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第 291 章(1 / 1)

景年不燒, 就是熱。

他汗也出得不多,陸景堂摸他額頭、手臂、背心,一手摸下去, 軟嘟嘟的小肉肉,觸手溫涼, 手感極佳,並沒有發熱。

“阿兄, 要喝水。”景年小手扒拉著兄長衣襟,奶聲奶氣地提出請求。

陸景堂從自己背簍裡拿出一個竹筒做的水壺,裡頭有他早起晾的一筒涼開水, 原本打算帶著上山時渴了喝, 現下阿弟討水, 陸景堂便給了他。

景年接過竹筒, 陸景堂已經貼心地取掉了蓋子, 崽崽兩隻小手捧著竹筒,仰頭猛灌一氣,竟一口氣將一筒水喝光了。

“怎地渴成這樣。”陸景堂接過空蕩蕩的竹筒,替幺弟擦了擦嘴角的水漬,看著小家夥兒打了個水嗝,滿足地舒了口氣, 神色也振奮許多。

陸景堂腦海中瞬間出現一個場景, 一條小錦鯉,離了水, 怏頭耷腦,給他些許水, 小家夥兒便翹頭搖尾, 瞬間活泛起來。

他家年哥兒, 便似那條小錦鯉。

陸楊氏苦惱道:“我也覺著怪,年哥兒昨夜要了兩回水,回回都喝一大碗。”

陸景堂忍不住又探了探阿弟的額頭,皺眉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知道內情卻不敢吱聲的144安靜如雞,不過是水之心的副作用罷了,親水喜水,畏熱懼冷。

景年搖搖頭:“年哥兒想喝水,阿兄,喝水不好嗎?”

小家夥兒眼裡多了幾分慌亂,家裡吃食有限,經常要餓肚子,難道水也是不能隨便喝的嗎?

“沒有不好。”陸景堂安撫地摸摸崽崽發頂:“記著阿兄的話,不要吃生水就好。”

景年立刻乖巧點頭:“阿兄,年哥兒聽話。”

陸景堂笑了笑,跟阿娘說明去處。

昨晚那樣清湯寡水的一碗薄粥,吃下肚去,沒等到睡著便餓得不行。

陸景堂躺在床上,聽著自己以及三郎四郎此起彼伏的腹鳴聲,暗想日子不能這般繼續下去。

不管他有多少謀劃,當務之急,卻是填飽肚子。

上午因為有活兒要做,不像晚上,吃完飯若是無事,便可休息,因此早食除了粥水,還有餅子。

陸景堂分到半個,三兩口下肚,肚腹依舊空空蕩蕩。

“去吧。”陸楊氏點點頭,並不約束長子行動。

陸景堂起身要走,邁出半步,扭頭看拽住他衣角的景年:“年哥兒?”

“阿兄!”崽崽張開手臂,陸景堂下意識將幼弟抱入懷中。

景年抱著阿兄脖頸,眼睛一彎,露出一臉甜笑:“阿兄,年哥兒一起。”

陸景堂哭笑不得:“阿兄要上山,顧不了年哥兒,你留在家中,陪蓉娘可好?”

景年很努力地爭取:“年哥兒乖乖,年哥兒聽話,阿兄帶年哥兒,一起。”

這小磨人精。

陸景堂滿眼無奈,理智上清楚應該拒絕,可對上崽崽哀求的眼神,又沒辦法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最後是陸楊氏出手,將崽崽從他阿兄身上摘下來。

她哄著幺兒:“年哥兒聽話,山上有大蟲,吃小孩兒呢,咱不去。”

景年一聽,立刻拽緊了阿兄的衣袖,著急道:“阿兄!阿兄不去!”

陸景堂好說歹說,才讓小家夥兒鬆手,急出一腦袋的汗。

陸楊氏站在門口:“快走,一會兒又要鬨了。”

陸景堂視線穿過陸楊氏身側縫隙,看見幼弟趴在床上,大眼睛撲閃著,眼巴巴看著他跟阿娘,小模樣可憐又可愛。

陸景堂心中一陣不忍,他對自家小五郎,是越來越狠不下心。

不過今日確實有事,陸景堂隻能狠狠心,不再看小家夥兒。

陸楊氏將景年留下,自己卻無暇照顧他,昨日歇了半晌,已經算婆婆開恩了。

可她也舍不得將幺兒再一個人關在屋裡,便叫來陸蓉,讓她帶著弟弟。

陸蓉垂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陸楊氏看在眼裡,有心想問兩句,婆婆卻催著她去乾活。

陸楊氏隻能叮囑一句,讓陸蓉小心照看年哥兒,便抗著鋤頭,匆匆趕上其他人。

陸蓉剛洗完一家人的早餐用的碗筷,刷了鍋出來。

見院裡無人,她將景年帶到角落,從口袋裡翻出一把燒得黑乎乎的稻米。

這是她趁著刷鍋洗碗,廚房無人的時候,用灶火燒的。

“年哥兒,看!”

景年好奇地看了幾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細白的手指立刻沾上了一抹黑灰。

“阿姐!”崽崽舉著黑了一頭的手指給陸蓉看。

陸蓉將燒黑的稻米放在手心,兩手一搓,黑乎乎的掌心攤開,一撮燒得微微焦黃的稻米出現在陸蓉手裡。

“阿姐燒的稻米,給我們年哥兒吃。”陸蓉笑眯眯地說。

景年聞言,立刻撚了兩粒米塞進嘴裡,火燒的稻粒有些乾硬,有煙火氣,嚼上兩口,滿嘴米香。

“好不好吃?”陸蓉問。

景年用力點頭:“好吃!阿姐好厲害!”

