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1 / 1)

那天卡洛斯陪著寧宴吃過午餐,就被雄蟲以打擾部門工作為由趕走了。

他確實忙碌,此後一連數日都是中午卡點前來。堂堂一軍長官,像個跑腿蟲似的給寧宴送午飯,又馬不停蹄地趕回軍部。

這天,卡洛斯剛走不久,實驗室門外出現一個許久未見的身影。

寧宴意外道:“凱度少將?”

數日前,凱迪清剿異獸歸來,加上此前平叛的戰功,連升兩級,晉為少將銜。

此事算是軍部最近的大新聞。這位新晉少將是卡洛斯上將的直係,又是高級將領中少有的平民出身,一時引發眾多關注。

“卡洛斯上將在嗎?”凱度問。

寧宴道:“他十分鐘前剛走。”

凱度眼中浮現一抹懊惱:“這樣啊,居然正好錯開了。”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繆蘭星的封閉室外。寧宴還記得凱度被卡洛斯罰去清剿異獸的原因,猶豫片刻,輕聲道:“凱迪少將,在繆蘭星上的事,一直沒有機會和你當面說一聲謝謝,也很抱歉害得你受罰了。”

聞言,凱度先是一愣,被星際輻射曬得黝黑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道:“不不不,寧宴閣下,怎麼當得起您的致歉。這件事說起來,確實是我存了私心,若是雄保會的蟲出面,恐怕要將我直接流放到荒星。上將罰我都是應該的……”

凱度不說話時,著實有幾分卡洛斯不怒自威的影子,但此刻頂著一張黑裡透紅的臉,全然沒有少將的架勢。

清剿異獸時居住的臨時堡壘不曾接入星網。凱度相當於斷網兩個月,記憶還停留在寧宴執意進入封閉室的階段。回帝都星後一打開通訊,滿屏都是同僚的消息,祝賀他凱旋升銜的同時,還紛紛提醒,千萬不能提起寧宴閣下。

好在如今兩蟲的關係緩和了些。既然雄蟲主動談及,凱度忍不住多問:“寧宴閣下,冒昧地問一句,您和上將之間,是發生了什麼矛盾嗎?畢竟從前……”

寧宴對著卡洛斯本蟲時情緒波動比較大,面對其他蟲,卻能保持心平氣和:“‘從前’嗎?可是他現在變了。”

凱度更加不解其意:“您是指哪一方面?”

寧宴移開視線,目光落在空蕩的牆面,不答反問:“凱度少將,你覺得,雄蟲是不是隻應該好好待在家裡,而不是出來拋頭露面?”

凱迪下意識想要點頭承認,但思及面前這位雄蟲閣下正是“拋頭露面”的典型,於是硬生生止住動作。

寧宴已經從他的沉默中得出答案,平靜地笑了笑:“沒關係,所有雌蟲都這樣認為。”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茫然的神色:“在我剛認識卡洛斯的時候,他支持我的工作,讓我覺得,他真正尊重我。而後來,他身上的這種特質一度消失了……我不知道現在的卡洛斯是否值得我的信任。”

“平叛之後,上將確實不大一樣。”凱度謹慎地開口,見雄蟲沒有表現出不耐,才接著往下說,“我不知該怎

麼形容,大概是有些焦躁?在某些戰略的製定上,一反之前徐徐圖之的策略,步調太快。好在我這次回來後,發現許多方針都進行了修改,回歸原來的節奏。”

說到這裡,凱度的語氣堅定下來:“不管怎樣,我都會遵循上將的決定。”

忠誠是軍雌最重要的品格,不僅對於自己的雄蟲,還是對自己的長官。

寧宴不予置評,隻是道:“你很信任卡洛斯。”

實際上,卡洛斯麾下的士兵,哪個不信任他?但凱度顯然是其中最忠誠的追隨者。

聞言,凱度笑了笑:“沒有上將的提拔,我還隻是一個在底層掙紮的大頭兵,因為攢不夠匹配所需的貢獻點而早早退役,哪裡能走到今天。”

寧宴問:“你很早就跟著卡洛斯了嗎?”

“上將從皇家軍校退學後,轉入歐泊高等軍事學院。當時我與他同級,有幸結識上將後,便一直追隨他,直至今日。”

說起這些,凱度被打開了話匣子,有些刹不住車。

寧宴與卡洛斯相處許久,他隻字不提往事,以至於寧宴對卡洛斯過去的了解僅限於星網上的報道。

他心中忽而一動:“卡洛斯為什麼要從皇家軍校退學?安心等著他的世襲爵位不好嗎?”

凱度搖頭:“說實話,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作為哈雷爾的繼承蟲,上將當初為什麼會轉而為底層平民軍雌謀出路。如果我生在上將的位置,絕對不會有那樣的魄力和膽量。”

卡洛斯不僅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上將,還是貴族眼中的反叛者,平民軍雌眼中的開拓者。

如果沒有卡洛斯,第三軍至今依然是第一、二軍的附庸;如今在卡洛斯手下效勞的大小軍官士兵,或是在底層默默無聞地掙紮,或是淪為特權階級的走狗;達伊爾上將率領的第四軍隻能孤軍奮戰,甚至已經在哈雷爾等老牌貴族的圍追堵截中敗退、衰落。

偌大的軍部,會逐漸成為貴族的一言堂。

“但蟲儘皆知,上將與元帥不合。尤其是念書那會兒,我們都不敢在上將面前提起‘哈雷爾’這個詞。聽起來有些誇張,紅瞳紅翅是哈雷爾家族嫡係軍雌的標誌,而上將討厭紅色。如今在星網上幾乎搜不到他早年的照片,就是因為當時上將厭惡自己與元帥極其相似的相貌,從不參與合照。”

凱度頓了頓才繼續:“不過,我們的畢業照是整個年級的合影。這麼多年來我換了幾個終端,始終保留著這張照片。您想看一看嗎?”

