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揚州百姓都有個走親戚串門的習俗,往年侯府大門口前雖說前來拜訪的公子小姐數不勝數,從老侯爺的年少好友到後來的知己故人, 再到府上各個少爺奶奶們的親朋好友, 娘家人,婆家人, 每年這個時候,侯府的門檻都差點兒要被踩斷。
今日一大早, 嚴家少爺便代表自家家裡前來侯府給各位爺們奶奶們拜年。
雖說嚴林與謝二不大對付,成日明著暗裡比這個比那個, 但家裡祖上卻還錯綜複雜的連著殷勤,若非要論起來,他爺爺輩的太太姑奶奶和現如今侯府的老侯爺的太太表叔還是一家子呢,其他小輩旁支的聯姻就更多了。
當年侯府與□□實也算是門當戶對,兩家關係是真的好,現在不如以前, 現在的嚴家跟如今揚州通判戴家走得近。
戴家的戴老爺當揚州二把手已經太久了, 做夢都想把腦袋上的孟家踹下去。
偏偏侯府與孟家又也親近,四家說起來, 仿佛是同氣連枝,又各方面相互牽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嚴林倒是對這些一概不管,他隻照著往年的路線,先去娘親家的娘家,到大伯家裡拜年,然後順著主街一條路騎馬挨個兒的拜年。
——所有世家子弟都是這樣,反正都得去拜拜, 收紅包。
嚴大公子還惦記著上回自己被父親小妾的親戚坑得臉都掉光了的事情,今日前往侯府,還想要跟謝塵說道說道以後莫要搭理任何打著自己名義要事兒做的老頭子,他嚴林家族裡頭多的是生意,根本不需要求外人施舍雲雲。
誰料路過陳記饅頭後,再往前卻是走不動了。
“咋啦?”嚴家成日除了好事兒什麼都做的揚州第二紈絝伸長了脖子看了看,可惜怎麼都看不清楚前面發生了什麼熱鬨。
好奇之下,嚴大公子一腳蹬在自己身邊狗腿子的肩膀上,說,“你,去看看咋了。”
嚴家少爺的狗腿子換的很勤,主要是身邊伺候的人太多太多了,嚴大公子又很是喜新厭舊,同一張臉看幾天就覺得煩,於是出門也隨意得很,隨便點兩個就跟自己出去,今天跟著他的,他也不知道叫什麼,於是慣常都用‘你’來指代。
狗腿子生得猴兒一樣,得了命令,立即三下五除二擠去了前面,到處伸脖子眺望,一會兒抓住這個問話,一會兒抓住那個問話,最後回來的時候,嚴大公子看狗腿子一臉的奇奇怪怪,忍不住罵道:“瞧你這一臉的愚蠢,叫你去問個話都問不明白,前頭到底咋啦?啊?”
狗腿子微微一福身,呆呆回道:“說是……說是昨兒侯府出了一樁奇事,侯府的謝二爺昨天到華安寺從山底下一直磕頭到山頂為世子爺祈福,院子裡的桃花當夜全部開了,現在到處都在傳謝二爺的孝心感動天地,如來佛和玉帝賜了祥瑞,隻要得了那桃花一朵泡水喝,新的一年都將百病不侵啊。”
“啥玩意?!啊?”這下輪到嚴大公子一臉問號了,“謝老二給他老子祈福?我他媽耳朵沒瞎吧?啊?”
與此同時,侯府門口擠滿了求一株桃花的揚州百姓,侯府門房們是擋也擋不住,關門謝客也著實不大好,於是門房們到老遠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請老祖宗,問現在怎麼辦。
老祖宗屆時正在跟胖兒子烤玉米吃,一聽管事的說了這事兒,兩人也是一頭的霧水,但中年賈寶玉賊心不死,心中瞬間活絡起來,跟老祖宗道:“大哥還在病中,雨霄孝順是孝順,可整出這些事情,鬨得外面哄哄聲的,反倒吵了大哥休息,不若就讓傲哥兒出面,把桃花散出去,也好讓大哥繼續修養。”
老祖宗瞄了胖兒子一眼,沒同意,去散桃花這事兒做起來簡單,可出去便是又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這好事兒開頭不是他們大房開的,博名聲的時候,就讓自己的大孫子去拿,這吃相未免太難看了。
且老祖宗永遠還記得與老侯爺的約法三章,他們大房,這輩子是都不要想爵位的事兒了,不然二房那邊追究起來,謀害親長的事情,便要傳的到處都是,屆時她的兒又何去何從?恐怕私牢都要坐個幾十年……
何必呢。
老祖宗歎了口氣,叫人直接去老侯爺那邊問話,這件事兒不要再來問她,那管事兒的也隻當大房二房依舊親近至極,當嫂子的對小叔子永遠尊重恭敬,當小叔子的也對嫂子孝順恭敬,真乃模範。
管事讚歎著去找老侯爺問話,結果老侯爺也不管,讓管事的去問後排房裡的顧時惜。
管事一聽這人的名字,真是渾身雞皮疙瘩都要掉了,短短月餘時間,破衣爛衫的遠房親戚一躍成為了侯府大紅人,馬上還要去總督府任職,這簡直就是他們投奔屆和幫閒界楷模!