陸蓉被小甜崽哄得眉開眼笑,半點兒不見方才垂頭喪氣地模樣。

姐弟兩個分食了那一小撮燒米,景年吃得嘴邊一圈黑,襯得小臉蛋兒越發白。

不過就這麼一撮米而已,還是兩個人吃,嘴巴還沒吃香就沒有了。

景年又將自己的花生拿出來,給阿娘和阿兄留了兩個,剩下的跟阿姐一起分吃了。

兩個小吃貨都十分容易滿足,有口好吃的就足以讓他們開心不已。

更讓他們高興的是,午間陸景堂回來,除了半背簍的蘑菇,懷裡還揣了幾個野果子。

陸劉氏翻看了一遍陸景堂的背簍,略有些不滿地說:“二郎,撿些柴火回來就夠了,何必弄這些菌子。”

能吃死人的東西,陸劉氏可不敢讓這玩意兒上自家餐桌。

陸景堂將背回來的一捆柴火放到柴垛旁邊,揉了揉肩膀,低聲道:“年哥兒似是受了驚,夜間醒數回,我弄些菌子煮個湯,哄哄他。”

陸劉氏張了張嘴,想說不是都已經吃過雞了,又想起被她從景年面前端走的那碗肉,默默閉上了嘴。

“彆用大鍋煮。”陸劉氏最後鬆了口,又似好心的叮囑一句:“那菌子吃不得,去年老槐樹村還死了個吃菌子的娃兒。”

陸景堂面無表情:“年哥兒想吃肉,菌子口感似肉。”

陸劉氏訕訕道:“這般小的娃兒知道什麼?小郎不能這般縱著,誰家有條件天天吃肉。”

陸景堂低著頭沒吭聲,他的小五郎不能被縱著,比他大十歲的陸景賢,反而可以吃著三歲小娃兒嘴裡搶來的肉,心安理得?

陸劉氏微微皺眉,二郎以往雖也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但……但總覺得又有點兒什麼說不上來的變化。

陸景堂自顧自忙自己手上的活兒,任由陸劉氏打量。

陸劉氏琢磨了一會兒,沒琢磨出個名堂,回神一想,她琢磨二郎做什麼,便是變化再大,也是她孫子,得喊她一聲“阿奶”。

景年今天可高興了,上午阿姐給他吃了燒稻米,中午阿兄回來,塞給他幾個野果。

崽崽拿去與阿姐分了,野果子不過成人拇指指節大小,青紅相間,吃起來酸而澀,隻有一點點回甘。

即便如此,對於缺乏食物的孩子們來說,也是極難得的零嘴兒。

景年被酸得直吐舌頭,小狗崽一般哈氣,逗得陸蓉哈哈大笑。

被酸到也要吃,他現在對於所有能入口的東西,來者不拒。

陸景堂將收拾好的菌子,放在小灶上用陶罐兒煮了鍋湯。

菌子本身有鮮味兒,陸景堂又往湯鍋裡加了一把野蔥,撒點兒鹽巴進去,多煮一會兒,便是一鍋鮮湯了。

照例給二老送一碗去,這回陸楊氏還專門給陸景賢盛了一碗。

陸劉氏忙不迭拒絕:“拿走拿走,我們不喝這東西。”順便替陸景賢也拒絕了。

再好吃也不吃,這可是能吃死人的東西!

“他們不要算了,我們多吃一點兒。”陸蓉高高興興地把碗接回來,“阿兄,可以喝嗎?”

陸景堂不允:“我先喝。”

“不行!”陸楊氏突然出聲:“阿娘先喝。”

母子倆僵持住,陸文元遲疑道:“要不還是算了吧,阿娘說了,這菌子吃了,要死人的。”

陸景堂喝了口菌湯,頭也沒抬:“餓肚子也會死人,與其被餓死,我寧願被死,我想那些被死的人,也是這麼想的。”

陸文元被噎得面紅耳赤,呐呐道:“如何就到這地步了,中午不是才吃過……”

“蓉娘,你餓不餓?”陸景堂打斷了他的話。

陸蓉毫不猶豫點頭:“餓。”

景年不等阿兄問,積極舉手:“年哥兒!年哥兒也餓!”

陸景堂又低頭喝了幾口菌湯,還吃了個幾個菌子。

他將碗放下,慢條斯理:“您看,吃完午飯不到一刻鐘,蓉娘和年哥兒都叫餓,他們根本就沒吃飽。”

陸景堂抬頭,目光灼灼:“阿爹,您吃過飽飯嗎?”

陸文元遲疑地點了點頭,陸景堂笑了:“可是我們四個,從大姐到年哥兒,我們都沒吃過飽飯。”

他臉上帶著笑,眼神卻很冷:“阿爹,為什麼?為什麼你的孩子,連吃飽飯是什麼滋味兒,都沒嘗過?”

陸文元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狼狽地彆過臉。

他張了張嘴,許多話想說,又說不出口,最後實在受不住難堪,扭身出了屋子。

“你這孩子!”陸楊氏輕斥了一句,怨怪長子太不給他阿爹面子。

她追了上去,想打打圓場,莫讓父子倆個生了嫌隙。

陸蓉撇了撇嘴:“阿爹以往就知道說,等你們三叔考上秀才就好了,也不曉得三叔這回能不能考上,要是真考上,那就好了。”

“不好。”陸景堂冷冷開口:“蓉娘,三叔沒考上便罷,若是考上了,咱們隻會過得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