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彙報的是霍運。
自從發現霍運居然武功一點兒都不高強,並不能以一當十後,小顧大人就對自己身邊有個展昭式的人物失去了憧憬,但依舊把霍運放在身邊,他覺得,霍運對自己還是有幾分感激的,放在身邊起碼忠心,順便還偶爾送霍運去李捕頭處學習捕快技術。
對此霍運這個人頗有些不屑,這會兒一邊上路,還一邊齜牙咧嘴跟顧時惜道:“我去學當捕快?我對逃跑倒是有幾分心得,讓我抓人,這不是搞反了?”
顧媻搖搖頭說:“非也,霍兄,你不要總拿你以前說事兒,就算你總忘不了你的以前,也不要總覺得以前是多麼見不得光的事情,人都有過去,且本官反正覺得,你的過去正好能夠成就你日後的捕頭生涯。”
普通縣令隻有一個捕頭,顧媻這個府台可以擁有三個,分管幾個區,就像李捕頭便是本來專門管理東市的捕頭,兼任總捕頭。
其他幾個區的人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幾個,顧媻之前稍微考察過幾回,感覺大部分都資質一般,且他若是還要在這個府台做幾年的話,光隻李捕頭敬重自己可不行,他得在下面人手裡培養更多屬於自己的人。
霍運……嗯,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記得在現代看過類似《貓鼠遊戲》的電視劇電影,大概都是講一個天才式的賊被抓了以後,進入了公檢法,利用自己豐富的天生的做賊經驗,幫忙分析犯罪人的心理,順便再使用自己的灰道人脈,幫助警察辦案,破案效率直奔百分之百去。
他的揚州府也得這樣,破案率必須比餘大人在的時候還要牛逼,才能不枉做一回揚州府台。
“什麼叫做過去的一切成就我日後的捕頭生涯?”霍運簡直覺得這少年在胡說八道,可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再離譜的事情,霍運也願意慢慢去分析到底是什麼原因,他對顧時惜無理由的相信逐漸根深蒂固。
“就是說,不管是誰,他一生的命數都是確定的,每一個選擇,每個分岔路口,都是由性格決定的,好比說你,霍兄,正因為你天生不願意被束縛,喜歡自由,所以你注定會走上山匪這條路,注定會被捉住,注定會被侯爺留下來,也注定會被我救,然後又因為你的性格,你注定會報答我,因為你就是一個義薄雲天的人,你如今成為我的捕快,也注定會成為我日後的捕頭,破案率最高的捕頭,因為你過去明白匪徒們是怎麼想的,你知道很多正常捕快們不清楚的犯罪思路,你能逆向推導他們的犯罪意圖,最後成就自己。”顧媻大概吹了一會兒霍運的牛皮,上了轎子,沒讓霍運跟著去。
他對霍運說:“你最近不必跟著我,多和李捕頭學習學習,他收了很多徒弟,你也可以,相信日後你就是下一個李捕頭,能夠像他那樣,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一呼百應,我相信你。”
霍運眼瞅著轎子上的少年府台落下窗簾,起轎離開,良久笑著搖了搖頭,嘴裡喃喃說著‘胡說八道’,可頓了頓,扭頭依舊去找李捕頭報道去,一路上還在咬牙切齒地念叨:“若不
是爺我那天被暗算,他估計才不會派我去做捕快,這現實極了的小東西……”
可不就是個小東西?沒他高,沒他年紀大,卻比他想象中要臨危不懼得多,他像顧時惜這個年紀的時候,好像並沒有這樣聰慧與冷靜,看見死人了,也會半夜做噩夢,會偷偷抱緊自己,然後幻想出一個沒有面龐的母親……
這邊霍運從看門的總算晉升去了捕快。
另一頭,顧媻緊趕慢趕,恨不得讓轎夫跑著去侯府,總算是在半炷香內趕到,結果進入侯府門口的時候,就碰到了可憐巴巴的謝二的小廝虎子,虎子這段時間在侯府被打壓的厲害,甚至大老爺還在的時候,為了讓虎子等二房的一眾人不能接觸到老侯爺,竟是把不少人都找了理由誣陷出去,虎子便是其中之一。
當時管家汙蔑他偷了府上的東西,虎子怎麼都不承認,卻從他的房裡找到了府上老祖宗的玉如意,然後不等他辯解,便把他狠狠打了一頓,腿到現在都還瘸著,此刻正一瘸一拐地招呼顧時惜,喊道:“小顧大人!這邊這邊!二爺正等著你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什麼時候到的?怎麼樣?老侯爺醒了沒有?”顧媻被扶著下車,目光直視前方,卻不知道在看哪裡,他有一瞬間感到幾分心虛,他想起謝二離開的時候專程還來見自己,把自己當真兄弟,結果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種慘事,顧媻不知道謝二看見自己,會是什麼表情。
虎子一看見顧時惜便連忙微微彎腰帶路說道:“二爺是剛到,馬都累死了,現在正在馬廄裡喝水吃飯……”
“我沒問馬,我問二爺。”
“哦哦!二爺,二爺他……挺好的,好像又高又壯了不少,看上去像個大人了,若是老侯爺見了二爺,肯定會很欣慰的,我娘說二爺看著,簡直就像是年輕時候的老侯爺了,孫子像爺,這是好事兒。”
顧媻看了一眼虎子,感覺自己要是有這樣的小廝,得氣死,他問的是謝塵現在精神狀態如何,不是問他長什麼樣子了!
