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冬至沒兩日, 楚沁毫不意外地要去水庫工作。
她這兩日都在家裡學著怎麼織毛線,找春雨嬸兒學的,楚沁在這方面沒啥悟性,足足學半個上午才學會三種針法。
但她學得細, 學得認真, 所以剛學完就能回家慢慢織毛衣。想在挖水庫前把毛衣織出來是不可能了, 隻能爭取在過年前織出來,過年時自己能穿上新衣服。
好在她給臥室安裝了玻璃窗,屋外偶爾有雪花降落, 而楚沁就坐在書桌前, 感受著壁爐傳來的溫度,感受著從玻璃窗透進來的光明。
這兩日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窩在臥室中,楚沁織毛衣織累後就用壁爐折騰出各種小吃。
她今年春季進山時遇見一株野茶, 這野茶比村口山裡的那片茶樹明顯好許多,楚沁這種不懂茶的人都能看出來。
茶樹這玩意兒她是不敢輕易挪的,一是因為成年的茶樹挪動容易死,她這種外行人士沒那本事照顧好茶樹。
二是因為茶葉的品質和土壤息息相關,要是挪動後茶葉質量下降咋辦。
於是楚沁就隻摘了些茶葉去,直接用鐵鍋炒,炒完隻剩半斤的茶葉,偶爾泡來喝。
她加工茶葉的方法並不好,也不準確,但即便如此那茶依舊有股清香,入口甘甜爽口,茶湯意外清澈,而且茶味能留存很長時間。
楚沁猜也能猜到那是好茶樹,已經把位置記到筆記本上了呢, 準備明年再去采些。
她有茶葉,還有牛奶,更是不缺白糖,楚沁就煮了奶茶喝。
這法子是她從一位知青那裡聽來的,楚沁早已喝膩牛奶,奶茶味道確實不錯,她這兩日裡連喝好幾杯,直接喝到膩。
要說知青……村裡今年並沒有來知青,但聽聞隔壁靜水莊來了三位,想必他們高樹村怕是也得接收些人。
楚沁對知青還怪有好感的,在她看來,知青就是放棄城市的好日子來到他們鄉下,來到遠離家人還得下地勞作的地方,雖然不理解,但確實很讓人尊重。
不過知青乾起活來不如村民,韓隊長還隱隱約約透露過不想再接收知青的意思,高樹村裡的知青都被安排去村小啦。
現在兩位知青老師每天就帶著村裡的那群小學生走路前往靜水莊,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輕輕閒閒的,還能吃飽穿暖。
隻是如今村小的老師名額已滿,往後要是再來知青,百分之百是得和村民一樣下地種田乾活。
楚沁想著就搖了搖頭,反正高樹村暫時還沒知青來,管他們呢。
除奶茶外,她珍藏的蜂蜜桂花茶也是楚沁心頭愛。
她還做了泥巴烤雞,把四分之一的雞醃製完後用夏日采摘曬乾的荷葉包著,外表裹層黃泥,然後扔到壁爐中去烤。
烤製過程中出了點小意外,濃濃煙霧把臥室搞得煙霧繚繞,楚沁咳咳嗆咳好幾聲,連忙將窗戶打開才算完。
隻是意外歸意外,烤雞味道還是不錯的。楚沁琢磨著等過年了,她再烤一次。
每天這吃吃那喝喝,把前段時間乾活乾狠了而丟失的肉給補了回來。
很快,就到要去水庫的時候。
這次村裡除她外還有十多人一同去,楚嬸兒就在其中。
楚嬸兒看楚沁準備齊全,便也放心,走到她身邊說道:“彆擔心,咱們估計是要先去做兩天飯,等適應後才會開始安排挖。”
楚沁好奇:“嬸兒,那邊夥食咋樣?”
楚嬸兒還沒回答,旁邊的張嬸兒就笑:“反正沒咱們食堂的好,但吃飽還是行的。”
累了一年,新糧上來,韓隊長總不能再頓頓給大家是地瓜和野菜,總得多來點米飯。
冬至那日,村裡的晚飯還是純米飯。
當然,也就隻有那一段。
村裡因為聽說有幾個村一周七天裡能有三天都是頓頓白米飯的,差點鬨起來,可惜被韓隊長和村支書聯手鎮壓,如今能吃一頓白米飯都不曉得滿足成啥樣了。
張嬸兒邊走邊道:“水庫的飯份量確實比較多,能吃飽是一定的。但白米飯肯定比不上咱們村,還會摻些各種各樣的雜糧,嘖嘖,口感比較粗。”
可他們是農村人嘛,青黃不接的時候啥沒吃過呢。
在水庫工作,吃是吃水庫的,而村裡食堂那份會兌成糧食給他們,這麼一算其實還挺劃算。
楚沁也沒再怨天尤人想著怎麼是自己去水庫的事兒了,從村裡一路走到水庫,她格外慶幸自己戴了帽子和手套,還穿了短靴,否則自己得被凍傻。
她不怕累,就怕凍。
上輩子的這時候她是成天待家裡,壁爐火炕全都安排上,就是出門也隻是出門一會兒,哪裡要走上一小時的路去乾體力活呢。
已是深冬,道路兩邊草木枯黃。
而連綿不絕的山中也是枯樹居多,上溪河在山間奔騰流淌。
楚沁呼氣時呼出白霧來,快到水庫,有點喘了。
楚嬸兒看著河流,湊到張嬸兒邊低聲道:“飛燕她娘,你發現咱們上溪河的水位又低了點沒?”
