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白鷺拍動羽翅,飛向遠方的大湖。

伴著一聲細響,玄印監駐地的大門被人緩緩地推了開來。

天子未置可否,而是垂眸緩緩看向江玉珣。

……不是吧?

江玉珣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

難道說我真的猜對了?

山澗傳來啾啾輕啼,江玉珣的心跳忽然跟著它一道亂了半拍。

天子並沒有回答江玉珣的問題,而是漫不經心地反問道:“愛卿不願麼?”

清懶的聲音似風從他耳邊輕撫過去。

江玉珣餘光看到,幾名值早班的玄印監在這個時候走出了駐地。

他的心情於瞬間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練武最忌閉門造車。

當初學習劍法的時候,玄印監眾人便不斷地對自己放水。

如今更是不敢拿真刀真槍與自己比劃。

仔細想來,自己身邊似乎隻有應長川既劍法出眾,又不會因自己的“身份”或“面子”,而放水。

白得一個陪練,自己怎麼會不願意?

“臣……”江玉珣剛一開口,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直接說“願意”,聽上去未免太奇怪了吧!

江玉珣想要換一種說法,然而此時已來不及了。

尖利的犬齒輕輕地咬了一下舌尖,江玉珣不由“嘶”了一聲,接著略為含糊地說:“……願意。”

說完,他的臉頰忽然於瞬間泛起了淺紅。

……還好還好,應長川是古代人沒聽過這種說法。

此刻,江玉珣無比心虛。

應長川則在此刻轉身潮內侍官看了一眼。

桑公公隨即明白過來:“往後大人若要練劍,隻管與我等交代,我等定會在第一時間傳話給陛下。”

江玉珣強顏歡笑:“實在是麻煩了。”

天子則道:“無妨。”

見應長川唇邊又生出淡淡笑意,站在一旁的桑公公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就好,這就好啊!

天色一點點變亮,時間已經不早了。

白得一名陪練的江玉珣底氣不足地向應長川行了一禮,並假裝無事發生地退了下去。

天子則緩緩點頭,目送他離開了此處。

-

算上前朝的內憂外患,大周這片土地已經打了近百年的仗。

然而今年大周不但倒載乾戈、天下太平,且軍中已有部分糧食能夠自給自足。

在夏稅征收之前皇帝下旨,將田賦的比例從原本的八稅一,降到了十五稅一。

這樣一來農戶們自留的糧食,突然比以往多了好幾成。

再加上今年風調雨順收成本就不錯,百姓的負擔在瞬間降低了大半。

夏收結束之後,本是一年之中難得的農閒之季。

但是今年夏季怡河平原上卻格外忙碌。

幾乎

所有百姓家中,都在趁著這個時間擴建家裡的糧倉並儲存多餘的糧食。

除了過去的常見的通風條件好,且乾燥又防潮的閣樓式糧倉外,一部分在寧平倉工作過的百姓,回家後又按照寧平倉的樣子,修建了小型的地下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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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修建起來更為方便、簡單,取糧也更加快捷。

二者相配合,終於讓這一季的糧食顆粒歸倉。

……

太陽曬得石板滾燙。

官道儘頭皆是滾滾熱浪。

正午還早,但昭都街巷上的眾人已躲入店鋪之中,避免酷暑暴曬。

沐休前一日江玉珣便趁著天黑,乘馬車回到了家中。

今天一大早,他就帶著莊有梨與顧野九一道,來到了位於昭都的米糧巷內。

此刻他耳邊滿是商戶們的聲音。

“收麥,收麥——”

“粟米賤賣啊!”

“粟米三十錢收!”

江玉珣穿著一襲玉白色的錦袍,衣擺上用銀絲繡著水紋,手中還拿著一把扇子並不時輕搖。

完全一副霽月光風的貴公子模樣。

見江玉珣出現在米糧鋪前,老板立刻眼前一亮出來招呼:“這位公子,不知您是來買糧食,還是賣糧啊?”

江玉珣沒有急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垂眸向米糧鋪中看去。

此時糧鋪內的陶缸皆已裝滿了糧,地上還堆著幾大包沒拆封的麻袋。

除了昭都附近常見的粟米、小麥以外,竟然還有此地極少見的稻米。

江玉珣不由眼前一亮。

這一路上他們已經去了好幾家米糧鋪,這還是第一家賣稻米的。

江玉珣撩起衣擺走入鋪內,直接朝老板問道:“稻米多少錢?”