顧媻腳步一頓,一臉無奈的看著虎子,虎子也一臉無辜的看著顧大人。
顧媻搖了搖頭,心想:這是謝二的奶兄,不要生氣,反正自己不會跟虎子打多少交道。
這麼安慰了一番自己,顧媻這才繼續趕路。
他輕車熟路七拐八拐,在錯綜複雜的侯門廊橋走了不知道多少道門,總算是抵達了如今老侯爺養病的慧心院。
據說這慧心院風景最好,小院子格外的雅致,且地處侯府最深處,最是安靜,當然,也讓顧媻的確走了許久才到。
還沒走近,就聽慧心院裡就有一陣哭天撼地的孝子表演,站在院子外面都能聽見他這些天聽了無數遍的那些話。
首先是三老爺嗓門奇大得哭喊:“大哥哥欸!你走的好慘啊……弟弟我實在是傷心欲絕,如今府上事事都得我來操勞,嗚嗚嗚……大哥哥欸,你快醒醒吧,弟弟我快要支撐不住了……”
然後是三老爺那位離異帶倆娃的老兒子,據說名叫謝俊,當然,本人的長相,跟名
字也是十分不服的,起碼顧媻覺得長得有待回爐重塑。
這位謝俊,因為年紀是同輩最大的,所以很有些自視甚高的威風,哭也哭得有些裝逼:“大伯!大伯你放心,如今我和爹都在這裡幫你看著侯府呢,您慢慢養病,可千萬不要有事哇,如今謝塵侄兒也回來了,你放心,我們也一定幫你好好管教他!世子弟弟他現在也病著,什麼都不管,也都不見謝塵,哎……你說,如今我們不管,誰管呢?”
“我的大哥哥啊!你快快好起來吧嗚嗚嗚……”
“大伯啊……大伯你看看我……我一定管好謝塵侄兒,他其實就是回來看看你,過不了幾天,還得去營地去……侄兒,你放心,這可是我親大伯,我謝俊就是對自己婆姨不好,都不會怠慢大伯半點的!”
這些漂亮話,聽得顧媻耳朵都起繭子了,等他悄悄走進房間,就看見了一個多日不見的高大背影,隻一秒,那背影的主人就轉過頭來,仿佛敏銳到了極致,瞬間深邃的目光就鎖在他身上,然後對他露出一個顧媻看不太懂的微笑。
“回來了?”被發現了,小顧大人隻好不躲著繼續聽那三房父子唱對台戲,悠悠走出柱子身後,一步步走入窗口斜入的陽光裡,被春日暖陽照耀得猶若神祗,豔麗又純淨,天真又眸中滿是狡黠智慧,美得讓人一眼迷亂心神又不敢輕易靠近半分。
風塵仆仆的謝二爺謝塵站在病榻前,一身半甲,靴子上滿是泥點子,馬尾高豎,發梢卷曲,他曬黑了不少,不笑時滿面的冷漠沉靜,目中無人,眉眼處分外淩厲,那是見過血的鋒利,可這位爺卻總一看顧時惜便笑,他笑著說:“我回來了,我爺好像還活著呢。”
顧媻腳步微微一頓,走近,拍了拍這位二爺的肩膀,他發現謝塵的確是又高了不少,比他如今高了大半個腦袋,隻是這人為什麼總笑呢?是以為回來老侯爺都死了,結果還沒死,所以高興?
