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夕陽還有小半張臉藏在青山之上,金色的餘暉落滿院子,把鋪著青石板的地面都照出一層輝煌的光色,顧媻站在其中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再看孟玉,卻發現孟三公子好奇道:“有客?”
顧媻點點頭:“我母親有喜,之後怕是不大方便,也需要有人照顧,我們一屋子男的,實在是不體貼,母親就說想要家鄉的妹妹過來,我還沒見過小姨,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
“原來是親戚,那你快去吧,明日我來尋你。”
“明日什麼時候呢?”顧媻問。
“自然是一大早,哪有下午和晚上搬家的?”
顧媻‘哦’了一聲,心想明天不是周末,不能放假,估計隻能請假半天,他找人請假還得打條子,得連夜送去自己上司代任通判蘇先生的手裡,實在麻煩……
少年看著孟三公子,忽地眼前一亮,道:“可巧,阿玉你幫我回家去同孟大人請個假,就說我明日搬家,還要安頓親戚,不知半天假準不準。”
孟玉失笑:“你這倒是方便,連假條子都不打了。”
“誰叫你就站這裡,你不就是我的假條子?”
“好,你不必等我消息,定是準的。”孟玉到院子裡牽了自己的馬出去,翻身利落上了馬,隨即對著顧時惜一拱手,端的是翩翩公子如冷雨高潔,“明日見,時惜。”結果說出的話卻溫柔似雲。
顧媻回禮,破天荒站在院外,看著孟三的馬徹底沒影兒了,才嘟囔著‘嘖嘖小孩子’,轉身回家。
他家如今實在是小的可憐,院子裡堆滿了親戚的一堆雜物——包括但不限於鍋碗瓢盆、板凳被子、各種瓶瓶罐罐、還有被大包裹包起來的不知名東西——僅僅如此,就小的好像下不了腳了。
顧媻繞過板車,穿過各種包裹,可憐的從自己小馬身邊擦過,猶如翻山越嶺一般總算抵達門口,卻發現門口早就站了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生的黃黑大眼,小鼻翹唇,像個精致的黑皮洋娃娃,哪怕穿著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彆樣的俏麗。
隻不過總佝僂著背部,驟然看見如畫兒上仙人般姝麗無比的少年,還當是瞧見了雌雄莫測的神仙,連連後退跑回裡屋去。
顧媻腳步頓了頓,要不是他很確信今天自己沒有毀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人嚇得那個樣子。
“母親,我回來了。”顧媻聲音與裡屋一個咯咯笑著的婦女音重疊在一起。
顧媻撩開裡屋與堂屋相連的深藍色布簾子,就看見不大不小的隻有十平米的裡屋,這會兒竟是坐得滿滿當當,哪怕隻是加上他才六個人。
方才見過的小姑娘此刻低眉順眼站在一個身形窈窕,細長眼,塗著大紅口脂的婦女身邊,婦女頭戴銀釵,身著土黃並深綠色的襖子,笑起來時顯得嘴巴尤其的大的,眼睛也彎成一線,聲音大到說是豪爽顧媻都覺得不對,這種豪爽有刻意的感覺。
“哎呀呀,我說怎麼眼前一亮呢,原來是咱們的顧大人回來了!”那婦
人懷中還抱著個八歲的男孩,一看見顧媻進來,登時懷裡的男孩也被她放在一邊兒,急急忙忙衝到前頭來,便抓住顧媻的手仔仔細細的看了看,眼淚瞬間出來,回頭和顧母道,“哎呀,真是好久不見了,當年我見媻哥兒的時候,他才那麼一點兒,當初妹妹就覺著媻哥兒定是個好的,沒成想當真有這番造化,咱們老王家誰知還能有這樣個外孫呢?你是不曉得,父親知道你的媻哥兒如今居然要當縣太爺,真是高興得在屋裡放了足足兩天的炮仗,連我回去,爹都笑臉相迎的。”
顧媻看著被拉著的手至今也沒有鬆開,感覺估計接下來就要跟自己說話了。
果不其然不等顧母也感慨幾聲,就聽姨母笑眯眯地擦了眼淚,連忙轉身把黑黃的大姑娘拉出來,一副溫和卻又掩蓋不住的嚴厲急促,說道:“還不快和你表弟見禮!”
