報紙,頭條正在報道AE76航班失事,132名乘客不幸遇難,其中包括本國知名畫家陳某某的新聞。

配圖是一張彩印照片,墨綠工作服的男人頭發長過肩膀,彆著碎發的左耳上明晃晃掛著一串長耳環和兩枚星星耳釘,正對鏡頭露出燦爛笑容,沾著顏料的手比了個耶,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熠熠生輝。

陳鄰外貌更像爸爸,她父親也是端莊秀美的那類美人,個高,手腳修長。

*

陳鄰睡了個好覺。

徐存湛的符咒好用得不行,她什麼夢也沒有做,一覺睡到大天亮,第一天起來時,外面太陽都已經西斜了。

徐道長理所當然的醒著,不過沒有在打坐了,也沒有坐在床上,而是換成了坐在房間椅子上,垂眼盯著桌上的杯子,眉頭微皺。

陳鄰一翻身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身體,順勢問:“我們還沒到鷂城嗎?”

徐存湛:“還有一段路。”

陳鄰:“那我出去逛逛。”

她本意是不想和徐存湛兩個人單獨悶在房間裡。但徐存湛好像誤解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起身將陳鄰拎起,放到自己肩膀上,往外走。

陳鄰愣了愣,睜大眼睛:這幾個意思?給我當免費人力交通工具?

徐存湛怎麼又變成好人了!!

但不得不說,有徐存湛當‘坐騎’,確實要比陳鄰自己走路快很多。他身高的優勢天然擺在那,陳鄰這個玩偶身體要跑十步才抵得上徐存湛一步。

徐存湛一路從房間出來,穿過走廊再到甲板上。

甲板上的貨物已經都被挪去了下層,整個甲板看起來格外空曠,可以直接看見整片浮著冰塊的海面,還有遠處城郭的輪廓。海面上全是玫瑰色晚霞的碎光起伏,使得眼前一切景色都如夢似幻。

陳鄰站了起來,兩手搭在額頭上擋光,注意力已經完全被眼前的景色奪走。

雖然她的故鄉也在海邊城市,但南方還是過於溫暖了。即使是在最冷的冬天,陳鄰也沒有見過這種海面浮滿碎冰的燦爛景色。

“徐道長,鄰鄰姑娘,你們在這啊。”

聽到嚴裕雅溫柔的招呼聲,陳鄰轉過身去看向她——嚴裕雅和穆如君一起來的。

她是轉身了,但是徐存湛沒有。徐存湛隻是側過臉,瞥了她們一眼,禮貌又疏離的頷首:“嗯,出來透氣。”

說完這句話,他又把頭轉回去了。

看起來就像那種靠自己的情商,不管長得多帥都會注孤生的無腦帥哥。

陳鄰覺得自己不能變成徐存湛那樣的人——她向嚴裕雅和穆如君揮了揮手,玩偶臉上露出燦爛笑容:“對啊,我們出來透氣。嚴小姐和穆小姐呢?也是來甲板上看風景的嗎?”

嚴裕雅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搖頭:“我和珺珺是來道謝的。”

“徐道長已經和我說了,在海底,是鄰鄰姑娘把自己的護身符給了我,我才能活著回到地面。救命之恩本當傾力相報,隻是三娘身無長物,自己眼下也是浮萍……”

她說話很文雅,聽得陳鄰頭大。

她撓了撓自己臉頰:“啊,那個,報恩什麼——不報也無所謂啦,你人沒事就好了。不過,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裡,有想好嗎?還是回鷂城?”

穆如君搖頭:“鷂城我們是不打算回去了。就算沒有鮫人,回去之後我爹也要壓著我嫁人的,我還是家中獨女,尚且如此,三娘隻是個庶女,更彆提了。”

“不被選去做鮫人新娘,也會被她爹隨便嫁出去。”

“啊,確實。”陳鄰點了點頭,作為受過現代教育的女孩子,她更能共情和理解穆如君與嚴裕雅的想法。

這兩人也沒有比她大多少,擱在現代那還在奮戰高考呢!

穆如君握了握拳,臉上添幾分興奮神色,連聲音也輕快了許多:“鄰鄰你也這樣想對吧?我爹非說全天下女子的本分都是嫁人,隻有我離經叛道,不孝至極——真該把你也介紹給我爹,讓他多見見外面不同的女孩子!”

“總之,我決定和三娘一起去百藥宗,百藥宗收弟子不限男女,我們若能考進去,也算有了傍身之地,運氣好的話,也能修道呢!”

陳鄰不知道百藥宗在哪,但還是很支持她們,伸出圓手鼓勵一人:“那很好哇,先預祝你們考試順利好了!”

嚴裕雅溫柔的望著陳鄰,微笑,聲音柔軟:“我也會日日夜夜為鄰鄰姑娘祈福,祝願你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穆如君一愣,猶豫的問嚴裕雅:“那個……玩偶也會生病或者死掉的嗎?我還以為玩偶是不死之身來著——”

嚴裕雅溫柔的一掐穆如君胳膊:“珺珺,莫要妄言。”

穆如君被掐得臉蛋一扭,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慫巴巴低下腦袋,摸著自己胳膊。

陳鄰擺了擺手:“嗐,沒事,我不介意。”

反正她又不是真的玩偶,總有一天,她還是會變回人的。雖然這個變回人的日子暫時看起來還遙遙無期,但陳鄰覺得隻要自己努力——加上徐存湛——她肯定會變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