可能吧,大部分人面對悲傷和死亡的時候,是沒有表現的,基本趨於平靜和茫然,悲傷的時刻會在後續半年或者很久之後的某一瞬間爆發,例如妻子死去半年後,某天丈夫深夜起來摸到身邊沒人,突然哭泣;再比如一個兒子過年回老家,下意識喊‘媽媽’,結果突然又意識到媽媽早就不在多年,那種崩潰。
謝草包的難過,會在哪一刻出現呢?
顧媻也不知道。
“是啊,應該能好,已經養了幾天了,大夫說一周內如果能醒來,那便是最好,如果醒不過來,恐怕就……”顧媻後面的話不太想說。
謝二依舊是笑,他點點頭道:“多虧了你,顧時惜,不然我還不知道家裡發生了這些事情,我大伯怎麼樣了?”
“大老爺被判十三年牢獄,如果老侯爺去世,也能要改秋後處決。”
“我大哥參與這件事沒有?”
“應該沒有。”顧媻親自審問過謝傲那個顯眼包,他雖然嫉賢妒能,成天也想要努力用功比過謝塵,但膽子太小了,所以目前還在侯府住著,跟老祖宗半步不離,生怕他爹的事情牽連到自
己。
“也是,大哥那個人,膽子小。”謝二說著,目光又落回祖父身上,最終從祖父身上挪到跪在病榻旁邊哭得眼淚都流不出來,乾嚎的三房父子,淡淡說,“三爺爺三叔,不必每天都來哭吧,我祖父就是想好起來,估計也要被你們哭死過去了。”
正覺得自己哭得很到位的三老爺一頓,嘴角一抽,扭頭就對謝塵罵道:“你怎麼跟長輩說話的呢?我辛辛苦苦幫你們打理侯府事宜,你一個小輩,回來也不說慰問一下,上來就指責我們,這是什麼意思?卸磨殺驢了?我辛辛苦苦維係侯府運轉,你才回來幾個時辰?難道你日後不出去了?日後你一個沒成親的小孩子家家,難道任由其他房裡的人來侵占侯府?我身為你祖父的親弟弟,是第一個不同意的!”
哇塞,精彩精彩,顧媻真是忍不住要鼓掌了,這話有些牛逼,明裡暗裡都在說自己這幾天辛苦,勞苦功高,日後就住在侯府幫謝二打理侯府事宜,反正謝二還要領兵出門,勸謝二對他們客氣點兒。
“你們同不同意乾我屁事,彆逼我發火,我數三聲,現在出去,還有商量,彆在這兒唧唧歪歪,吵得爺腦子疼,到時候我祖父若是被你們吵死了,我便第一個拿你們祭天。”謝二平靜地說著。
那父子倆嚇了一跳,‘你你你’了好幾聲,最後硬是被嚇得不敢多待,一塊兒溜走了,溜走前還要留下一句:“我看我大哥若是去世了,那也是你這個不孝孫給氣的!哪有你這麼對待長輩的?!外頭還傳你如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看是改了個鬼!”
顧媻直接目瞪口呆,不過好像又在情理之中,畢竟是謝二,罵人沒輸過,誰能混賬得過一個頂級二世祖呢?他是白操心了,還以為要有什麼可怕的宅鬥發生,結果什麼都不是,那父子倆滿嘴的綱常倫理、孝道、長輩,全都壓不住一個混世魔王般的謝塵。
謝二被罵也不痛不癢,坐在病榻上,呆了一會兒,連忙又去給顧時惜搬了個凳子,讓顧時惜坐在床榻上,自己坐在小凳子上陪著祖父。
顧媻乖乖坐下,睫毛顫了顫,想著是不是要寒暄一下,起碼問問謝二要不要吃午飯,卻剛好在這時病床上的老侯爺突然咳嗽起來,然後忽地一點點一點點,睜開眼睛,引入眼簾的便是自己殫精竭慮為其鋪路的大孫子,和……一個漂亮的跟神仙似的嬌媚女子。
老人家老眼昏花,雖然看不太清楚了,腦子也混混沌沌的,但是稍微想想好像也能理解,大孫子怕他死不瞑目,居然領來了個孫媳婦兒。
於是老侯爺當真是什麼都不操心了,滿目的渾濁淚水,一張口便是:“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