那姑娘惶恐極了,都不知道怎麼行禮,作勢要跪下,卻把顧媻嚇了一跳,連忙說:“都是親戚,不必多禮,表姐坐吧。”
“哎呀,是啊,都是親戚,咱們一家,如今總算是團圓了。”姨母歎了口氣,忽地又眸色往顧媻那兒瞟了一眼,立即笑道問說,“看咱侄兒如今也大了,好似還沒娶親?”
顧媻淡笑不語,看向母親。
顧母也笑,這件事兒他們全家早就討論過,一致覺得長子說得對,如今正是緊張時刻,媻哥兒要緊的事業剛剛起步,隨隨便便娶親生子,若是日後有了更好的親事可怎麼辦?想當初要是早早在縣裡找了一個,如今媻哥兒要當官老爺了,豈不是錯過與更好家世的小姐相識的可能?
顧母不勢力,但她也曉得這個世道就是門當戶對才對,更何況她的媻哥兒如此優秀,她哪裡舍得隨便找個?
“媻哥兒還小,才十五,我和他爹都合計好了,等他一十了娶親都不晚。”雖說十三歲就定了親事的不在少數,但如今大魏開放,婚事更是不論好壞,說不得什麼時候就離了,早晚結婚也都不差什麼,也就談不上什麼不早點定親,好姑娘都被選走了的事情發生。
再來,顧母著實覺著自己的媻哥兒才是那個香餑餑,沒瞧見那些街坊鄰居成天的叫自家姑娘來串門的?
顧母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沒兩天就閉門謝客,委婉拒絕十幾回下來,都成老手了。
王姨母卻好似猛地回了春似的,忽地好像才看見自家姑娘,笑起來滿面的紋路也開始清晰可見,連忙說:“哎呦,什麼早啊晚的,都不如巧的,你看看你看看,咱們兩家是親姊妹,這倆小孩,也是表親,也剛好都還為婚配呢,豈不是剛好的郎才女貌?咱們也就是親上加親了?”
顧媻隻覺得毫無新意,這劇情他用腳趾頭想都想到了。
他沒什麼表示,不怎麼吭聲,顧母隻看了兒子一眼,便搖頭說:“不是這麼說的,我兒他如今忙,正是關鍵時刻,旁的事情,若是耽誤了他的仕途,那我們做長輩的,可是難辭其咎,更何況他還有個一爺,他叫一叔的,對他看顧有加,人家可是侯府嫡子,未來侯府的主子,人家一叔都還不婚配,
咱們做小輩的,哪裡敢的?”
這也是顧媻之前說給顧母聽的,顧母對謝塵這位一世祖印象簡直不要太好,大約當初誰都不搭理他們的時候,隻有謝塵蹲下來問他們要不要進去,要給他們分配房子,所以顧母每回見了謝塵,都比見了其他公子哥熱情得多。
更彆提顧父的老師也是謝塵找來的。
雖然顧媻很想說這其中若是沒有自己,大概謝塵屁都不會管,也想不起來管。
但怎麼說呢,的確還是應該感謝草包啦。
感謝他這麼草包,卻是個好領導。
顧媻想到這裡,和眾人說了句告辭,就去自己的房間找信件。
今日他收了三封信,有一封是長安送來的,不用猜都知道是周世子,顧媻暫時不打算看,之前他發過去一封,周禾譽那人估計也是看都沒看,如今知道他有點兒出息,所以寫封信來聯絡感情。
顧媻猜測以周禾譽的繁忙程度,等下回這人記起自己,估計得等著自己又升遷才行。
所以回不回信真是無所謂。
但謝塵這廝的信若是不回,顧媻怕自己能被煩死,他如今已經變成三天回一次信了,明天再不回一封,他感覺謝塵當真能因為在營中無聊跑出來玩一圈,他已經在信裡看見謝塵寫了不下百遍想念城內的陳記饅頭,想要找個機會逃出來吃完再回去。
顧媻每次回信過去,都要勸告一番,說若是被老侯爺知道,要打斷他的腿。
那貨卻理直氣壯說,小心點,不被發現不就行了?