小管事還沒怎麼近距離見過顧時惜此人,但此刻已然激動起來,腳步都快了幾分,隻是剛到後排房,就發現顧家被圍得水泄不通,簡直與侯門大門口差不離,是個小型的聚集地。
隻見平日裡並不如何和睦的後排房投奔屆的所有人物全部齊聚顧家排房的院子外頭,一個個親熱得好像恨不得現在就結拜一樣,不是拉著顧母說吉祥話,就是拉著顧父說其一表人才今年必定高中,就連才幾歲的頑童顧弟也被大嫂子小嬸子們詢問有沒有相看人家了。
真是好一派的熱鬨。
小管事還沒湊過去,就看見不遠處有孟家三公子從顧家院子裡出來,和個堪稱絕代佳人的漂亮少年並肩出來,一人手裡提著壺酒,正不知要往哪兒去。
小管事立馬衝上前喊道:“顧公子!顧公子!急事!”
大年初一身著一襲水紅色長衫,領口也綴了一些雪白兔毛的漂亮少年立即回頭,顧盼生輝對著小管事微微一笑道:“哦?找我的?”
小管事簡直有些明白為什麼公子哥們都愛和顧公子走那麼近了,哪怕是天天看上一眼呢,睡覺都美些。
“老侯爺說門前那些討要桃花枝的怎麼打發要問公子您啊,不如公子隨小的到牽頭看看去?真是不知道怎麼勸回去,那些桃樹本身早就開了花的好像,怎麼說都不聽,非說咱們不願意給。”管事一臉苦相,“誰說不樂意給啊,隻是那院子是世子爺的院子,輕易誰都進不去,老侯爺便叫小的來問了。”
少年略略沉思片刻,抬眸後笑道:“這好辦,你去找二爺,和二爺說讓他去尋世子妃,帶他母親一起在侯府門口分發桃枝,就當是做件善事兒,是有大功德的呢。”
顧媻早前聽說謝塵的親生母親,也就是如今的世子妃不問世事,成天問道修行,在後院裡專門還有個佛堂,這樣一心向佛的人,怎麼能忍受得了不去普渡世人呢?
再來,世子爺的院子,世子妃怎麼著也是能動一動的,隻要謝塵請到了自己的母親,那麼桃枝隨便摘,既能分發給百姓博得名聲,又能跟母親進行一點友好的親子活動,簡直一石二鳥啊。
少年說完,便被孟三公子牽著上了馬車。
小管事還想問問到底怎麼勸謝二爺去找世子妃,卻下一秒就看見漂亮的顧公子撩開車窗簾子,露出半張雪□□嫩的臉頰和朱紅的唇,與他說道:“你再和二爺說一下,我跟孟三公子出去拜訪總督府的內務主簿柳主簿,今天恐怕一整天都不在家裡,有事兒的話要他明天再來。”
說完,少年放下簾子,馬車也絕塵而去。
管事呆呆看著馬車遠去,回過神來便是一拍腦袋,連忙找二爺去彙報去的。
二爺還在睡覺,院子裡到處熱鬨得全是小廝丫頭們的歡聲笑語,二爺居然也睡得著。
管事找了二爺房裡年紀較大的奶媽媽,由奶媽媽去叫醒二爺,隨後才喚他進去說話。
房間裡是一如既往的奢侈擺件眾多,隨便掏出一個便可保普通人家一家四口幾年的開銷吃用,然而管事可不敢生出任何小心思,隻低眉順眼地走到二爺面前複述了一遍自己找老祖宗和老侯爺還有顧公子的事情,最後再把顧公子的話傳了一遍,結果卻見二爺本來是躺在床上的,突然蹦了起來,皺著眉頭穿褲子,說:“怎麼他們出門也沒喊爺的?”