張嬸兒認真看兩眼:“我記得本來就低。”
楚嬸兒搖搖頭,低歸低,但是沒低成這樣呢,看來水庫修得挺正確的。
楚沁心裡暗道:確實低了,比起去年這時候低許多。
因為不是驟然降低,而是一日日降低,因此村裡許多人都沒注意。
唯有如楚嬸兒這種細心之人才能發現,但因為不會去特意記錄去年同一時間的水量,她也隻是憑著感覺覺得水量下降罷了。
楚沁沒怎麼著急,真正要著急的可不是她,韓隊長和村支書作為年年都要記錄水量的人,這段時間都快急瘋了。
村裡兩位大佬要發瘋,沒影響其他人,把自家枕邊人影響得夠嗆。
接著就是去公社上報,公社哪裡會沒注意到,就是完全沒意識到下降得如此之多。
但讓公社書記管……人家給你打哈哈。
沒辦法,這位公社書記似乎是要離職了,這段日子該管的不該管的通通一視同仁,都和稀泥來個拖字決。
人家主打的就是一個不想承擔責任,惹得韓隊長見天兒地暗罵:“要走趕緊走,都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工資還拿著呢,就端著杯子當個啞巴了,占著茅坑不拉屎。”
還好他是個能忍的,在忍耐的同時還按壓了好幾次隔壁靜水莊的楊兵。
楊兵脾氣暴躁,要不是韓隊長,早就跳出來指著這位書記的鼻子大罵了。
如今他們就期待著新書記的到來,隻是這事兒藏得緊,也隻有楚沁從張飛燕嘴裡知道些要換新書記的消息。
楚沁暫且還不曉得這位新書記要給他們這裡帶來多大的變化呢。
到達水庫,楚沁被眼前場景驚呆。
隻見水庫位置在山穀地帶,地形宛如一個口袋形狀,數不清的人在這個口袋裡,正穿著單薄的衣服,揮舞著鋤頭奮力乾活。
有挖土的,有運土的,還有吊石頭的。
這和高樹村小打小鬨的挖水庫不同,這裡儼然分工明確工具齊全。
人家運土都不是用簸箕挑的,而且是推車推,還專門規劃出車道來。
楚沁見之欣喜,她難得參與這麼一個大型工程,這下所有的不滿都沒了,恨不得立刻就把這裡給逛一圈。
管理他們的人姓孫,叫孫玉宣,是位30出頭的女人。
孫玉宣把隊伍裡的女人帶到食堂,這麼重的體力活女性很難直接上手乾。
這裡的食堂其實就是兩個木棚罷了,四面漏風,也就是現在沒下雨,要是下午都不知道該去哪裡躲。
她說道:“同誌們,你們這兩天就呆在食堂裡,食堂工作時間是早上十點到下午一點,其餘時間會安排你們去運土。”
楚沁點點頭,這並不算難。
食堂負責人又換一個人了,是為陳姓大嬸兒,和楚嬸兒有舊,是楚嬸兒娘家那邊的人,楚嬸兒得喊她二姐。
陳大嬸在孫玉宣走後就迫不及待和楚嬸兒寒暄起來了:“你咋來啦,我聽孫組長說你們村不是不放人嗎?”
楚嬸兒:“再不換人,也禁不住你們這裡天天到我們隊長那裡念叨啊。”
陳大嬸悄悄拉著楚嬸兒說:“我猜再過幾天就得停工了,最多不超過半個月。”
楚嬸兒驚訝:“怎麼這麼說?口號不是喊和水庫決戰到除夕嗎。”
陳大嬸搖搖頭:“哪裡會到除夕,就這天氣土凍上後還怎麼挖。而且……”
“而且什麼?”
