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陷入困境,需要跳出困境,從旁觀者的角度觀察此時的情況到底如何。
就好比現在,顧媻站在一旁,看著劉善著急得快要哭出聲來,戴廟也惶惶不安,眼睛緋紅地看著自己,老鄭大人送完單於後回來,指著戴廟便問他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戴廟衣衫還未穿著整齊,下半部分的確失蹤了,辣眼睛極了。
顧媻沒有吭聲,靜靜聽老鄭大人開始他的審問:“你說你醉酒之後的事情什麼都不記得了?”
戴廟手還在抖,他也不過隻是個二十歲的男子,放在現代,還在上大學,成天還在和室友聊天打屁討論遊戲,哪裡受得了一個死人躺在自己身邊的?
古代的戴廟也是個從小被家裡人慣著寵著的二世祖,雖然不像謝塵那樣瘋狂灑脫,但也是個說一不二的有誌青年,接觸的人非富即貴就是有誌氣有抱負的年輕人,遇到的男女老少,也鮮少有壞人,他偷偷跑出來跟著自己來出使,剛到地方,好不容易放鬆一下,估計真的醉得不省人事暈過去了,不然怎麼可能對一個匈奴女子獸性大發,還害得人家自殺?
現代很多案件的主人公狡辯的時候,總說自己是喝了酒,控製不住自己,實際上喝了酒並非真的沒有理智,隻是很多心情會被放大,且作案工具是絕對不可能有能力作案的。
反正顧媻是沒見過哪些醉酒後的人能夠喝醉了去打警察的,去打領導或者去強健男性的,他們可清楚哪些人能夠得罪哪些不能了,倘若喝醉了就真的發瘋了,控製不住自己,那麼酒這個東西絕對會被禁掉的。
顧媻心中有數,就聽戴廟呆呆惶恐地摳了摳自己的手指頭,詳細描述起來:“我、我真不記得了,就記得……一出大廳我就睡著了,眼睛一閉,啥也不知道。”
喝斷片這種事情是會發生的,可即便記不得,就戴廟這樣的性格,也不會是個能對女子獸性大發的人。
顧媻調查過戴廟,這人有老婆,對老婆十分好,沒有小妾沒有任何其他曖昧女子,成日最大、對他來說比吃飯都重要的事情,便是和朋友們一塊兒一邊吃茶一邊談論國家大事順便罵禹王狼子野心他們要永遠站在皇帝這邊等等。
老鄭大人還在詢問戴廟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另一邊門口,顧媻帶來的探案小組已然抵達,老李捕頭這幾日可是威風,領隊幾千人,嘗試了一下做將軍的快樂,這會兒氣勢和在揚州當一個小小捕頭的時候已然很是不同,他走路虎虎生風,見到顧媻的時候領著兩個徒弟便利索下跪行禮:“拜見顧大人!”聲音聽著洪亮得像是還能再活一百年。
顧媻一看李捕頭來了,心裡彆提多舒坦,有老李在,這案子的勘察工作就可以完全放心交給老李,他雙手扶起李捕頭,說道:“行了,日後你我之間不必這麼行禮。”
“豈敢,屬下豈敢。”
“嗐,和我還客氣,老李你先領人把整個院子封鎖起來,昨夜伺候過戴廟的所有下人全部看管起來,單人一個屋子,不許他們交頭接耳。”顧媻拍著李捕頭的肩
膀,想了想繼續道,“還有,派人去盯著單於他們送屍體回去的隊伍,一路跟著,找機會今晚一起去驗屍。”
“驗屍?!”老鄭大人一聽這話,老臉上的皺紋都瞬間驚得要展開了,連忙擺手製止,“顧大人使不得!這如何能……”
“如何不能?到底是騷擾屍體的罪名大,還是讓整個大魏為了這莫須有的罪名被滅的罪過大,老鄭大人您不會分不清楚吧?”顧時惜看著面前的老鄭大人,淡淡道。
老鄭大人脖子都一哽,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搖頭:“偷偷去查,不管怎麼說,有損大魏風範,如今顧大人您便代表咱們整個大魏的臉面,總不好讓匈奴人抓住錯處,到處宣揚吧?”
“哦?如何不好?我不怕名聲臭,哪怕我日後成為忍忍喊打的過街老鼠,此事過後直接把本官貶到窮鄉僻壤去做一個小小的縣令,那麼我也不後悔。此事我一力承擔,老鄭大人若是害怕被單於怪罪,就當作沒有聽到算了,倘若要告密……那也隨便,我顧時惜總有彆的辦法,我就不信查不到。”
此話一出,戴廟等人幾乎是瞬間眼淚奪眶而出,感動地站起來便抱著顧媻道:“大人!大人救我啊……我真的沒有……我……我根本就……就沒那個……每回都得吃藥才能行,我昨晚上絕對沒有啊……那肯定不是我,我更不可能喜歡一個匈奴女子!大人……”
劉善再害怕,聽見顧媻這番話,也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胸中好像突然被充入了無數能量,膨脹到要爆炸!