“大概……大概是去拜訪上司,聽說是總督府的主簿,人孟三公子家裡不是總督府的嗎?咱們也不熟……去也白去啊……”小管事下意識說。
謝二爺穿褲子的動作都慢了一拍,想想也是,可就是怎麼都覺得不得勁兒,然而他深吸一口氣,還是穿戴整齊,準備按照小親戚所說的那樣找自己母親去。
路上,剛好碰到前來拜年的嚴大公子,嚴大公子在屋裡躲了一陣子,好不容易讓自己被馬糞噴到的消息壓了下去,這會兒耀武揚威過來找謝塵問侯府門口的熱鬨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結果謝老二一大早也不知道吃了什麼了,他剛開口問,就聽謝塵回了一句:
“關你吊事?馬糞洗乾淨了嗎?出門溜達?”
嚴大公子滿臉憤恨:“還好意思說?!你的馬呢?老子要宰了吃了!”
“隨便,彆耽誤我辦事兒。”
嚴大公子還是跟著,嘴賤著笑說:“欸,怎麼不見你家小親戚?聽說你們不是形影不離的?哦,剛才好像跟孟三兒走了,嘖嘖。”
謝塵此刻不舒服的憋悶達到頂峰,可嘴硬道:“我讓孟三好好照顧我親戚的,怎麼?有意見?他馬上就要去總督府任職,當然是讓孟三帶著走動走動,年後好和同僚們一起做事兒。”
“哦?這樣啊。”嚴大公子討了個沒趣,訕訕溜了,去找老侯爺拜年去。
謝塵這邊則好像是撒謊到把自己都說服了一樣,心想孟三對顧時惜好應該也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於是舒坦多了,徑直往母親的院子走去。
與此同時,馬車裡,孟玉給少年又帶了路上吃的零嘴,是一整盒子的八桂糕,其中有陳年的桂花做出的八種不同形狀的糕點,間或輔以其他蜜餞,一盒裡面有三層點心,堪稱少爺公子撩妹必備。
孟玉也是研究了許久才選中這一點心帶上車子,畢竟他們要去拜訪的主簿家裡住在城外,路上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顧媻也是真沒料到孟玉居然連零食都想到了,驚喜之情完全遮不住,他是真愛美食,顧媻覺得這個世上如果說有什麼最治愈心靈,那麼除了錢權就是美食。
錢權他還在搞,美食可不就是現階段唯一的慰藉?
少年驚喜道都不知道先吃哪個了,最後要孟玉推薦。
孟三公子哪裡吃過這些甜點,他歪了歪腦袋,說:“不必都吃完,不知道選哪個,那就每塊兒都咬一口,不就知道每一樣是什麼味道了?”
好主意!
顧時惜喜歡這樣囂張的品嘗大法,可到底是不想浪費,少年還是選了一塊兒印有花鳥圖案的糕點,小小咬了一口,在唇間抿掉……
“如何?”孟玉輕聲笑問。
顧媻想了想,頗為調皮地把自己咬了一角的糕點送過去,眸色如水:“自己嘗嘗?”好似逗小孩一樣,全然不在意對方徐徐圖之的計劃。
孟玉也果然受不住這樣的邀請,然而又覺著此乃少年的一個陷阱,可愛的陷阱,絕對會在他說好的時候就抽回去,說是逗他玩兒的。
為了避免這一事件發生,孟三公子眸色一沉,乾脆捏著少年纖細雪白的手腕,不動如山地就這少年的手,將糕點送進自己嘴裡。
他原意是隻咬一口,誰知道顧時惜乾脆順勢全給他塞進去了,還悶悶地笑。
孟玉被嗆得咳了幾聲,簡直對這樣總是捉摸不透的少年無奈又著迷極了,根本沒有苛責的意思。
顧媻卻很自覺從馬車旁邊的小茶幾上倒了茶遞給孟三公子,殷勤笑道:“阿玉,請用。”
孟玉也笑,搖了搖頭,接過杯子,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