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1)

寧宴一定神,迎著卡洛斯的注視,揚起臉反問:“你在威脅我嗎?”

卡洛斯沒有反應過來,但劈頭蓋臉砸下來的“威脅”一詞令他有點兒慌,語氣萬分謹慎:“為什麼這麼說?”

寧宴理直氣壯地問:“你幫了溫斯特,就跑到我面前來提要求,不就是挾恩圖報嗎?如果我不點頭,你是不是就不幫溫斯特了?”

這番話的切入點著實刁鑽,還有些強詞奪理,和寧宴從前軟和的性子判若兩蟲,簡直將電視劇裡那些嬌蠻任性的小雄子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

卡洛斯又是緊張又是好笑,急忙道:“我哪裡敢這麼想,隻是希望能夠補救一二,讓您不要生我的氣了。”

軍雌對“補救”什麼含糊其辭,寧宴偏不讓他糊弄過去:“所以威逼不成,現在轉而利誘?”

卡洛斯的表情有些僵硬,面上還是一副冷靜的模樣,實際上已經手忙腳亂了:“不是的,不論如何我都會因為您支持溫斯特閣下,隻不過希望您能領情,因此多和我說幾句話。”

換作從前,他還能把寧宴摟進懷裡揉一揉親一親。但現在碰也碰不著,親更是想都不要想。雄蟲像是一隻炸毛的小動物,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舉起爪子,時刻準備往他臉上招呼,難哄得很。

“您就當是可憐我吧,不要不理我。”

軍雌將姿態放得這樣低,寧宴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了。他稍稍收斂了氣焰,彆過臉:“彆裝成慘兮兮的模樣,我才不吃這套。”

卡洛斯覺察到寧宴軟下來的語氣,立刻順杆爬,又走近一小步,誠懇道:“寧寧,我不是裝的。”

寧宴的後背挨著打印機機身,餘光瞥見軍雌越發靠近的身影。他轉過頭,這才發現卡洛斯的面容近在咫尺,那雙紅瞳中甚至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四目相對,寧宴感覺自己的思緒被彼此間過近的距離乾擾了。他伸手去推卡洛斯:“你靠得太近了。”

他的力道很輕,但軍雌還是配合地後退一步。

卡洛斯垂眸凝視著雄蟲抵在自己胸口的那隻手。黑色製服將對方的肌膚襯得愈發白皙,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指尖透著很淺的粉。

卡洛斯的視線如有實質,一寸一寸地撫過寧宴的手。雖然什麼也沒說,甚至面色也沒有改變,但寧宴還是感覺到對方眼底呼之欲出的洶湧情緒。

寧宴唰的收回手,指尖縮進白大褂稍長的袖擺中。他的目光像是一隻輕盈的蝶,在卡洛斯臉上一略而過,最後輕飄飄落在一旁。

“那你想和我說什麼?”

雄蟲面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陽光,將纖長眼睫照得燦金,墨色眼瞳也透出幾分琥珀色,顯得很柔軟。

小貓揮爪的架勢看著凶,但其實已經收起了尖利的指甲,用軟乎乎的肉墊留下一個不輕不重的爪印。

卡洛斯的心頓時被撓了一下,他忍住細密的癢意,輕聲道:“說什麼都可以……我給您準備午餐好不好?”

“您有什麼想吃的嗎?”他緊接又給自己加上一分籌碼,“還有波昂也一起。我讓私廚做好,中午給你們送過來。”

寧宴習慣性想要拒絕,但忽地記起,前兩天波昂還抱怨吃膩了研究所的食堂。

於是嘴邊的話轉了個彎:“那我去問問波昂。”

“好,”卡洛斯鬆了口氣,重新打開被反鎖的大門,“我陪您過去。”

走到實驗室門口,卡洛斯沒有跟過去。若是讓其他研究員看到,又要停下工作一一過來行禮,太勞師動眾。

寧宴獨自回到實操室,波昂正伏在桌上填實驗報告。

寧宴在他前排坐下,轉過身和他面對面:“中午想吃什麼?”

波昂頭都沒抬一下,無精打采地拖著聲調:“還能吃什麼?隨便吃點唄。”

寧宴慷他蟲之慨:“你舅舅請客,隨便點菜,他都能給你搞來。”

聞言,波昂“啪”地一聲將筆擱在桌上,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你們和好啦?”

