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都要來華安寺祈福是大多數老揚州人的習慣。
當天華安寺住持葉空大師會在大雄寶殿前面擺一個攤子, 專門為前來求簽的百姓答疑解惑。
要知道平常時候,葉空大師都在修行, 輕易不會上場,華安寺解簽的師傅都是由他的徒弟們接管,每年有且僅有這麼一天才能獲得知名大師的借錢語錄,這可叫華安寺不少狂熱信徒們恨不得天不亮就開始從正面爬山。
華安寺其實還有一跳後面的小路,方便僧人們下山采購和運輸食物到山上儲存,顧媻之前還以為謝塵他們每次去學習也都要爬一個時辰的山才能開始,還覺著古人真是刻苦,就連紈絝都是刻苦的紈絝。
誰知道身邊的孟三公子就笑著說:“哪有這麼辛苦?達官貴人們的公子們個個兒都好逸惡勞, 怎麼可能為了去學習六藝每天還要爬山的?後山有條捷徑,相對平緩,能夠坐馬車上去。”
“原來如此。”少年‘哦’了一聲, 看了看這邊望不到頭的階梯,真心想要也坐馬車上去,可他草包領導都在三步一跪, 五步一叩了,他身為員工,坐馬車上去不大好吧?
少年憋住了,歎了口氣說:“真好……”不過很快猛地想起來一件事, 他爹也在華安寺學習啊!他爹可沒有馬車,他爹會不會不知道有後山那條路,每天都爬山上去啊?!
顧媻表情都一愣,隨後又覺著不可能,他爹又不是傻子。
孟三公子看少年表情都一時凝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想要問, 又在這些天的相處中發現時惜其實是個不想說的話絕對不會開口的人,他想知道的事情但凡時惜不肯開口,那就隻能靠猜。
顧時惜和謝塵還是更要好些……
孟三公子很明白謝塵根本不是個能夠為了父親前來華安寺祈福的什麼大孝子,以謝塵和其父親的關係,哪怕是世子爺當天猝死,當兒子的謝塵也不會哭,甚至沒什麼感情的隻是跪在那裡,走完一個孝子該走的流程。
究其根本,其實也很簡單,那便是這對父子當真是一點兒都不熟。
據說謝塵出生沒多久,他爹就身體不好了,從此根本沒有去過謝塵娘親的房間一步,而是由從前府上住著的一位表姐照顧,沒多久就把表姐納為側夫人,與其甚至有過不少孩子,但都是女孩,且所有小孩俱是剛滿月便夭折。
孟玉思緒紊亂,很快就想到時惜和父親之間,仿佛感情很深,小小年紀的顧時惜能夠為了供父親念書出來幫閒,一路居然成為謝塵那樣紈絝子弟最信任的亦師亦友的角色,真是不可謂不厲害。
對了,時惜不會在想自己的父親如何上山學習吧?
孟三公子忽地笑了笑,再看漂亮的顧時惜,心中是一片溫柔憐愛,他一邊稍微攙扶著不怎麼運動過的少年繼續往山上去,一邊說:“莫要擔心,你去營中後,每日我但凡要去山上學習,都去府上接了令尊一齊,沒有讓令尊大人從這邊爬上去。”
“真的?!”顧媻詫異道,他剛才就在想要不要拜托謝塵給他爹也弄輛馬車,可總覺得這種小事兒還要領導解決實在不是一個優秀員工做得出來的,便在琢磨自己換了工作後自己買輛馬車給父親用。
可說實話,馬這個東西,真是貴的離譜。
光說一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馬,專供普通人騎著來往各地,這種馬便價值幾百兩銀子。
根據馬匹的花色,配種關係,健碩程度,馬場不同,價格也有不同。
像侯府的馬車,顧媻之前也了解過,一架供一到兩人乘坐的馬車,一匹馬便可以拉動,但隻能在城裡走走,若是長途馬會累病,這種馬便宜,要一百多兩。
侯府騎行日行千裡的馬匹,價格在五百到一千兩左右。
謝塵當初那匹全黑的寶馬,就拉肚子的那匹,價值一千兩黃金呢。
顧媻的小包謝塵也評價過,是好馬苗子,但太瘦弱,且長不大,估計也就一百兩銀子就能買到。
他要買專門拉老父親去學習的馬車,統共起碼得花掉兩百兩銀子,這他現在哪有啊,全家總共積蓄也才幾十兩,這還是他工資加上當初李大善人給的錢。
少年還在歎息,古代錢可真是難賺,他在揚州步步驚心,都快累成狗了,居然還沒有暴富,可轉念一想他一個月工資已經堪比農戶一年的工資了,也就稍微好像舒服了。
“我說的話,還能有假?”孟三公子真是想捏捏少年的鼻尖,然而這舉動實在太過親密,孟三公子也就隻是想想。
顧媻長舒口氣,幾乎對著孟三有種看李大善人的感覺了,真的是大好人啊,他爹那一把老骨頭,成天爬山非得爬成關節炎,以後豈不是很麻煩?