劉善自小便膽小,因為姐姐妹妹們都格外優秀,甚至比他一個男子都要會得多,大姐便曾說過若不是個女人,老早便高中狀元,還用得著指望他。
劉善心想是啊,自己比不上大姐,自己怎麼就不能和大姐換換呢。
後來父親也看出他的窘迫和呆滯,一面安慰他,一面給他定下了未來每一步走到哪兒的路線,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他的一生也就基本定型了,不會有任何一個偏差。
從去寫史書,到和哪個女子成婚,再到自己婚後住處在哪兒,每個月要去丈母娘家幾次,說什麼話,每天吃飯吃多了吃少了或者在部門又什麼時候沒有眼力見了,都會被父親說,他好似是一個人偶,並不需要靈魂存住,所以哪怕他其實並不喜歡寫史書,哪怕他總覺得做官像是坐牢,哪怕他覺得妻子也並非自己想象那樣能夠與自己舉案齊眉,劉善也沒吭聲,隻是沉默。
父親比較愛說話,總說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整個劉家,而劉家的未來都壓在他的身上了,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必須做到完美不能讓任何人挑出錯處。
他需要既不惹眼也不過於低調,需要保證劉家的臉面,又不能太出風頭給父親招來禍事。
他這輩子沒有一天不在想著自己應該怎麼做,而不是想要怎麼做,沒有一天不在考慮整個劉家如何如何,而不是考慮自己如何如何。
可今天,顧時惜說得做的,全是犧牲小我成就大魏的話,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父親口中狡詐奸猾的無能之
輩?!分明是有勇有謀有家國情懷的愛國誌士!顧時惜絕對不是虛偽的,他眼裡有著誰都看得出來的淚光,那是真正不怕死,要為了大魏奉獻自己的精神!
劉善立即道:“算我一個!時惜你要我做些什麼嗎?”
顧媻演到自己眼眶含淚便收住了,覺得若是哭出來戲太過了,古代人還是比較喜歡含蓄,太過外放會讓人覺得不穩重,沒有那種忍辱負重的精神。
於是顧媻深吸了口氣,冷靜道:“劉大人如此支持時惜,時惜心領了,實在不需要劉大人做什麼,欸,不過劉大人不知還記不記得昨日跟您回去的女子,把她找出來,我要審問。”
“啊,這個……她昨天是和我回來了,我讓她出去,她就又走了,現在也不知道去哪兒找,昨夜的舞女隊伍呢?”劉善問老鄭大人。
老鄭大人被震懾地慚愧不已,這會兒已然不敢再勸,卻心中又害怕受到牽連得罪匈奴,所以半天沒有開口說話。
顧媻看了老鄭大人一眼,說道:“沒關係,我們自己去找,我昨夜跟著回來的那位舞男還在我的房內,我的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隨意出入,走,先審問他。”
說罷,眾人跟著顧時惜一塊兒轉身就往隔壁院子去。
戴廟連忙穿上褲子,卻不能跟著,得守在這個院子,因為他還沒有洗清罪名,不能隨意走動。
老鄭大人看了一眼戴廟,拍了拍戴廟的肩膀,小聲說:“說實話,不管單於是真誣賴還是假誣賴,咱們哪裡鬥得過?你們就是贏了,證明沒有錯,那又有什麼用,得罪了匈奴,他們怎麼可能還會答應和親?惱羞成怒之下,若是殺光了咱們青州百姓可如何是好?”
說這話的時候,老鄭大人是專門等著顧媻的人都走了才對戴廟說的,老鄭大人眸中殘著痛苦的淚光,祈求一般,對戴廟道:“算老夫求你,不要查了,認了吧,他們想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百姓是無辜的,如今大魏如何打得過他們,大魏內鬥如此之嚴重,禹王手握幾十萬精兵卻遲遲不發,太子年幼,今年才三歲,等太子登基,不是禹王,便是其他一個什麼王再把持朝政,百姓何時能有個安生的日子過?每個人上去後都拚命為自己謀利,不是增稅就是加重徭役,如此下去,國將不國,民不聊生,大魏早完了,那單於是個說到做到之人,說不為難百姓,便絕不為難,咱們做官的,是百姓之父母,戴公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戴廟被說得有些遲疑,的確,大魏根本沒有和匈奴一戰的力量,可難道就要整個大魏拱手讓給異邦人?
他們當真能對百姓如同自己的百姓一樣嗎?是要骨氣還是要命呢?
戴廟還在猶豫,老鄭大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扭頭走了,離開前對著門口送早茶和陽春面的小廝微微點了點頭,隨後深深不忍地看了一眼那還呆呆坐在八角桌前雙目無神的戴公子,徹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