雖然是疑問句,凱度已經打開終端,熟練地滑到相冊底部片:“我傳給您吧。”

寧宴將帶著終端的手腕遞過去,“滴”一聲提醒,屏幕上彈出一張大合照。

距離拍攝已經過去近十年。在此期間,照片上的蟲,有的晉為各軍將領,有的仍在基層部隊奮戰、日日計算自己的貢獻點;有的因精神海狀況不佳而退役,有的已然成為星際戰場上的一縷亡魂。

不論此刻身處何種境地,照片上的軍雌們都定格在最為風華正

茂的年紀。

無數陌生面孔中,寧宴一眼就捕捉到那雙熟悉的紅瞳。

合照中的卡洛斯,相貌與現在並無太大差彆。比起身側青澀稚嫩、對著鏡頭微笑的的同級,他面色淡淡,神情間表現出與超脫於年齡的沉穩。隻不過,眉目間是無蟲能直攖其鋒的銳氣,而非寧宴所熟悉的、經無數鮮血淬煉過後的不露鋒芒模樣。

如果不是從凱度口中聽聞,寧宴不會相信,二十歲的卡洛斯,出於對親身雌父的反叛,居然連帶著厭棄自己瞳孔和翅膀的顏色。

這種想法聽起來幼稚得惹蟲發笑,卻讓寧宴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和卡洛斯麾下的軍雌們一樣,寧宴在潛意識中認為他是無所不能的。因而,當對方在感情的理解上出現誤差時,寧宴下意識忽略了,或許卡洛斯也有不懂的東西。

照片非常清晰,放大數倍後,連頭發絲都纖毫畢現。寧宴伸指輕輕一戳屏幕,指腹正按在圖中卡洛斯的臉上。

凱度觀察著雄蟲眉眼間的神色,沒有出聲打斷對方的思緒,片刻後才問:“閣下,那我先回軍部了?”

寧宴收起終端:“嗯,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次日,接近午餐時間,寧宴做完一組實驗,拿著廢棄芯片和數據表往外走。

一名研究員正從門外走過來:“寧宴閣下,上將在外面。”

這些天,卡洛斯每日按時等著寧宴,研究員們的態度從最開始的冷眼相待,漸轉和緩,還主動替卡洛斯傳話。

寧宴應一聲,卻沒有往外走,而是拿了一份空白實驗報告,隨便找個空位坐下來,一筆一劃地填表。

餘光發覺玻璃門外的軍雌挪動角度,站到了一個能夠看見自己的位置,寧宴筆尖一頓,隨後壞心眼地將寫字速度又放慢了些。

拖拖拉拉填完一份報告,他才站起身。

將他出門,卡洛斯立刻迎上來,輕聲問:“寧寧,忙完了嗎?”

其實上午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寧宴不緊不慢地道:“還有一部分賬目明細沒算。”

“算賬?”聞言,卡洛斯皺起眉,“埃德加管的事,怎麼推給您來做?”

正巧走廊上沒有其他蟲,寧宴道:“不是星幣的賬,是信息素。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埃德加組長百口莫辯,還是一開始就避嫌來得好。”

卡洛斯作為負責蟲,自然知道精神力部門的項目向軍部申報過信息素份額。他一頷首:“好,那您先去忙……”

話沒說完,耿耿於懷的一件事浮上心頭。卡洛斯驟然止住話音,萌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那天雄蟲後頸的抑製貼,莫非和項目有關?

這個可能讓卡洛斯的內心掀起波瀾。他想要開口詢問,可思及從前每每聊到抑製貼的話題,都會惹得雄蟲生氣,又不敢輕舉妄動。

寧宴見他不開口,便道:“我進去了。”

“等等!”卡洛斯終歸是按捺不住,立刻伸手攬住寧宴的肩,在觸及他責怪的視線後又被燙著似的鬆開,“抱歉,是我心急了。”

他小心地斟酌著用詞:“精神力部門的信息素份額夠用嗎?”

寧宴看著他,神情似笑非笑:“現在夠用了。”

“‘現在’?”卡洛斯自然沒有錯過他在表述上的細節,心中一動,“是您做了什麼嗎?”

寧宴好整以暇道:“不隻是我,還有波昂。”

答案呼之欲出,卡洛斯終於問出口:“所以,您是因為這個,才貼了抑製貼?”

“是啊。”

話音剛落,卡洛斯的眸光驀地灼熱起來。寧宴預判了他的動作,反應極快地往後一閃,避開了對方的觸碰。

“做什麼呢?”寧宴瞥他一眼,倏而露出一個促狹的笑,黑眸中的神采愈發靈動而鮮活,“我要去算賬了,不準進來打擾其他蟲工作。”

輕飄飄留下一句話,他飛快後退兩步,鑽回實驗室。

隻留下卡洛斯獨自在走廊站著,滿腔激動心情無處訴說,隻能度秒如年地等待,巴望著雄蟲快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