“誰要跟他和好?”寧宴嘀咕一句,才解釋,“他幫了我一件事,如果我總是拒絕他,不太合適。”

“……”

波昂懷疑寧宴在嘴硬,但他沒有證據,更不敢戳穿,萬一寧寧惱羞成怒,自己豈不是壞事。他自覺不再多問,報出一連串菜名,笑嘻嘻地拍一拍寧宴的肩:“寧寧,麻煩你啦。”

寧宴記下菜單,站起身。

一推門,沒見到卡洛斯,走廊上倒是等著一名身著工作服的軍雌研究員。

見寧宴出來,軍雌眼神一亮,幾步走上前,將手中的小箱子遞過來:“寧宴閣下,多謝精神力部門的工具箱,我們已經清洗過了。”

上周外骨骼動力部門過來借工具箱,正好他們用不上,爽快地借出去了。

除了精神力部門的同僚們,寧宴認識的研究員並不多,但眼前這名軍雌恰好是其中之一,正是曾經在食堂和他搭話未果的羅賓。

寧宴接過工具箱,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不客氣。”

他打算先將工具箱放回實驗室,卻聽對面的羅賓又問:“寧宴閣下,冒昧地問一句,您今天中午有空嗎?”

眾所周知,寧宴已經同卡洛斯上將分手了。雄蟲身邊沒有了那尊煞神,羅賓沉寂的心思又活絡起來。此刻他被雄蟲的笑晃了神,腦子一熱,就將心中醞釀已久的話問了出來。

寧宴委婉回絕:“抱歉,我已經有安排了。”

羅賓不死心,又問:“那明天呢,或者您什麼時候有空?”

寧宴隻得道:“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下午兩點之後可以來實操室找我;如果是私事,可能不方便。”

雖然沒有直接挑明,但拒絕之意十分明顯。羅賓心中失落,勉強笑了笑:“那好,我知道了,如果工作上有合作,我會來找您的。”

話雖是這麼說,但外骨骼動力部門和精神力部門,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頂多能有借個工具箱的交集。他們都知道這是套話,寧宴

一點頭,客氣道:“那之後再聊吧。”

工具箱內都是金屬物件,對雄蟲來說有些墜手。寧宴調整了一下姿勢,正想結束對話,手上的重量忽地一輕。

工具箱被彆的蟲接過,耳畔隨即響起熟悉的聲音,卻是對著羅賓說的:“讓雄蟲閣下抱著重物與自己對話,你的禮儀課是白學了嗎?”

寧宴一怔,聞聲回過頭,卡洛斯不知何時出現,正單手提著工具箱,語氣不善。

寧宴隻看見他神色冷凝,但同為軍雌的羅賓卻感覺一股令蟲窒息的壓迫感直直壓上脊背。他膝彎一軟,險些站不穩,後背的冷汗當即濕透衣物。

精神力威壓僅僅降臨了一瞬,但羅賓許久沒能緩過來,耳邊嗡鳴不止。他喘了口氣,勉強分辨出卡洛斯的話音。

“……抱歉,”他對寧宴道,“是我太過疏忽,讓閣下受累了。”

寧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見卡洛斯一出現,羅賓的臉色瞬間白了。聞言,他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沒關係,言重了。你不舒服嗎?快回去吧。”

羅賓有些踉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寧宴將終端備忘錄界面給卡洛斯看:“這是波昂點的,這是我要的。”

卡洛斯掃了一眼便悉數記下:“好。”

將工具箱放回原位,他們往休息室走,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不久前還巧舌如簧的軍雌忽地安靜下來,寧宴莫名有些不適應,進門後,率先問道:“你剛才去哪了?”

“……遇到機甲研究總部部長,幫他提了幾個建議。”

卡洛斯似乎正在走神,間隔兩秒才回答,聲調也比往常低一些。

寧宴聽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如果有工作要忙,上將沒必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聞言,卡洛斯心中警鈴大作,趕緊順毛:“不是工作,我在想與您有關的事。”

“我能有什麼事?”

“寧寧,我……”卡洛斯吐出幾個字音,發覺自己聲調不穩,立刻打住。

寧宴後頸的抑製貼是一根深深紮進心中的刺,無時無刻不在暗中作痛。卡洛斯排查過寧宴身邊的所有蟲,卻無跡可尋。他無從在寧宴口中那裡找到答案,於是竭力勸說自己:或許並非因為雌蟲呢?