楚沁也豎起耳朵聽。
陳大嬸:“而且我們這裡糧要見底了,每回去公社那裡要糧都很難要到,書記又不管,下邊推三阻四的,就一句話:沒糧!哼,打量著糊弄人呢。”
其實她不曉得,公社還真是沒糧。
今年公社收了那麼多糧食,是一粒稻穀都沒剩下來,儲備糧完全沒有。
公社書記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夠委屈的,鋼鐵食堂需要糧,水庫食堂需要糧。但糧食在哪兒?反正不在他手裡。
他很想說能不能把他給上稱稱斤,如果願意的話就把他當成糧食宰了吃吧。
他也沒挪用,更沒有貪汙。
韓隊長等人對他還算有份尊重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是個萬事不管的,這裡的不管包括不貪汙腐敗,不是貪官,是庸官。
楚沁聽得清楚,不禁感慨,若是如此水庫一定是挖不長久的,糧食最大嘛。
她被安排去燒火,順便打下手。
燒火小妹正式上線,因為對火力把控得相當準確,楚沁還被陳大嬸表揚了一番。
陳大嬸:“真是個好孩子,該添火添火,該退火退火,都不需要讓人家叫的。”
楚沁抿嘴笑。
燒火嘛,小事一樁。
她在食堂裡工作很安靜,輕易不說話。楚嬸兒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會特意點她說話。
誰曉得這反而很讓食堂的嬸子們喜歡,聊起八卦來完全不避她。
穿越兩年,楚沁可算是八卦吃了個飽。
短短兩天時間楚沁就知曉了附近十裡八村的各家八卦。
比如說誰家的衣服丟了,隔段時間在村裡另一戶人家中出現,但死不承認。
再比如說那倆特彆著名的雙胞胎兄弟,被送去勞改的雙胞胎兄弟的近況。
不過這個話題一說出來就有人看向灶爐前燒火的楚沁,然而楚沁同樣聽得有滋有味。
“那倆也是活該,不關進去還不曉得要偷多少人家的東西呢。”看到楚沁不介意,陳大嬸就繼續罵道。
另個人說:“家裡兩個壯勞力走了,他們爹媽過的也挺難,還好有個閨女幫襯。”
“嗐,管生不管養,活該得受牽連。”有人就這麼道。
楚嬸兒點點頭,這是自作自受,可不關她家楚沁的事兒。
“哎,說到那對雙胞胎,你們聽說了嗎,他們那個勞改農場要遷走啦。”
忽然,有人出聲。
說這話的是隔壁東湖公社的人,叫徐雲。是的,這水庫開挖後發現一個公社搞不定,東湖也得來幫忙。
一般來說,犯罪人士的勞改農場都是在當地,便於家屬去探望。
不過這個“當地”並不代表離家裡就很近,畢竟勞改農場這玩意兒一個市最多三個,他們市就是三個,其中一個就在新明縣。
那麼在新明縣的哪兒呢?
在東湖與鬆明縣的交界處,如果從高樹村騎自行車去,最起碼得奮力騎三個半小時才能到達此處。
徐雲道:“我也是聽人說的,那人的親戚在農場裡乾活,說是要搬,但是搬哪裡去暫時並不不曉得。”
楚沁有點奇怪,好端端的搬什麼?
農場嘛,裡頭肯定是有種好些東西的,裡面的田地拾掇得雖然比不上他們村,但也是辛辛苦苦開荒開出來的。
這要是搬走,不就是把人家連鍋端了嗎。
徐雲:“好像是要騰出地來,不曉得又得動什麼工程呢。不過具體騰不騰我是不曉得的,還得看上面決定呢。”
呦,是要搬走把地留給彆人呢,誰做的決定這麼霸氣,這片地又是哪個單位看上。
楚沁想了想,想不通後認真燒火。
就在此時,市裡鋼鐵廠的領導層會議上,話題也聚焦在這片地上。
“有三塊地方,一塊是在咱們市的南郊,那裡離咱們廠最近,但是地方小,而且人周邊的人確實有點多了。”
和鋼鐵廠不同,這個新廠子附近不能有太密集的人口。
“第二塊是在上源市,面積夠大,人夠少,但是鐵路那邊說沒有通車計劃,也就是說交通上面有點妨礙,”
“第三塊還是在咱們本市,不過比較偏僻,在新明縣和鬆明縣的交界地方,還靠近江水市。”
這地方缺點是偏僻,如果真定在這裡大概率還得建設基礎設施,比如說擴寬道路。
但江水市通火車,他們市也通火車,某種程度上來說,交通還怪好的。
鋼鐵廠廠長沉思片刻:“就這三地方?”
彙報的人點點頭:“其他地方不合條件。”
廠長:“那調研給我吧,我到時候上交。”
這事不是他能決定的,甚至不歸他廠裡管,人家隻是掛名掛在他們鋼鐵廠,但真說起來真正的直屬單位在省裡,他們鋼鐵廠隻負責原料供應。
就是這次選址,也不過是選擇幾個地方,最終還得讓省裡選擇。
其實讓他選,他肯定是選本市區南郊那片地。畢竟這樣他們兩個廠子離得近,也能加深加深聯係。
第二選擇是新明縣,雖然偏僻,但到底屬於本市。
但他覺得上頭大概率是選上源,沒通車就沒通車唄,人家公路建設得挺不錯的。到底是個市,基礎建設比縣裡好太多了。
新明縣的眾人,大山深處在水庫食堂裡同樣討論此事的眾人,絲毫不曉得決定未來命運的時刻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