他正經對著孟玉拱手鞠躬說:“真的多謝多謝,我不在家這段時間,阿玉沒有你的話,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孟玉哪能真的讓時惜對自己這樣感激,連忙回禮說:“你我之間,當真是客氣了,我對你好也是天經地義的,令尊我也是當作自己父親看待,你在外面,我照顧照顧屬實應該。”
顧時惜哪兒能不曉得孟三公子言語之間呼之欲出的情誼,但他依舊同那會兒跟周世子一般,假裝不懂,滿目清朗可昭天下的坦蕩說:“怎麼會屬實應該,改日我單請阿玉你吃飯,去揚州最好的館子,如何?我請客。”
孟玉淡笑著,並不覺著眼前豔絕美麗的少年時而對他百般撒嬌,時而對他又坦蕩不已有什麼不好,他認為少年就是這樣嬌俏的性子,所以也難怪叫人放心不下。
“好,我等著。”孟三公子欣然應邀,卻又在繼續拉著顧時惜的手往上爬時,忽地說,“聽說你要去總督府任職了?何時去?可要我陪你?或者給你引薦幾個比較能乾的叔伯,以後有事兒你不懂,我又不在,儘可去找他們幫忙。”
孟三公子事無巨細地體貼道。
顧媻則目光都放在居然一點兒都沒有喊苦喊累的草包領導身上,好家夥,都爬了有差不多一半的時間了,謝塵真的是一點兒都沒含糊過……
顧媻一心二用著,扭頭回說:“那可太好了,阿玉,不過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去幫忙解說解說二爺在做什麼?我看時機差不多了。”
孟玉順著少年的目光看去,隻見剛才還沒什麼為圍住的謝塵附近此刻已然水泄不通了,好些百姓居然跟著謝塵一塊兒進行這項活動,放眼望去,起碼有十來位長衫打扮的學子。
“我去,還有人跟著。”顧媻真是感慨不已,不過好像也挺正常,就像前往拉薩朝拜一樣,都是各人有個人的困苦和心願,他人無法評說,隻能感慨祝福。
顧媻感慨完畢,立即對小江秀才說:“小江秀才,你幫忙去前面疏散一下吧,我怕前頭圍觀的太多,到時候造成踩踏事件,那就得不償失了。”
“阿玉,許公子,你們的幾個小廝也上去幫忙,虎子哥,你跟我和孟三公子一起穿插進去人群裡,自問自答知道怎麼做嗎?”
虎子乃是謝塵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廝,也是最先接待顧媻一家子的小廝,打從心眼裡也是希望主子好的,所以對這個模樣俊俏很快就超越自己成為主子身邊第一紅人的少年其實很是有好感,拍了拍胸脯便說:“放心,我知道,我在這頭問了,那頭回答,一邊走一邊說話,如何?”
“哈哈好!”顧媻欣賞地看著虎子,不得不承認,紈絝身邊的小廝也都是腦袋靈活的小子,哄傻子也哄得,勸上進也勸得,幫忙撒謊那更是拿手絕活,不然怎麼在紈絝身邊混,是吧?
說乾就乾,幾人分工合作迅速抵達自己的位置,顧媻也挑了個謝塵右邊的方向,混在人群裡,和對面的孟玉對視了一眼,就開始裝作路人,大聲說:“怎麼了怎麼了?這是發生什麼啊?”
說完立馬換個位置,聲音不大不小的和周圍吃瓜百姓眼含淚色的說道:“我知道,好像是謝府今天一大早出了事情,這謝二爺家中的父親又不好了,謝二爺在是個紈絝子弟,估計也憂心父親,特來祈福的吧。”
周圍百姓恍然大悟,可人流實在是多,顧媻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說了半個時辰,後來乾脆和孟玉組隊出擊,他問,孟玉回答,走哪兒都來這麼一下子,等天色將晚,人潮退去,大部分香客都拜完神佛下山繼續過年的時候,謝二爺還跪在佛像面前腦袋抵在地上,不知道在求什麼。
顧媻看著巨大的佛像,忽地也有些興致,拉孟玉一塊兒拜拜。
孟三公子從來不拜神佛,他奉行的是人定勝天,然而漂亮的少年一拉,他便無奈跟著過去,眨眼間就也跪在了蒲團上。
幾個少年郎一齊朝著起碼三米高的鍍金佛像叩了下去,三次後,顧媻第一個起身,身邊小江秀才就問他:“公子求的什麼?”
顧時惜淡笑不語,反而問小江。
小江秀才也不肯說,顧媻就去戳孟三:“阿玉你求的什麼?”
孟三也是不吭聲,隻是看著顧時惜笑。
顧媻立馬有些意會,這貨大約求的姻緣。
許虹沒人問也自己回答了一聲,說:“我求的功名,希望佛珠保佑我日後超越父親便可了。”
這孩子果然是活在父親的陰影裡。
眾人閒聊著,好一會兒發現謝塵叩下去半天沒起來,顧媻忍不住去拍了拍草包領導的背,誰知道這一拍,草包直接趴倒在地上,一臉虛脫說道:“顧時惜,下次換個法子漲名聲吧,再來一回,爺得死了。”
顧媻等人聞言哈哈笑著,一塊兒攙扶謝塵去後山坐馬車下山去,向著山下炊煙嫋嫋張燈掛彩的揚州城內家去……
當夜,守歲時,顧媻也沒閒著,他終於是想起還沒有給周世子回信,於是提筆寫了一封長達兩頁紙的信,把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和今天揚州城內孝子事件寫了進去。
周世子幫不幫忙傳揚倒是其次,反正他寫信了,他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是創造一點兒類似‘魚主動跳懷裡’的神跡。
可是什麼樣的神跡才比較讓人印象深刻呢?
欸!
對了,侯府世子爺院子裡的桃花全開了,這可不是現成的神跡?!如今可是寒冬臘月啊。稍微該點兒時間順序而已,但都是真實可查的啊!
顧媻真是覺得一切都巧不可言。
他連夜又撰稿寫了一堆,冒著午夜煙火漫天的夜景,尋人發給全城的說書先生,花費總共五十兩紋銀,讓他們說一篇奇人軼事,標題非常醒目:《侯府紈絝孝心表,滿天神佛為花開》。
誰聽了都得流兩滴眼淚。
顧媻突然覺得自己當初當導遊走錯路了,該做自媒體營銷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