“……這個啊,”老板一邊觀察江玉珣的表情,一邊有些猶豫地對他說,“二百錢一石,公子您看如何?”

莊有梨不由睜大了眼睛:“這麼貴啊?前幾家的粟米不過五十錢。”

老板趕忙解釋:“稻米皆種在南地,它價格本不高,主要是貴在了這一路運送的成本上。”

他的語氣非常誠懇,說完之後還掬起一捧新米上前去給江玉珣展示。

米糧鋪裡的稻米是上個月初新收的早稻。

粒粒飽滿、晶瑩剔透,正在陽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亮。

江玉珣捏起幾粒米,放在眼前仔細看了起來。

見莊有梨還在計較糧價,米糧鋪的老板又道:“等過上幾年怡河修好能夠走船後,這米價絕對會降下來的!”

“……也是。”去過南地的莊有梨點了點頭,湊到了江玉珣身邊小聲道,“要不然就這家了?”

今年江家田莊內也獲得了大豐收,收獲的糧食不但夠全家人吃喝,甚至還有許多富餘。

但是除了吃外,江玉珣還需要買糧釀酒。

尤其是田莊內不產的稻米。

他今日來米糧鋪,為的便是這件

事。

莊有梨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到了老板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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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即道:“不知公子要多少稻米,若是多的話我便叫鋪子裡的夥計直接給您送到家中!”

“這倒不必,”一直跟在兩人背後沒有說話的顧野九道,“我們帶了牛車。”

老板這才注意到除了江玉珣和莊有梨外,店內竟還有另一人在。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顧野九,緊接著便被對方的模樣所震懾:“是是!”

曆史已經發生了改變,玄印監也不再會像史書中寫的那樣,在亂世中成為一支勢力。

擔心一直待在玄印監會埋沒顧野九這個人才,江玉珣便將聯絡服麟軍與丹師,緊盯火器製作進度的工作交給了他。

最近這大半年的時間,顧野九隻有一小時間在玄印監駐地,大多時候都在服麟軍中。

如今的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大量的運動使得顧野九長高了一大截,身上的肌肉也變得明顯起來。

乍一眼看去真是有些嚇人。

“老板,你們店內一共有多少稻米?”江玉珣放下手中新米向米糧鋪的掌櫃問。

“大約一百石。”對方立刻答道。

“一百石?”莊有梨有些糾結地看向江玉珣,“這些夠嗎?”

若是放在現代,莊有梨的目光定會被形容為“清澈的愚蠢”。

聽他這麼問,老板還以為眼前這位少爺過於養尊處優,對糧食的重量沒有概念。

他當即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普通百姓一家人一年也吃不到一百石糧食,”說著又忍不住笑著看向裝著稻米的陶缸,“您是絕對吃不了那麼多的。”

這家米糧鋪的老板話似乎格外地多。

他看了一眼兩人的衣著,忽然又道:

“我家進了一百五十石的稻米,這幾日已賣出小半。稻米原本被鄙為粗野之食,昭都的達官貴族對此一點也不感興趣,糧店裡也是不進的。但自從有人傳說江大人喜食稻米後,它風靡了整個昭都。兩位公子若是感興趣的話,還是要儘快買啊。”

江玉珣的個人愛好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帶動了昭都的流行。

他原本還有些擔心百姓未來能不能迅速接受面粉,如今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慮了……

莊有梨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咳咳——”

忽然被點到名的江玉珣,手指更是不由一晃,接著立刻鎮定道:“剩下的稻米我都要了。”

“啊?”老板愣了一下,“全部?公子可知那有多少?”

江玉珣笑著朝他點頭:“自然知道,老板可是不舍得賣了?”

稻米隻有達官顯貴願意買,雖說已售出五十石,但頭一年賣它的店家心中到底有些忐忑。

“舍得舍得!”見江玉珣如此確定,米糧鋪的老板當即轉身,從院後喚出夥計,“快!備秤備糧,把剩下的稻米都給這位公子拿出來!”

