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繁星明月, 萬籟寂靜。
本該是最致人寧靜的景色,可雲庭的心卻怎麼都靜不下來。
忽然聽見一陣奔跑的腳步聲和斷斷續續的呼喊:
“雲,雲世子, 雲世子!”
雲庭從屋簷上躍下, 落在剛跑進院子的韓小姐身前,往她身後看了一眼,不等她開口就問她:
“公主呢?”
韓小姐氣喘籲籲, 像是一路跑回來的,雲庭想越過她去找高岄,卻被韓小姐攔住說道:
“雲世子, 我有要緊事與你說。”
雲庭冷道:
“我問你公主在哪兒?”
韓小姐指了指她身後, 說:“先前我哥哥突然衝出來, 言語冒犯了公主,公主很是生氣,扭頭就丟下我走了。”
雲庭想起白日裡韓元孫看高岄的眼神,確實像是會做出冒犯之事的樣子,也不知他說了什麼, 居然氣得高岄一聲不吭的走了?
剛想追出去,雲庭猛地停下腳步, 狐疑的看著韓小姐, 問道:
“公主走了, 你這麼急跑回來乾什麼?”
韓小姐被雲庭看得心虛,微微垂眸, 用帕子遮掩了半邊臉,突然哭了起來,雲庭卻不吃這套,冷聲斥道:
“裝什麼裝!說話!”
韓小姐被雲庭高聲喝住, 瑟縮了下肩膀,然後才小聲說道:
“我,我就是有話想告訴雲世子。其實……其實……那信是假的,我父親想讓我與長信侯府結親,故意這麼做的。”
雲庭並不意外,從他看到那紙上的標記時就懷疑是假的,更何況,那丫鬟說紙是塞到她前襟裡的,可那張紙平平整整,連折痕都隻有兩道,怎麼可能如她所言。
之所以沒有當場揭破,是因為雲庭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花和橋標記為假,而丫鬟說的話,完全取決於平陽侯,若她咬定確有其事,旁人也沒法證明她說的是假話。
若雲庭坐視不理,平陽侯說不定還會有後招,屆時再把奈何橋的事鬨得滿城風雨,反而平添麻煩,這才決定拉上高岄一起留下,就是想看看平陽侯到底想乾什麼。
“既是你父親的意思,你現在來與我說這些做什麼?”雲庭問她。
韓小姐像是鼓起勇氣般,對雲庭說道:
“因為,因為我不想如此!我有喜歡的人了,並不想按照父親的吩咐去做。”
雲庭不想聽她說這些,急著追高岄去,可他走了兩步卻再次回頭,盯著韓小姐看了一會兒後,突然過來一把扣住韓小姐的胳膊,在韓小姐的一聲驚呼中,雲庭沉聲質問:
“你不想按照你父親吩咐的去做,所以你就讓你哥哥去害高岄是嗎?高岄到底在哪兒?”
韓小姐驚恐萬分的看著雲庭,還帶著淚光的目光有點閃躲:“我,我不知道,雲世子你在說什麼?公主,公主已經離開了。”
“她若真的離開,你又何須過來做戲?”雲庭掐著韓小姐的胳膊,幾乎將之扭斷,韓小姐吃痛不已,卻仍閉口不言。
“你以為高岄若在你家出事,你們全家撇得清乾係嗎?平陽侯知道你們做的事嗎?”雲庭斥道。
韓小姐被扭得生疼,想著這麼長時間,就算被雲庭找到哥哥也該成事,遂又佯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道: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哥哥隻讓我把公主留在祠堂……”
話音剛落,雲庭便將她重重推到,自己飛身往韓家祠堂找去。
韓小姐的丫鬟趕忙把她扶起來,擔憂的問:
“小姐,雲世子會不會找到……”
韓小姐桀桀一笑:“找到正好!這種事總要讓人親眼看到才相信。”
父親想把她和雲庭湊成對,可她不願,偏她無論怎麼說父親都不答應,張口閉口要她為家族考慮,滿心滿眼都想跟長信侯府結親。
隻不過聽了她和丫鬟從大相國寺回來後的閒談,說起近日大相國寺附近有采花賊出沒的事,居然被父親拿來當做這麼拙劣的借口,就為了把雲庭騙到家中,從頭到尾,根本沒人在乎她的感受。
既如此,那就彆怪她找個替身,反正哥哥也喜歡山月公主,隻要今晚事成,山月公主成了哥哥的人,父親借此攀上了皇家,也就不會再犧牲她,非逼她去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了。
祠堂中想阻攔的下人都被雲庭一腳踹開,可他找了一圈也沒發現高岄的蹤跡。
經過一間香室時忽然停下腳步,進到裡面聞了聞,目光落在一隻香爐上。
香爐裡的煙火已經被熄滅,但仍有淡淡的曼陀羅香味遺留。
曼陀羅香是最常見的迷香材料,看來高岄先前就是在此處……
就在這時,香室一角傳來一陣微弱的敲擊聲,雲庭循聲找去,發現聲音是從牆後傳來的,而牆壁也是空的,他一掌拍在那牆上,把牆拍出兩道裂痕,他又是一角,直接把藏在牆後的門板給直接踹斷,露|出內裡乾坤。
雲庭一把將趴在地上拍門的小廝揪出來,問他:
“人呢?”