然而,在看到寧宴身邊站著其他軍雌的瞬間,原已被克製住的欲念再次膨脹到了極點。

見不到寧宴的那半個月,刻骨的悔恨、恐懼與思念一度滋生出最陰暗的欲念,山呼海嘯般幾乎將理智淹沒。卡洛斯甚至做出過完整的規劃,無需迂回的手段,滔天權勢足以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雄蟲鎖進金籠,同時偽造出意外身亡的完美證據。

玫瑰的刺很尖利,但並非不可攀折。隻需要付出滿手鮮血的代價,就能折斷根莖,將嬌弱的花枝私養在溫室中,從此無法離開自己提供的養料與水分。到那時,那雙宛如黑曜石一般漂亮澄淨的眼眸,再也容不下其他蟲,隻會映出他的身影。

但是……

卡洛斯的手成拳攥緊,不斷

用力,直至刺破掌心,留下幾道鮮明血痕,才勉強抑製住那些可怖的念頭。

貝奇爾死前的詛咒已然應驗。他繼承了哈雷爾元帥的相貌與天賦,也繼承了對方的自私與貪婪——儘管那是年少的自己最為憎惡的東西。

為此,他弄丟了自己最珍貴的寶物。

他犯過一次錯,更不能一錯再錯。

卡洛斯無聲地吸一口氣,將紅瞳間翻湧的神色儘數壓下。思緒千回百轉,實際上僅停頓了半秒鐘,卡洛斯便接著把那句話說完:“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既然卡洛斯這麼問,寧宴能夠想見,這恐怕不是自己樂意回答的問題。聯係方才的事,寧宴反問:“你想問羅賓?”

“是,”卡洛斯遲疑地應了一聲,見雄蟲面上似乎沒有表現出不虞,又試探著,“上次的抑製貼……”

他眼睜睜看著寧宴的神色變了,就此打住話頭:“我不問了,您不要生氣。”

然而,這時候刹車已經晚了。寧宴猜出他想要問什麼,直接氣得笑了一聲:“你認為抑製貼和羅賓有關?你覺得我和他很熟嗎?”

“一點都不熟。”卡洛斯試圖補救,“我隻是忽然想起那件事,並沒有認為您和那個研究員……”

“你就有!”寧宴又氣又委屈,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你都看出來我和他隻是點頭之交,居然還這麼想,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隨便哪個雌蟲過來哄幾句就可以讓我……”

“寧寧!”

這下輪到卡洛斯出言製止。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氣話讓他想起從前。其他雌蟲追求雄蟲閣下,那個不是煞費苦心,而他仗著科爾身份和寧宴的信任,稱得上順風順水。

卡洛斯心中一痛,澀聲道:“寧寧,彆這樣。”

寧宴的話音戛然而止,轉身在單蟲床上坐下,抿著唇,垂首不語。

寧宴其實明白,關於抑製貼,隻需要自己一句話的解釋足以了事。

但他心中卯著氣,氣的是卡洛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言行舉止間卻表明了不知情為何物。

能說出“割我的翅膀”這種瘋話,足以讓寧宴感受到,卡洛斯並非不愛自己,而是表達愛的方式,或者說,對愛的理解有問題。

寧宴看著軍雌蹲在自己身側手足無措的模樣,迷茫地想著:所有雌蟲都是如此,還是隻有卡洛斯這麼偏執?

即使這裡的雌蟲都不懂愛,都需要引導和包容,他為什麼不找一個聽話的、令行禁止的,偏要盯著卡洛斯這個表裡不一的壞蟲?

身為頂級軍雌,卡洛斯想要做什麼都能手到擒來。自己不過是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B級雄蟲,從前就被卡洛斯哄得團團轉,如果再和他糾纏不休,恐怕隻會被騙得更慘。

寧宴賭氣想著,比起其他雌蟲,卡洛斯不過是等級和軍銜高一點,瞳孔和翅膀的顏色更獨特一點,憑什麼……

“您說點什麼吧,就算罵我也好。”

在寧宴胡思亂想的時候,卡洛斯使出渾身解數,說得口乾舌燥,也沒能哄得雄蟲開口。他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終於忍不住又挨近了些,仰起臉望著寧宴,低聲懇求著。

寧宴俯視著那張深邃英俊的面孔,忽地感覺對方像是一隻耷拉著尾巴的大型犬。

……什麼大型犬,明明是一頭虎視眈眈的狼。

他在心中輕嗤一聲,試圖連上思緒,卻一時卡了殼。

他剛剛想到哪兒了?憑什麼來著……!