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內一片哀嚎哭泣之音,哪怕是被關在深院之中的顧時惜也聽到了。
他在房間裡坐立不安,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那個模樣不錯神經卻好像有些問題的單於對他雖然不錯,但始終讓人感覺毛骨悚然,好像自己若是有一丁點兒表現得不好,就能掐死自己,自己若是不能早日脫身,遲早嗝屁。
可如何才能脫身呢?
顧媻寄希望於自己帶來的三個高手,高手一,老李捕頭。
此人擅長追蹤,一定能夠找到自己。
高手二,小丁,作為李捕頭的親傳弟子,最最看好的徒弟,完美繼承了老李捕頭的所有追捕能力,也一定可以幫助老李更加迅速的找到他。
高手三,霍運……
霍運這個……他看著挺唬人,一般時候也的確武功高強,可以以一敵十,偏偏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希望這回不要。
忽地,門口有人送來食物和換洗的衣物。
顧媻警惕坐在床邊,就看見一個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匈奴女子畢恭畢敬低眉順眼送來一托盤的食物——烤餅和不知道什麼弄成的醬,兩條醃黃瓜和一碟子牛奶製成的奶糕,聞著有些像是酸奶,但是比顧媻在現代吃過的所有酸奶都要更加香。
小顧大人肚子很不爭氣的咕嚕嚕叫了兩聲,盯著那姑娘放下托盤,又把換洗衣服放在他身邊,人徹底走了,才走到桌子旁邊拿起餅子一口咬下。
說來一般情況,他應該警惕這些食物有沒有毒,可不知為何,顧媻覺得不必擔心,他想,努爾哈赤要想殺他,早就動手了,也不至於用毒,就是可惜了……戴廟……
戴公子這人是他帶來的,他發誓要將人帶回去,如今卻食言了……
小顧大人忽地感到幾分難受,嘴裡的烤餅明明香甜極了,卻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他喉嚨發乾發澀,幾乎反胃,他有那麼一瞬懷疑是自己做錯了。
他若是不那麼隨性所欲拉上戴廟一起過來,這樣一個根本沒有在朝廷裡呆過幾天,不明白社會險惡的年輕人肯定就不會死在這邊了。
可顧媻又強硬把嘴裡的烤餅嚼爛了硬吞下去,他冷硬地想,並不是他強行拉戴廟過來的,是戴廟自己願意,他自願的,所以不能怪他。
小顧大人眸子顫了顫,周身氣氛冰冷如霜,好像他若是不這麼想,他整個人引以為傲的生存法則就要破碎,他就不是他了。
顧時惜繼續吃餅,沾了點兒綠色的醬,這醬好似是用各種植物熬出來的,還加了牛羊肉糜進去,有種解膩的好味,他機械似的吃完,最後又坐了一會兒,竟是回味不起剛才究竟吃了個什麼味道。
顧媻嗤笑一聲,歎了口氣,眸色卻又逐漸不安黯淡下去,腦子裡不停回放戴廟那天真公子哥圍著自己說的那些充滿崇拜的馬屁。
這樣一個好人,竟是真的沒了。
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給他留下。
顧媻心裡難受,他總覺得應該是有什麼能留下來
的,他想去戴廟死的地方看看。
他忽地站起來,來回踱步,也不知道繞了多少圈,直到頭頂上突然傳來‘哢噠’一聲碎片破裂的聲音,他才猛地抬起頭來,隨即就看見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卻又令他滿眼緋紅的熟人——謝塵。
“二叔?!”顧媻仰頭看著剛剛把屋頂挖了一個小洞,小心翼翼踩著房梁,又一片片把瓦片放回去的身手矯捷的青年。
被叫做二叔的謝塵低頭看了一眼將近三米的高度,毫不費力輕輕一躍而下,且毫發無損,站定後就被顧時惜忽地撲過來抱住,隨後就看見顧時惜眼睛放光地看著他,對他說:“你來的正好!快帶我出去!”
謝二愣了一秒,他還以為顧時惜看見自己的第一眼會感動到不能說話,隨後軟軟留下眼淚,扭扭捏捏和自己道歉,自己再大發慈悲表示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現在就帶他出去。
結果中間一切扭扭捏捏的感情戲好似根本不存在,也不需要,他的顧大人,他那總是正事排在第一位的小顧大人連眼眶紅紅也隻紅了一瞬,隨後便是滿目的驚喜。
“還愣著做什麼?!一會兒單於回來了,咱們怎麼出去?”顧媻著急,拍了拍謝二的肩膀。
謝塵這段時間隱姓埋名隱藏身形跟在隊伍裡,彆提過得有多艱難了,他收到不少從揚州發回來的消息,說朝廷內部如今亂成一鍋粥了,揚州牧孟大人到處找他,要用他的兵建立防禦機製,他回信說一切聽孟大人安排,便不怎麼管,相信神威右將軍應該能夠勝任。
其次還有消息稱,世子回去後,帶領了十人殺入長安,舉旗要大義滅親,匡扶正義,如今戴閣老和劉閣老正組織人,抗議不上朝,長安附近的兵馬總司更是分成兩撥,長安現在戰火不停,兩父子打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
可這些在謝塵看來,一切都實在是無趣至極,誰做皇帝,誰不做,對他來講沒有區彆,他武恭候這個位置,不管誰做皇帝,都不可能將他給削了。
如今唯一讓他有危機感的,便是這匈奴人了,大魏再怎麼內鬥,那都是大魏,假若匈奴人當真打入了中原,搶占了皇位,那麼他的武恭候才是徹底沒了。
謝塵這輩子,或許渾渾噩噩沒什麼本事,他自覺自己也不是個聰明人,但他總不能把祖父交給他的武恭候這個爵位給弄丟,他若是丟了,他他媽的下去怎麼跟祖父交代?!