“好嘞——”

……

米糧鋪的夥計將稻米送到了巷口的牛車上。

今年糧價遠低於往年,除了稻米外,江玉珣低價購買了不少黍、稷,最終駕著車滿載而歸。

回到田莊之後,他並沒有就此休息。

而是又趁著休沐日帶人再次回到了昭都。

——去年冬邢治便在江玉珣的安排下於昭都最為繁華的大街上盤下了一個鋪子用來賣酒。

如今鋪子已經修好,就差懸起“酒”旗子開業售賣了。

江玉珣不方便直接售酒,邢治便對外稱自己是通過當宗正父親的牽線搭橋,從江玉珣的手中買來了配方。

消息傳出之後,瞬間羨煞了昭都一群紈絝。

“江大人,您快進來看!”邢治極其熱情地帶著江玉珣在酒肆中參觀了起來。

這間酒肆的裝潢極其精致,家具、器皿皆為上品。

而兩層高的木樓,就算是在昭都也很打眼。

“酒肆地方有限,後廚面積也小,就不售賣什麼飯食了,”一說到做生意邢治眼睛都亮了許多,他整個人看上去極其有精神,完全不似頭一回見面時那副頹廢的紈絝模樣,“因此店裡面多是些乾果蜜餞,還有鹵味之類的下酒菜。”

說著,酒肆內的夥計便將店內的吃食全都擺在了桌上。

“您嘗嘗!”邢治隨即邀請他坐到桌邊,“我這人不善做正事,但若論吃喝一道,整個昭都沒有任何人能夠與我相比。”

江玉珣在外面跑了一天早就餓了。

他拿起筷子,在邢治期待的注視下夾起一片鹵鵝,好奇地送入了口中。

鹹香的味道瞬間在唇齒之間化開,驚醒味蕾並化解了疲憊。

江玉珣眼前不由一亮:“好吃!”

這個時代不但食物匱乏,調味料品也不如後世那般豐富。

江玉珣本沒有抱太大的期待,沒有想到邢治店中的鹵味,竟和他印象中的鹵製品沒有太大差彆。

“是吧!”邢治激動道,“這鹵料的方子可是我花高價買來的。”

江玉珣好奇道:“從何處買來?之前我怎麼從未聽說過有如此的美味。”

說著,便又夾起一片切好的鹵雞蛋送入了口中。

“江大人可有聽說古‘藥食同源’一說?”

江玉珣輕輕點頭:“有過。”

華夏是世界上最講究吃的民族。

不但在意味道,還在意營養,甚至早早就有了“食補”的概念。

“藥食同源”說的便是將藥物當作食物來吃,同時賦予食物藥性。

二者相互結合、相得益彰。

邢治一邊用扇子扇風,一邊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對江玉珣說:“實不相瞞,這方子是一個郎中的私藏秘方。原本隻有他家人與周遭鄰居知道,我也是在昭都走街串巷時偶然聽說的。”

聽到這裡,江玉珣徹底服了邢治這個人。

如此的商業與美食嗅覺,他生在古代實在是屈才極了!

江玉珣當即感慨道:“不愧是邢公子!”

“哪裡哪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邢治忍不住謙虛了起來。

他自小便喜歡這些不入流的東西,之前沒少因此而受人白眼。

江玉珣是第一個不嫌棄他,且還真情實感讚賞他的人。

想到這裡邢治的話越發多,他不禁獻寶似地問:“江大人可能嘗出什麼原料?”

江玉珣知道鹵味最著名的幾種原材料,但他還是搖頭好奇道:“都有什麼?”

邢治掰著指頭跟他數道:“主要是八角、草果、桂皮、甘草、花椒和陳皮,這些東西原本都是藥材,我從前也沒想到竟還能用它們做飯!”

