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詩板比試古板沒去, 他來也隻是主要不想掃了草包與孟玉的興致,至於能不能讓自己的名字流芳千古,顧媻之後想想, 總覺得自己既然要做官, 既然以後勵誌要做到最大, 怎麼著也會留下一兩句話, 一兩個典故, 更何況是名字了。
隻不過後人們說其他是什麼看法呢?
管他呢,此刻少年在揚州晚冬的夜裡與兩位公子哥同行回家去, 晚風呼嘯如倒, 刮在臉上生疼,行人卻不見減少半個, 依舊是人山人海的熱鬨, 看戲的,遊船的,放孔明燈的,去阻止放孔明燈怕燃氣山火的, 追逐打鬨的, 放浪形骸醉酒高歌的, 還有身邊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的兩個公子哥……
一個平日裡話多的要死,此刻卻安安靜靜的看著月亮,問什麼, 草包都隻是傻笑, 瞧著就叫人不放心,官場如戰場啊二爺,以後這貨要真是當了揚州牧,彆三天兩頭給自己找麻煩, 讓自己擦屁股吧。
另一個平日裡總是微笑在旁長身玉立,如今卻是放浪形骸高歌一曲的,孟玉還順手買了一隻蕭,吹著悠揚快活的婚嫁之曲,可惜顧媻不懂。
很快三人在岔路口分道揚鑣,謝塵先到,剛到侯府門口,小門處就跑出來好些小廝疊聲喊著‘二爺’,跟鸚鵡集體說話似的,非常有趣。
眼瞅著謝塵要被送回去了,顧媻忽然想起還在軍中說欠自己一條命的霍運來,過年都快忘了這貨,屬實不太應該,這貨屬於自己的屬下,怎麼著作為領導也應該去慰問慰問,畢竟人家還受傷著呢。
顧媻想問草包明天要不要陪自己回營中一趟,但看草包那樣,就感覺算了,明日再說也不急。
他倒是得回去想想該怎麼把霍運利用到極致,這人武藝高強,雖說欠自己一條命這句話說的是真心的,但難保這人野性難馴,到時候自己給撈到庫房看管給自己也惹出驚天麻煩。
顧媻心裡有些頭一回做領導的焦慮,叫做人才焦慮,對於小江秀才他好像就沒有觸發過,可對於以後跟著他的形形色色的屬下,估計這種人才焦慮會不時閃現。
這無法避免,主要問題還是他對霍運不夠了解造成的,他隻知道這人是從前是個山賊,後來從良了,對權力似乎並不看重,倒是比較看重小命,答應老侯爺要一輩子留在軍中,卻說跑就跑,也就是說這人毫無信義?
顧媻胡亂想著,忽地身邊馬上吹簫的少年停了手中的動作,扭頭看他,說:“時惜,你頭上有葉子。”
顧媻笑了笑,伸手去撥,果真拿下來一片枯黃的葉片。
這季節,也不知道是從哪顆樹上下來的,他抬頭尋找,隻看見一片猶如墨染的黑夜還有無數亮晶晶的星子,盈盈聚成長河,漂亮得不可言說。
孟玉是送他到後排房去,看他進了房間,跟他做了拜拜的手勢,才慢悠悠離開。
顧媻在窗口看了一會兒,偷偷的,看見孟玉偶爾仰頭深呼吸,隨後又吹簫起來,結果被後排房的鄰居們窗戶都不開地大罵了一句:“哪個小兔崽子在外頭?!”
孟三公子好像還是頭次被罵小兔崽子,但他自知居民區的確不該擾民,他先理虧,便倉皇跑走,惹得顧媻在窗戶後面輕輕笑了笑,隻覺這小孩也是好玩。
之後顧媻也打水洗漱,上床睡覺的時候發現幼弟懷裡還抱著進屋睡覺的小卷卷貓,小卷卷依舊威武不凡,哪怕被小孩子搓到懷裡死活不放,也十分囂張地半睜著眼睛表達自己的不滿,但又絕沒有咬人。
顧媻見狀,樂得提溜著小卷逃離幼弟的掌心,小卷貓立馬抖了抖身上的毛毛,又懶散地伸了個懶腰,一躍竄出房間,開始了屬於它的夜生活。
顧媻則把幼弟往床裡推了推,小孩子覺深,還好沒醒。
等他好不容易躺下,才驚覺一個月前還挺大的床,怎麼現在睡起來感覺小了不少。
他昏昏欲睡,心裡卻找到了答案,他弟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以前本來就是因為陰陽不良才一直沒有正常小孩高,現在可不得營養過剩,橫向發展,他呢,則也還才過十五,正是抽條的時候,這個年紀的男生,有時候一夜醒來都能高出一個境界,可不就覺得床小了?
哎,改善家庭住宅環境真是刻不容緩。
買房子又沒錢,租的話顧媻暫時也沒錢,隻能等開春科舉時孟玉所說的任命下來……
任命啊……
天啊……
他好像真的要在古代做官了。
顧媻忍不住心裡高興,想想他之前還在貧窮的西北城市吃魚糜糊糊,全家加起來也沒幾串銅板,現在不僅頓頓吃香喝辣,還要步步高升。
據他了解,之前他所任命的書吏的確是不分配房屋的,主簿等部門部長什麼的也沒有,有的是整個衙門的正副兩個人,他們有分配。
那麼現在揚州的通判二把手走了,自己是不是可以夢想一個一步走到老侯爺給他的任務終點去呢?
