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 村裡過得有點慘淡,準確來說是整個縣城都慘淡。
能安安生生吃飽年夜飯的人家都算是富裕人家了,而今日村裡桌上有肉的人家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楚沁除了覺得水量減少頗為不方便外, 沒覺得自家今年除夕的和以往有哪裡不同。
不過為了方便, 楚沁吃的還是火鍋。
楊大姨給的兩條魚被楚沁一直凍著,今日早晨便拉到臥室裡去解凍,解凍完後便送一條去楚嬸兒家。
村裡冷冷清清, 即使今日是除夕也沒有半點除夕該有的熱鬨。
一路走來, 楚沁這隻靈敏的鼻子並沒有聞到誘人的香味, 也就是說許多人家都沒肉菜。
楚沁不禁再次感慨自家位置好,今日楚嬸兒家想吃肉怕是要小心點了。
要曉得災荒一年後,幾乎所有人的肚裡都缺油水。特彆是年尾,許多人總會對肉向往至極啊。
威名赫赫如楚沁,最近這段時間都總有人在她家的山丘腳下轉悠。
甚至還有幾個小孩偷摸著爬到山丘上來,蹲在她家門口使勁兒吸鼻子。
這些孩子的鼻子確實靈,有回還真的被他們聞出肉香來。
若非楚沁黑臉很能唬人,他們非得撒潑打滾賴在她家門口討口肉吃。
彆覺得不可能, 楚嬸兒家臘八那天燒肉吃就被幾個孩子纏上了。
大人自然不可能這般沒皮沒臉, 但小孩完全無所謂。
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即使是這孩子的家長, 對此都是默認和支持的。
虧得楚嬸兒足夠硬氣,曉得要是開了口往後就很難再擋住。
楚沁一路走一路看再一路聞,暗暗地搖了搖頭, 來到楚嬸兒家把魚給她。
楚嬸兒沒客氣。
今年很難買到魚,但除夕夜的飯桌有魚才寓意好, 楚沁算是送到她的心坎上。
楚嬸兒又塞了些棉花給她,說:“收著吧,這是當時賣給你棉花的那位姨給的。沒多少, 你不是做了台織布機嗎,剛好給你試試。”
楚沁能說啥?隻能收下,她覺得楚嬸兒這幾年得的棉花幾乎全在她身上了。
但她家現在並不缺棉花,這些棉花確實也不多,隻夠做一件棉馬甲的,確實可以留著做實驗。
在鋪完青石板後,楚沁閒得無聊便找春雨嬸兒學了該怎麼織布。
春雨嬸兒是村裡織布織得最好的人,她織出來染出來的布和供銷社賣的都相差無幾,楚沁瞧著很是眼饞。
要是能學會,往後貓冬在家時也能織幾匹布出來用,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楚沁在這方面雖說沒什麼天賦,但春雨嬸兒會教啊。
一周下來,就是呆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看著他們教學的韓隊長都學會了,楚沁哪裡還會學不會。
楚沁不僅學會了該怎麼織布,甚至學會了怎麼製作紡紗機和織布機,惹得春雨嬸兒直說她是木工一途上的天才。
嗯……
她學會做兩種機器的時間反而比學會織布的時間來得少。
學完第一天,楚沁就上山砍下幾棵樹,往後的半個月裡楚沁都是安安靜靜待在家裡製作紡紗機和織布機。
因為無事打擾,她一周就把從棉花變成棉布過程中需要用到的工具全部製作完成,現在那台織布機就放在堂屋角落裡,搞得她的堂屋頗為緊湊。
楚沁深深覺得自己往後蓋房子得蓋座大房子,否則按照這種情形下去,不出十年她家就堆滿東西很難落腳。
抱著一袋的棉花回家,路上碰見村裡的錢奶奶。
錢奶奶似乎是從豬圈方向出來,手裡還拎著一袋子東西。
同樣從豬圈裡出來的徐老屠看到她就道:“楚沁你還要不要羊奶,要就來換。”
楚沁搖搖頭:“我最近不缺。”
她先前因為搗鼓蛋糕時缺奶,便去找徐老屠問了問,但那時羊奶得供給村裡的幾個小孩兒,自然沒有她的份。
現在有幾家小孩的父母也換不起羊奶了,與其浪費還不如換給楚沁。
徐老屠有些可惜:“那就隻能都留給村裡那些娃娃了,這樣一分每個人能得三勺都算多的了。”
楚沁表示無所謂,倒是好奇地看向離開的錢奶奶那邊,問道:“錢奶奶剛才乾啥呢?”