酒肆內堆滿了陶製的酒壇,除了最常見的糧食酒外,還有幾壇果酒擺在櫃上。

除此之外,邢治還準備了用來溫酒的陶爐,不過如今正值盛夏,這些東西都被他收了起來。

說話間,店內的夥計已端來一杯果酒放在了桌上。

就連早早告訴自己不要貪杯的江玉珣,也不由跟著邢治一道多喝了幾杯。

聊完酒肆開業的事後,江玉珣不禁感慨道:“邢公子如此優秀,未來宗正大人定然會以你為傲。”

邢治歎了一口氣:“我爹近來對我的態度是好了一點,但若說‘引以為傲’的話怕是還早呢。”

兒子要打著自己的幌子賣酒、開店,宗正邢曆帆自然要多問兩句。

為保證計劃順利進行,邢治也向他爹透了幾分底,告訴對方自己正與江玉珣合作。

在如今的大周朝堂上,江玉珣的話甚至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子的意思。

得知此事後,宗正當即不再像過往那般怎麼看兒子怎麼不順眼。

但論起“刮目相待”來卻還是有些早了。

不過邢治也不急,他喝了一口果酒道:“等未來我將酒賣去折柔,再打聽出折柔的密辛,為我大周兵士取勝作出貢獻。那個時候我爹怕是要轉過頭來抱我的大.腿了!”

“抱大.腿”一詞是江玉珣教給邢治的,如今他已運用的極為熟練。

“邢公子說的是!”坐在他對面的江玉珣隨之抬手道,“屆時整個邢家定會以你為傲。”說完又忍不住喝了一口酒。

江玉珣的語氣格外真誠,他比邢治更不適應古代這種“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的風氣,並期待未來大周的變化。

邢治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道:“喝酒,江大人喝酒!”

“好——”

-

邢治酒肆內的鹵味實在是太過美味。

江玉珣不但吃了許多,離開時還帶了一些送給了田莊眾人與莊有梨他們。

當晚,江玉珣乘坐馬車向仙遊宮而去。

將要離開田莊時,莊內的家吏柳潤連忙上前道:“公子彆將這些吃食全都留在家中,也帶一些回宮吧!”

說著,就把手裡用油紙與荷葉層層包好的鹵味塞到了馬車之中。

淡淡的鹹香自江玉珣手中蔓延至鼻尖。

馬車趁著夜色出發,向仙遊宮而去。

入夜之後,風也多了一絲涼氣。

江玉珣抬手撩開額邊的碎發,垂眸看下手中的油紙。

……應長川給我開了那麼多回小灶。

我要不要給他回個禮?

不等江玉珣糾結出答案。

第二天中午,邢治又趕到了仙遊宮中。

江玉珣昨天走的時候,在酒肆定價上給邢治提了些建議。

乾勁十足的邢治連夜改出新的價目表,並送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仙遊宮,近山小亭。

江玉珣住在流雲殿側殿,不方便在此處見客。

不想再打擾玄印監的他,便邀邢治來到了仙遊宮的花園中。

發源自山間的溪水還帶著一陣刺骨的寒意,它繞過小亭與一側載滿了曇花的花園,向著仙遊宮的另一頭流淌而去。

“……此前是我疏忽了,竟然沒想到能根據不同的釀造年份給烈酒定價,”邢治一邊說一邊將新的價目表放到了江玉珣的眼前,“江大人,您看看這樣如何?”

他的話語裡透露著些許的懊惱之意。

江玉珣連忙搖頭說:“這怎能怪邢公子?你近日來如此忙碌,我還讓你在這個時候改價,實在是太過辛苦你了。”

過往流行於大周的發酵酒保存時限非常短,夏天不及時喝完便會立刻變質。

身處於這個時代的人,很難產生按照年份給烈酒定價的念頭。

然而在現代,無論白酒還是紅酒售價都與製造與儲存的年份息息相關。

江玉珣接過邢治遞來的價目表,仔細看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奇怪……這裡平常不是沒什麼人來嗎?

江玉珣下意識抬頭向花園另一邊看去,緊接著便見——

身著絳紗袍的應長川,在幾名內侍官的陪伴下向此處走來。

視線相撞的那一刻,他不由緩緩地向江玉珣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

不等應長川開口,跟他一道過來的桑公公首先驚喜道:“好巧!江大人竟也在這裡?”

……巧?

據我所知,應長川好像沒有散步的習慣吧。

江玉珣有些懷疑地看了應長川一眼,同時躬身行禮道:“臣參見陛下——”

“陛,陛下?”