真是不知道草包每回靈光一現是不是被人魂穿了才聰明的,那軍營到處都是老侯爺的耳目,草包居然還覺得自己現在管的住整個營地的人,是半個將軍了,就沒人告密了?
顧媻展信去看今日的問題兒童又有什麼牢騷要說,準備一會兒回信,明日一早讓秦六爺找侯府的信使送去營地。
不過顧媻一向一心一用,他一邊看信,一邊還在注意母親那邊對話的情況,聽見母親怎麼都不鬆口,那姨母好似也歇了心思,立即打法自己姑娘去收拾行李,轉頭繼續問起了顧複開蒙的事情,在那兒讀書什麼什麼的,事無巨細。
顧媻渾不在意,這個家裡,任何事情,任何人情,隻要是他不點頭,誰說破了天,都辦不成,彆說攛掇母親父親來勸他,他一句話一個表情,皺皺眉頭表示難做,父親都要轉頭去大罵為難他好大兒的人呢。
少年心情頗好地繼續看信,看見謝塵寫說平日裡訓練枯燥,想念和他一塊兒睡一個帳子裡的時光時,少年笑了笑,心裡也有些想,他記得那會兒謝塵總是等他睡著了才睡覺,就是生怕自己打呼嚕吵著他了……
謝一總是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心細如發。
少年感慨著,下一秒卻看見姨母的姑娘忽地悄悄撩開他這邊房間的門簾進來,黝黑卻著實漂亮的臉上紅彤彤的,雖然看不清楚,但顧媻可以看見女孩緋紅含淚的眼睛。
女孩進來後,緊張地拽了拽衣服,小聲說:“表弟,你……
我……”話未出口,就開始哭了。
顧媻甄嬛傳等各種宮鬥電視劇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這會兒一猜就是‘可憐之計’,想要以退為進,或許會說隻想要伺候表弟,不拘什麼名分都可以,不然母親會打死她的。
這事兒不一定不是真的,這位表姐大約在家裡真沒什麼地位,不然也不會如此好模樣,卻有著一雙粗糙做慣了粗活的手。
但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顧媻淡淡看著,簡單道了一句:“對不住表姐,我好龍陽。”
“啊?”表姐一愣,目瞪口呆。
“方才你應該看見了,送我回來的那位公子,是揚州刺史之子,官居四品,豪門望族,他脾氣可不好,不喜歡我身邊兒有好看的女人,不然他火氣上來,立馬就要砍人,我攔不住。”少年歎息著,好似也深受困擾。
“但表姐放心,你若對我母親好,隻要你想,我或許能在揚州為你尋門好親事,以我日後官老爺的身份,無論如何也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如論如何也得是個正房。”
“表姐,表弟說話直白,還望不要見怪。”你對我好,我才會對你好,少年一向公正。
表姐連連搖頭,原本要說的話立馬全部咽了回去,連眼淚都沒了,安安分分又溜走了。
夜裡顧母兩姐妹如何聊了一夜,顧父如何被擠得去了華安寺住,都不贅述。
隻第一日顧媻搬家,孟三公子帶來了一堆家丁幫忙裝車時,瞧見顧時惜家裡多了個漂亮的鄉下姑娘,心裡有幾分猜測,想著或許是親戚想要親上加親,特地帶來的。
隻是不等孟玉打探一下這事兒情況如何,就發現那姑娘一看見他便滿臉慌張,面色一白,好像見了凶神惡煞的鬼似的,躲也躲不及。
“你表姐怎麼好像很怕我?”尋了個機會,孟三公子困惑地問少年。
顧媻正在滿院子喊自己撿來的小貓回來搬家,聞言登時笑靨如花,眉毛輕輕一挑:“不告訴你。”
孟玉心‘砰’的一炸,呆了一會兒,剛才自己問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拍了拍腦袋,乾脆幫時惜一塊兒找小卷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