徐老屠臉上帶著些許惆悵,說道:“還能乾啥,就是來看看豬圈裡有啥能吃。”
楚沁一怔。
豬圈裡能有啥吃的,無非就是那些牲畜。但牲畜能讓錢奶奶吃嗎,當然不行,所以徐老屠話裡的“吃的”指的是那些牲畜的飼料。
再說,豬圈裡已經沒豬了,今年我的豬堪堪夠交任務,一頭沒能留的,在半個月前就已被肉聯廠全部拉走。
現在那裡頭隻有幾頭驢幾頭牛還有兩頭羊與四隻雞,飼料自然也是隻有這些牲畜吃的花生豆子等等。
但那能是好花生好豆子嗎,乾癟得不成樣子,味道好不好不說,吃到肚裡能填飽而不拉肚子就算不錯了。
楚沁有些沉默。
因為幫忙做陷阱的事兒她和錢奶奶一家相處甚多,但讓她去救濟幫助,楚沁卻不敢。
回到家中,因為一場秋糧而緩和的氣氛又逐漸壓抑起來。
楚沁不得不拋棄那些傷春悲秋的情緒,更得從這幾個月的懶散中掙脫出來,把鍛煉身體再度提上日程。
天暗沉,風漸大。
今年的火鍋要比去年豐富,因為外頭實在冷加之天也實在暗,楚沁就在堂屋裡吃。
舍棄飯桌,楚沁坐在三腳架旁邊,架子上懸掛的就是鐵鍋,鐵鍋下是鐵盆,鐵盆中燃燒著不算旺的火焰。
而旁邊則是兩張小桌,小桌上擺放著燙火鍋需要用到的食材。
楊大姨給的牛肉、去年剩下一直放在空間背包裡沒吃完的羊肉,以及一些青菜,和楚沁昨日做的豆製品。
她這回磨豆子可算下血本了,磨了許多,整整做出七板的豆腐來,更是將豆腐炸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豆腐泡,小的留著吃,大的都用來包豆腐釀,用的還是冬筍餡兒。
這七板她都沒有送出去,為此楚沁還特意將空間裡剩餘的羊肉拿出來,把做剩下的四豆腐放入裡頭去。
沒辦法,她實在愛吃豆製品。
楚沁將豆泡扔到鍋中,這次的湯底有些特殊,用的是剁椒和糟辣椒,再加上蒜末和各種大料,味道比純骨湯要好吃得多。
這股酸辣味濃重得不行,隨著風一吹,就連在家裡躺著的黃豆子都隱隱聞到那股味兒。
但因為隔得實在遠,他還沒確定是啥味兒時這股味道便已消散不見。
“肯定是楚沁。”
他翻個身,嘀咕兩句。
黃豆子深覺得跟緊楚沁才有肉吃,等明年緩過來後就得跟著楚沁的步調走。
除夕夜是幾家歡喜萬家愁。
楚嬸兒家躲在廚房裡,將門窗全部關緊,點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吃著年夜飯。
飯桌上有辣椒炒肉,有紅燒魚,還有各色青菜,吃的還是地瓜飯。
一家四口便這般偷偷摸摸的吃,即使吃著肉,心情卻也沉重非常。
楊小舅家呢,今年很是節省,最出色的菜隻有盤蒜泥白肉,其餘的就是鹹菜蘿卜乾,連青菜都少。
但到底不缺主糧,其實肉蛋也不算缺,但都得留著給劉芝下奶補身體。
相比之下楊大姨家竟然還好些,有著楚沁給的肉和蛋,加之自己搞到的東西,過了個還算圓滿的除夕夜。
夜深,十一點臨近。
今晚一過,明兒就是1960年。
楚沁難得有些興奮,因為即將就是“6”字輩的年份了,她難免有些憧憬。
今夜無人點鞭炮,楚沁不知不覺睡過去,1960年悄然而至。
——
進入新年份,似乎人人都有了盼頭。
年初一這天再是餓的人都穿著身上最體面的衣服,到田間地頭拿了拿鋤頭。
被饑餓折磨了好幾個月的人不顧大年初一不能乾活的言論,他們寧願接下來一整年都在乾活。
高樹村如此,其他村子的情況更為慘烈。
隨著新年漸過,薄衣換厚衣,準備春耕的人們有些傻眼。
有沒有種子都是小事了,現在最關鍵的是連水都沒有。
難以置信,上溪河已經枯竭斷流!
這是大新聞,能牽扯人心神,使之從斷糧饑餓的恐慌中逃離出來的另一恐慌。
許多家裡有糧的開始低調行事,家裡沒糧的不顧道德法律的的約束,隻要被他們看見糧食不是偷就是搶。
笑話,餓得眼睛都紅了,哪裡還管什麼道德不道德的,就算要坐牢他們也不怕。
再說,今天不搶,能活到明天嗎?
不說其他情況更為糟糕的村子是如此,就連一項沒有這些糟心事的高樹村都有人觀望情況蠢蠢欲動。
村裡尚且平靜,如同平靜無波的湖。
但對危險感知力異常強悍的楚沁卻從這面湖中窺見湖面底下正在沸騰。
等進入春耕時,卻沒辦法春耕時,楚沁明顯發現有人在盯梢自己。
她默默無言,隻尋個機會把這件事對楚嬸兒提醒一一,又冒著危險去隔壁靜水莊對楊小舅提醒一一,甚至幫著他做了陷阱。
沒辦法,楚沁心越來越軟。
而楊大姨家倒不必害怕,因為楊大姨的公公李爺爺手裡有槍。
加上他老當益壯,又有大姨父和表弟這兩同樣會使槍的壯勞力在,就算再餓,隻要尚有一絲理智在就不會上他們家的門。
最危險的怕是隻有楊小舅家。
楊小舅家除他外,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
即使是楊小舅,體格也不是很強壯。
楚沁有些擔心他們,特彆是從張飛燕的反應中得知上輩子沒有那個小表妹在後,楚沁就擔憂他們家會又有什麼變動。
但她也無法幫助太多,隻能日日關注著天氣和村裡局勢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