他可真是在做美夢啊,但顧媻覺著高興,想想都高興,他走得越快,以後的機會才越多,領導都會喜歡年輕有乾勁又忠心的下屬啊,他顧媻就是這樣的人!
想想曆來聖賢,還有十幾歲當宰相的,顧媻心想今晚他就要做這個夢。
少年翻了個身,臉頰陷入填滿麥穗殼子的枕頭,裡面興許還放了其他的五穀雜糧,但顧媻俱已不知道了,淡淡的酒意伴著糧食的香氣哄他入眠,夢裡有他渴望的超大宅院與八大菜係的廚子輪番等待他點餐……
另一邊,回到家中的孟三公子洗漱之後實在還是無法入睡,他忽地從床上起來,外間候著的貼身隨從古硯立即穿上外衣便往暖閣裡衝,連聲詢問:“三爺,怎麼了?怎麼起了?”
孟三公子一襲雪白料子極好的玉蘭暗紋褻衣坐在床邊,他酒意未散,卻又清醒許多,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他聲音清冷卻又蘊藏著無比堅定的信念,道:“去書房,爺要溫書。”
“溫書?這時候?天都未亮啊。”古硯是個小眼睛的猴兒一樣的男孩,隻比孟玉小一歲,平日裡卻是格外的精明能乾,孟三公子一房裡諸多事宜全部有他一個小子和奶媽媽管著,屬實管出些理家的才能。
“那又如何?”孟三公子笑了笑,說,“正是要天未亮才好,天都涼了,我同旁人便沒什麼區彆。”
說罷,孟三公子隨意披了件玄色綴白狐毛的大氅夜行入了他院中的書房。
因著主子起夜念書,孟家三公子所在的聽風苑立即像是活了過來一般,仆從立即也動起來,要備著夜宵,要燒地面的水暖,還要時時刻刻警醒著三公子要些什麼東西,所以光是院外頭候著的小廝女仆便有幾十人之多。
孟大人深夜從老友家中歸來,原本還想著把路上買的小玩意兒拿去幺女房間,等心愛的小女兒醒來後也能開心一番,卻晃眼看見聽風苑那邊有些動靜,於是孟大人毫不猶豫轉身去了聽風苑。
剛踏入院中,便見院中肅冷不已,四處連個燈籠都沒掛,倒是老三的性子,老三對自己吃住享受一事毫不在意,他似乎沒有什麼在意的東西,像是一株昂貴但又到哪兒都能存活的蘭草,性節誌高,也是他孟徽最看重的兒子。
孟大人總共三子一女,前兩個兒子比這後頭的兩個要大五六歲,隻可惜因為家族中出過難以啟齒的事情,孟家大族中十年來都不曾有過特彆出眾身居高位的子弟。
他的前兩個兒子,一個舉薦去了長安軍防做一校尉,平日接觸不到什麼權柄之事,位置卻很重要,有督軍之責。
另一個在長安地下的泉縣做縣令,京城腳下的縣令,原本哪怕就是個七品也比其他州郡的縣令要有能耐地位得多,隻可惜泉縣大多數都是榮養天年退下來的高官、大太監等等,誰都不敢碰,也不能碰,做牢似的,彆說是稅收了,逢年過節還要去給那些大人物們拜拜,毫無大展身手之地,也就沒有升遷之道。
孟大人在族中地位超然,幾個兒子卻是至今混得差強人意,孟大人卻不能接受,好在今年開春,十年的禁考總算要結束了,孟家必須得一吐多年的冤屈,好叫其他世家看看,他們孟家絕非到此為止!
祖宗幾百年,曆經七個朝代的經營,如何能斷在他們這一代手上?
孟大人遠遠看著書房微微閃爍的燭光,心中大慰,再想起自己與侯府更是緊密許多,主動留下侯府送來為謝塵鋪路的棋子,日後侯府自然也要與他們孟家互幫互助。
孟大人隻知自己送了一封舉薦信去,捉摸著禹王哪怕天生愛才,也不會給沒什麼正經出身的顧時惜一個多高的位置。
大魏朝說是舉薦製,可說到底也是看家世的,才能其次。
孟大人琢磨,能給顧時惜一個他們總督府的推官,已是破例。此乃掌管全省刑名之職務,正好顧時惜判案不錯,多曆練幾年,若有機會,他也能再推。
這可是一個白身之人,落魄之家,一個小有才氣的少年郎能摸到的最高位置了,本朝也就出過兩個如此破格提拔之人,但那兩人也都有家世,好歹出自大家族。
顧時惜與侯府,說是沾親帶故,實則早已出了五服,其曾祖父青州牧的確威赫,可那也早已作古多年,要知道官場向來是人走茶涼,不然那些從長安退下來的高官為何選在長安下面的縣裡榮養?還不是為了跟皇城更近,方便走動關係?
孟大人站在三子的院中駐足許久,心想或許阿玉也明白整個家族的榮辱其實都壓在他一人身上,族中其他子弟都沒有阿玉學得好名聲好,倘若這次不能高中前三,如何洗淨當初被人汙蔑的恥辱?
孟大人深吸了口氣,深覺三子不愧為他最寵愛的兒子,若是孟玉能夠高中哪怕是探花,他們孟家也將重新開啟‘半朝孟’時代,重回長安那無數官紳才子夢中都想念的權力中央。
屆時更要好好給阿玉挑選門當戶對的夫人。
孟大人微笑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