小廝似乎剛從昏迷中醒來,神誌還有些不清楚,隻斷斷續續說了一句:
“快,快去救……救……公子!被,被抓……走……”
小廝說完,還特地抬手指了指外面,把雲庭當做侯府的人,讓他趕緊去救人。
所以,不是高岄被韓元孫抓走,是韓元孫被高岄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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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金水橋畔十分熱鬨,除了燈火輝煌,商鋪林立,人流如織外,就連水上都是熱鬨非凡,人聲鼎沸。
高岄知道水中央有人在表演著什麼,一聲聲的叫好勾得她好奇心泛濫,奈何人太多了,高岄蹦了兩下也隻看見了一些人的腦袋,於是她看到遠處高高的拱橋,雖然離得遠些,但那個角度肯定能看見水上面究竟在演著什麼。
兩步奔走上橋,抱著最高處的石獸墩子,墊腳極目遠眺,果然看見一艘既高又大的商船停在水中央,周圍滿是燈火,在那艘船的甲板上搭了個舞台,有人在那表演歌舞、雜技,噴火頂球技藝高超。
高岄看著那火球一個接一個從人的口中吐出,還能命中另一個人手中的圈環,忍不住在橋上也跟著水邊那些觀眾一起拍手叫好。
耳邊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叫聲:
“高岄!”
聽見有人叫她,高岄循聲望去,就看見雲庭滿臉焦急,形容狼狽的向她衝上來。
高岄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可她身後是橋欄石獸,退無可退,就這麼被雲庭迅速逼至跟前,隻見分彆前還整整齊齊人模人樣的雲庭,此刻發冠微斜,發絲微亂,衣襟不整,氣息不平,仿佛跑了很久都沒停歇的樣子。
印象中的雲庭,是個非常講究、精致的人,何時何地都很優雅,哪怕與人打鬥時,也是一派清風明月般的閒適淡然,從容不迫的,突然變這樣,高岄有點不適應,問道:
“你在抓賊嗎?”
想來想去,大概隻能因為這個吧。
雲庭卻沒有回答她,而是急促反問:“你沒事吧?”
半個時辰前,他順著小廝指的方向追出平陽侯府,在街上找了半天,每條街道幾乎都跑遍了,仍然沒發現高岄的下落,擔心是韓家小廝故意騙他出來,正想殺回韓家,不料他偶然一回首,就在人海茫茫的遠處看到了她熟悉的身影,這才慌慌張張的追了過來。
高岄被雲庭前後翻轉一圈,正莫名其妙,見他還想轉自己,高岄抬手製止:
“我能有什麼事?”
雲庭這時才真正鬆了口氣,高岄見他這樣,不禁說道:
“你怎麼出來了?對了,我告訴你,韓家那事兒十有八|九是假的,那一家子就不是好人!”
雲庭平複了氣息,回道:
“就是假的。你……”他想問高岄有沒有被韓元孫怎麼樣,但看她的樣子也不像被算計了,於是改問:
“韓元孫呢?那混蛋在哪兒?”
高岄微微一怔,目光微動,問:
“你問他乾嘛?”
雲庭簡明扼要的回答:“弄死他!”
高岄失笑,雲庭說:“以前隻當他是個不學無術的小人,如今看來,小人與大惡不過一瞬間的事。”
高岄覺得這話有理,不禁跟著點了點頭:“嗯,小惡不懲,大惡必來。”
“所以他在哪兒?”雲庭又問。
高岄伸出一根手指在雲庭面前晃了晃,一會兒指左邊,一會兒指右邊,雲庭扣住她手腕:
“彆鬨,認真的。”
高岄看了一眼被他扣住的手腕,不自然的把手縮了回去,回道:
“算了,我已經教訓過了。”
雲庭卻說:“他這惡毒行徑,光是打一頓可不夠,必須讓他吃夠苦頭方解心頭之恨。”
“不止打了一頓……”
高岄看著他說,臉上的笑容卻止不住的揚起,點漆般的雙眸仿佛吸收了這一刻橋頭橋尾所有的光亮,璀璨得讓雲庭沉陷其中。
雲庭還想問她究竟做了什麼的時候,高岄忽然指著水面上的演出大聲說道:
“快看!變戲法了!”
說著,高岄把雲庭拉到她身旁,指著遙遠的水上演出讓他看。
雲庭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覺得實在太遠了,根本看不太清,扭頭看高岄,卻見她看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因為距離的原因而抱怨。
這也太容易滿足了吧?雲庭不禁心想。
鬼使神差,雲庭拉起高岄的手,把她往那水上演出的方向走去。
高岄被他拉著,以為他嫌遠,想去近處看,趕忙勸他說:
“那邊人太多了,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根本擠不進去,還是橋上好,遠是遠點,但憑咱的眼力,看清楚不是難事。”
雲庭卻說不理,頭也不回拉著她往人群裡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