所以謝塵心裡有數,他說:“不急,如今外面到處都是匈奴人,就這麼帶你出去不現實,上頭那麼高,你也不會爬,上去了,我們兩個說不定都得完蛋,這樣,我藏在房間裡,等匈奴單於進來,伺機刺殺他,隻要他死了,我就不信匈奴還能打得了咱們。”
顧時惜聞言也冷靜下來,思索片刻,雖然總覺得呆在這裡多一秒都心裡忐忑,但說實話,謝塵說的很對,他不能就這麼走。
於是顧媻深吸了口氣,鬆開抱著謝塵的手,眸子轉了轉,小聲問:“現在外面怎麼了?我怎麼聽見外面那麼多人在哭?又哭又笑的,不過好像很快就沒了……”
剛才大叫的聲音很多,但是很遠的樣子,顧媻聽不太清楚,此刻外面又安靜不已,顧媻心裡總覺得不好,卻又猜不到。
“外面匈奴人正在圈殺青州的將士,他們確定要攻打大魏了,可他們若是直接這麼進去,不相信青州的將士們會安靜任由他們打進去,怕腹背受敵,所以將城內早已卸甲了的八千軍士都騙了出去,用箭殺光了。”謝塵見慣了死人,卻依舊在說道這裡的時候面露不忍,“如今城外的屍體都堆成山了,血順著城門流入城內,家家戶戶瞧見了,誰不恐懼?那都是他們今早兒還見了面,打了招呼,以為出去一會兒就能回來的朋友親人。”
謝塵說完,忽地看見顧時惜眼神猶如最朦朧的月色那般晃了晃,便又忍不住伸手區遮住道:“你彆想,方才我說得太誇張了,不過打仗就是這樣,彆想了。”
“我知道了。”顧媻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他才來青州幾日,怎麼瞬間就變成這種局面?
好家夥,感情這個什麼勞什子的單於就等著自己過來,好坑自己哥們一條命,順便把這整座城八千兵士的命也帶上了。
他……顧媻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努爾哈赤一定還會回來,一會兒你藏哪兒?”
謝塵指了指頭上:“房梁上。”
“能行嗎?”
“當然可以,這裡有一包石灰粉,你找準機會灑向努爾哈赤的眼睛,注意,自己一定要閉著,這東西會燒傷你眼睛,一不小心這輩子都會看不見。”
顧媻點點頭,仔細看了一下包裹著石灰粉的紙,皺了皺眉:“這怎麼撒?感覺也不方便啊。”
謝侯這會兒忽地有些笑意,他感覺他的小親戚不管怎麼身居高位,或者不管對自己多麼冷酷無情,不管被多少人崇拜敬仰甚至懂多少他不知道的知識,此刻也可愛極了。
他手把手教道:“這裡有一個小角,你把這個東西藏在袖子裡,準備撒的時候,手一搓開,這張紙瞬間就開了,你撒的時候對準他眼睛就行。”
“我當然知道對準眼睛。”小顧大人擰了擰眉,覺得謝二在教小朋友似的,他難道不知道要撒眼睛的?
兩人沒能多聊幾句,外面就好像有人聽見了動靜,敲了敲門問:“顧大人?你在說話嗎?有什麼吩咐?”
顧時惜連忙把謝塵往床上推,謝塵一個翻身上了床,順手拉著被子把自己遮住,下一秒外面問話的匈奴丫頭便推門而入,一雙大眼睛狐疑地到處看了看,最後看著顧時惜說:“顧大人您剛才在說話嗎?”
顧媻乾咳了一聲,說:“恩,我在背詩。”
“背詩?你們大魏人就是有意思,詩有什麼好背的,單於也喜歡,隻可惜我們都讀不大懂。對了,顧大人,單於讓您換衣裳呢,您還沒換嗎?那是單於王後曾經穿過的款式,很漂亮呢,用的是最……”
話未說完,外面就有一道影子款款進入,接話道:“用的是剛出生半年的小鹿皮製作而成的,很是保暖。”話音落下,方才還在城頭欣賞血流成河的努爾哈赤提著一盒小點心進了屋,看向桌子上被動過的食物,很是滿意,說道,“顧大人,你把衣服換一下,一會兒我帶你出去獵熊。”
那丫頭已經很識相退下了,門也被關上,顧媻緊張的要命,手裡還捏著石灰粉,床上還躺著謝二,這種情況下,自己換衣服豈不是很容易被發現手裡捏著的石灰粉?一會兒又要怎麼藏在自己的袖子裡?
“那你出去。”小顧大人垂眸,聲音冷淡。
單於笑著,沒有答應的意思,甚至挑了挑眉乾脆找了個椅子坐下,斜對著架子床,看著站在床前的顧時惜:“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