邢治慌忙起身向應長川行了一個大禮:“草民見過陛下,呃……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為宗正之子,但向來嫌他丟人的父親幾乎沒攜他一道入宮參加過宴席。

見到應長川的瞬間,邢治便慌了起來。

他不但說話結巴,行禮的那隻手還止不住地抖。

“免禮,”應長川緩步走到了亭中,並隨口道,“你們繼續忙,不必在意孤。”

龍涎香伴著冷風

一道傳到了鼻尖。

應長川的話語間帶著慣有的笑意,可是到了耳朵裡便多了幾分淡淡的寒意。

“是,是陛下——”邢治如行屍走肉一般起身,他大腦一片空白,隻得按照原想的那樣從背後取來一把算盤,輕輕地放到了江玉珣的面前,“江大人可以算算我的這,呃……這個定價合不合適。”

既然要按照年份不同給烈酒重新定價。

那麼自然要算算每年多少酒即刻售出,又有多少酒陳釀賣出更為賺錢。

這個時代還沒有“函數”的概念。

且算上前後兩年,今年也就隻定三年的酒價,簡單用算盤打兩下便可。

“好,稍等片刻。”

江玉珣正坐於桌案前,對著價目表慢慢地抬起了手。

他通過白玉地板上的影子看到——應長川在這個時候轉身向自己看了過來。

天子忽然笑了一下,並輕聲道:“算盤?”

……!

明明隻有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在瞬間勾起了江玉珣一段不堪的回憶。

自己上一次在應長川面前敲算盤,好像就是去年喝醉酒那天。

應長川難道是在故意提醒我這件事?

不……天子應該沒有這麼無聊。

江玉珣抿了抿唇,裝作沒有聽到他說什麼一般地低下頭,在算盤上輕輕敲打了起來。

可接著……應長川便漫不經心道:“愛卿莫再算多了。”

比如說,再四舍五入出七百兩白銀來。

想到這裡,應長川話語裡的笑意又增多了幾分。

天子緩緩垂眸向下看去。

陽光灑在江玉珣柔軟的黑發上,生出陣陣微光。

身著晴藍色官袍的他,耳尖不知怎的泛起了淺紅。

江玉珣忍不住攥了攥修長的手指,似乎是在準備計算,又像是不太服氣。

原本白皙的指節被他攥得生出薄紅。

一瞬間晃入了應長川的心中。

他的眸色不由一晦。

面對眼前的算盤,江玉珣不禁咬緊牙關……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若是放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便不是應長川了!

“定然不會。”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準備狠狠地打打皇帝的臉。

然而應長川的話,卻還是將他沉重的心理陰影全部勾了出來。

此刻的花園內一片寂靜,隻有遠處的溪流還在輕響著向前而去。

但江玉珣卻不知怎的生出了錯覺……

他仿佛又聽到了那日流雲殿上算珠滾落,重重敲向地面生出的劈啪脆響。

甚至於想起了自己是怎樣失去平衡,並嗅到一陣淡淡龍涎香的……

一瞬間,江玉珣手下的算盤珠子忽然變得滾燙。

手指也在這個時候輕輕地顫了一下。

——原本應該撥動“千位”的他,就這樣穩準狠地把那顆代表“萬”的珠子撥了上去。

江玉珣:?!

臥槽,這是怎麼回事?

他立刻抬手,想要將那顆珠子推回來。

但是這一切早就落在了一直注視著他手下動作的應長川眼底。

不等江玉珣修錯,天子忽然緩步向前,並俯下身自江玉珣的背後朝看向桌案。

末了伸出手,貼著江玉珣的脖頸向算盤而去。

這一瞬間,江玉珣好像被應長川自背後包裹在了懷中。

他鼻尖儘是屬於天子的氣息。

餘光則窺見一片緋衣。

明明身體並未緊貼,但江玉珣的背上卻忽然生出一陣陌生的熱意。

“愛卿的數位進錯了。”微沉的聲音恍若耳語。

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出現在江玉珣面前。

他緩緩落指,將那顆玄色的算珠推了下來。

微風吹過山澗撩動樹葉生出沙沙之音。

最後這一切,又歸於“啪”一聲輕響。

算珠歸位了。

天子慢慢起身站回了原位。

衣袖於動作間被風吹著從江玉珣鬢邊滑過。

“是……”

江玉珣的呼吸亂了一瞬。

恍惚間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古怪又離奇的念頭。

應長川剛剛那番動作……怎,怎麼有些像是在故意撩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